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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白舟看向林玉芳。林玉芳朝他点了点头。白舟上前,半跪下身,仰头,主动地进入了贺望泊的视线。
  因为镇静剂的关系,贺望泊处于一种昏昏欲睡的状态里。起初,他似乎辨认不出眼前的人是谁。渐渐地,他感觉到一种类似肌肉、骨头、内脏甚至是灵魂,都重新回到身体里的感觉。
  林玉芳惊喜地发现,贺望泊的手指动了动。
  而后是手掌、手臂、肩膀处的肌肉,都在进行自主的动作——贺望泊缓缓地抬起了已木僵许久的右手,碰了碰白舟的脸。
  白舟看似一动不动,其实连形骸深处都在索索发颤。贺望泊的指尖在他脸上留下了深入血肉的创口。白舟的心脏一记又一记地痛苦收缩,泵出冰凉的血液淹没了他的全身。
  他盯着贺望泊的眼睛,那一对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令白舟无可避免地联想到梦里那片猩红的大海。
  “对不起,”白舟握住了贺望泊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听得到的音量,说,“是我杀了你。”
  事到如今,他还有借口可以为自己洗脱吗?难道三年前,在他离开水木上居的时候,他没有预见贺望泊会变成这样?
  他早就清楚贺望泊体内那不稳定的精神病倾向,他抑郁,偏执,敏感,易怒,极其恐惧被抛弃,得到了一生一世的诺言就紧紧抓在手里。
  白舟清楚,可他最后还是选择了白桨,离开了贺望泊。
  这三年来白舟一直说服自己,说不定贺望泊能够走出来。他的父亲贺择正失去了伊遥,不依旧活得好好的。
  此刻他眼前的贺望泊如同一具行尸走肉。愧疚与罪恶感如同海浪一样袭来,将白舟打入了深海。
  哪怕贺望泊现在要掐死他,他也愿意接受。
  白舟自欺欺人了三年,现今终于不能再继续对自己说谎,他得还债了,他没办法按照白桨的遗愿过上幸福的一生了。
  到头来,他谁的承诺都没有遵守。
  -
  白舟不再主动加班,这是柯兴怀首先发现的,白舟的私人生活突然变得极其丰富,丰富得要他一下班就赶着换衣服离开医院。
  柯兴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白舟是不是恋爱了。白舟摇摇头,道:“有朋友住院,我去照顾。”
  “有我们全院最受欢迎的医生照顾,也太有福气了吧?”柯兴怀出于职业习惯,顺口问道,“什么病啊?住哪间医院哪个科室?”
  白舟迟疑了,可要是藏着掖着像有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好像更奇怪,于是他坦白:“住在长云……”
  然后这消息不止怎的就传到了程桑柳的耳朵里。
  别的人只以为小白医生真有个精神病朋友——这也不能算错,但清楚内情的程桑柳立时就明白那个“朋友”是谁了。
  她愤怒地打电话来的时候,白舟正坐在贺望泊的床边看文献。贺望泊的情况虽然没有好转,但总算是没有继续坏下去。只是他始终不曾开过口说话,仿佛被人夺走了声音。
  白舟听见程桑柳电话的时候还不知道大难将至,毫无防备地按下了接听键。
  “白舟!”程桑柳在骨科一群男医生里练出了骂人的气势,“我跟你说过以后不要再去长云医院!”
  白舟一颤,手机差点就要从手中滑落。贺望泊挣扎着坐起身。白舟将贺望泊按下去,说他去外面接个电话。贺望泊条件反射地握住他的手腕,不许他走。白舟只得无奈地朝电话里的程桑柳说等等,然后程桑柳就听见白舟温声细语地跟贺望泊说:“我接完电话就会回来的。”
  “没有骗你。”
  “望泊,我会回来的。”
  “……好吧,我不走了,我就在这里,哪也不去,好不好?”
  等白舟再拿起手机,程桑柳已经挂了电话,只给他留了一条微信:
  你他妈别再和我讲话了!!!
  【作者有话说】
  只有小组长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最近更新会勤快一点哦
  第38章 白米饭
  程桑柳进了骨科以后学会了讲脏话,但还从未跟白舟讲过。她这次是真的气疯了,她程桑柳何德何能,能体验一回有个不听劝的恋爱脑朋友是种什么滋味。
  白舟带着他亲手做的饭菜来骨科赔罪,程桑柳借口刚吃过,一口没动,全被骨科的其他人分走了。
  第二天程桑柳休假,白舟又笨笨地送吃的来,直接送到程桑柳家里去。这回挑在了三四点的下午茶时间,送的是程桑柳最喜欢的提拉米苏。
  程桑柳打开门,瞟了一眼白舟手里卖相诱人的甜品,别开脸,没好气地说不吃。
  “我连夜学的,”白舟巴巴地盯着她,“试一口吧。”
  “你还有时间学这个?”程桑柳乜斜着眼,“不忙着照顾贺望泊吗?”
  白舟窒了窒,低声道:“对不起……”
  “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妹妹。是你亲口告诉我,你妹妹的遗愿是希望你幸福。那我请问你,和一个情绪不稳定的精神病人,你打算怎么过得幸福?”
  “他自杀过,我不能再丢下他。”
  “白舟,你得学会为自己着想,你得自私一点。”
  “……可是,桑柳,如果你是个只为自己着想的人,你不该这么生气的。”
  应该随便白舟重陷泥潭,不在乎他的一生还能不能够幸福。
  说到底,这又关程桑柳什么事呢?可她还是为此动怒了。
  “你从大学开始就帮助了很多有困难的同学,包括我。这也是为什么我回国以后第一个找的就是你,我知道你很乐意帮助我。我们是一样的,如果我们的身份对调,我也会很乐意帮助你。”
  “所以,桑柳,其实你能理解我的,对吗?我不能装作没看见,他看起来都不像一个人了。如果你是我,你也不可能毫无罪恶感地继续过日子的。”
  白舟的陈述缓慢但清晰。程桑柳缄默了一时,最终叹了口气,让开路,叫白舟进门。
  程桑柳和父母住在一起。她的父母也是医生,但已经退休,现在在周游世界,所以这房子实际只有程桑柳在住。她为白舟沏了杯茶,两人一起分享提拉米苏。
  程桑柳说她的愿望和白桨一样,也只是希望白舟能够幸福。
  他这一生过得实在太苦了,出生贫困,父母双亡,被逼至退学,相依为命的妹妹又随即离世。程桑柳说着说着流下了眼泪,白舟慌张地递纸,努力想着安慰人的话:“也不是那么惨的,至少我遇到的人都对我很好。”
  “这和你吃过的苦相比,也太微不足道了!”
  白舟想不到该怎么继续安慰了,好在程桑柳哭了一会儿就平复下来,问白舟打算怎么办。
  白舟实则并无长远的打算,目前是想着有空的话就去长云医院。
  “贺望泊会放你走吗?是不是每次你要走,他都得大闹一场?”
  “一开始的确得打针才能让他安静下来,后来他发现我还会回来,就不需要了。”
  “从你租的地方到长云得有一个半小时的路吧,你是打算一辈子都这样往返了?”
  “车上能睡觉,没事的。”白舟笑了笑,其实他在车上睡得并不好。
  程桑柳停了两秒,问:“小白,他有完全康复的可能性吗?我指的是变回一个能独立生活的正常人。”
  白舟低下眼眸,“我不清楚……他服用的是很强效的精神药物,对大脑造成的影响一般难以逆转,但是……”
  “但是什么?”
  “贺望泊的大脑构造或许和我们不太一样,他有超忆症。”
  程桑柳讶异道:“还真有这种病!”
  “嗯,他甚至有宫内记忆。”
  “难怪容易疯,记得太多是很痛苦的……小白,如果他有机会恢复,你要和他重新开始吗?”
  出乎程桑柳预料,白舟没有给予肯定的答案。
  “我不知道,”他迷茫地说,“如果他真的好了起来,我的赎罪似乎就结束了,可万一我离开以后他又……”
  程桑柳理解这道题的无解之处,于是她换了种问法:“那你想和他重新开始吗?”
  白舟又一次给出了令程桑柳惊讶的回答——他摇了摇头。
  贺望泊的爱像一把烈火,焚烧白舟也焚烧贺望泊自己,除了同归于尽外,白舟看不到其他结局。
  “你被自己的道德困住了,小白,”程桑柳长叹一口气,“这是你和他都不可能幸福的死局。”
  -
  两个月后,贺望泊已能下床走路,但他还是不曾开过口讲话。这令林玉芳和白舟都困惑不已,更让他们奇怪的是,贺望泊不会回应他的名字。
  叫他吃饭、洗手、走路,这些基本的指令他都能完成。可要是单独叫他名字,他不会给出任何反应。
  林玉芳推测是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或是某种其它的艰深复杂的精神科疾病,白舟记不住,他只感到难过。
  只剩下他和贺望泊的时候,白舟会一遍遍地喊他名字,连名带姓,“贺望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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