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还记得白桨吗?”
“白桨……”
“对,白桨。”
贺望泊的双眼流露出痛苦,他摇摇头。
白舟又问了一些问题,来理清贺望泊失忆的时间节点。
贺望泊忘记了包括他跳楼在内的所有事情,只记得两个月前白舟重新回来了。
白舟踌躇了一时,从包里取出一个小小的鸡蛋状的机器,屏幕里面蹦出一只既像狗又像熊的不明动物。
“这才是白米饭,”白舟说,“你是贺望泊。”
贺望泊盯着荧幕,似懂非懂。白舟摸了摸他的头发,唤“贺望泊”,他还是一声不吭。
白舟收起白米饭,将贺望泊的脸微微转了过来,与他四目相对,缓慢但清楚地说:“贺、望、泊。”
贺望泊终于有了反应,他眨眨眼,重复着他自己的名字:“贺望泊。”
然后他伸出手,掌心贴上白舟的侧脸,一字一字极其认真道:“白舟。”
-
白舟凌晨两点要值夜班,不能呆太久,但这次离开有些麻烦。本来说好明天会再来,白舟走到门口了,贺望泊又冲过来自后抱紧他,不许他走。
隔着门玻璃外面的护士都看见了这一幕,白舟感到相当尴尬,只得退回床边好言相劝,再一次解释上回是病了才那么久没来,这回不是。
贺望泊对白舟的离开有生理性恐惧,只是一叠声地说:“不要走。”
已经耽搁到九点了,白舟还没吃晚饭,两点要值班,再不回去他今晚不用睡了。
“我很饿,也很累,”他说,“你不要这样,好吗?”
贺望泊只是紧牵着白舟的手。正当白舟一筹莫展,有护士推着车进来了。贺望泊预知到即将发生的事,企图挣脱保安的桎梏,终于不敌人多势众,被狠狠扎了一针。
在失却意识之前,贺望泊哭着望向全程都在旁观的白舟,一对眼里是情天恨海。白舟一震,直觉贺望泊此刻是清醒的。
“无论是贺望泊还是白米饭,都留不住你是吗?”
贺望泊问完这一句,就晕了过去。
-
裴远向看见白舟出来,还未及高兴,就发现他的状态不对。
白医生永远温和,永远良善,但此刻裴远向从他身上感到了一种很陌生的疏离感。
“你怎么还没走?”白舟问。
裴远向猝不及防地撞见了这一面的白舟,不由发慌:“我……我想送你回去……”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你是我的恩人……”
恩人,又是恩人。
这一桩桩恩债盘根虬曲,将白舟钉进了醒不来的噩梦里。
“肿瘤科的柯医生,骨科的程医生,他们都是你的恩人,你为什么只对我这么好?”
裴远向没有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白舟。事实上,连白舟自己也没见过。他说完这句很快就后悔了,叹着气摇了摇头,低下眼,又变回了平时那温柔的白医生。
“对不起远向,我不是想凶你的,我太累了,谢谢你等我。”
见白舟收起了那罕有的攻击性,裴远向才敢问:“白医生,发生什么事了吗?”
而白舟的回答令裴远向僵在了原地。
“我来长云是因为我的前男友,他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
“虽然我不再爱他了,但我依然会照顾他一辈子,不会和任何人在一起的。”
“所以远向,”白舟抬起头,“你还要送我回家吗?”
-
裴远向还是送了白舟回家,不为别的,单纯是因白舟身上的疲劳太显眼,即便已经没有发展下去的可能,他也不能这样对待自己的恩人。
他调低了副驾驶座好让白舟躺得更舒服,知道他没来得及吃晚餐,在他出来前已特地去医院小卖部买了个三明治。
白舟身心俱疲,没有拒绝的力气,吃过三明治就在副驾里睡着了,做了一些七零八碎的混乱的梦。他离开水木上居的那天除了白米饭,什么都没带走。而后画面变幻,贺望泊在暗蓝色的病房里一只一只地折纸船。
等他醒来时裴远向已经送他到了家楼下,应该很早就送到了,只是一直没叫醒他。
四围昏暗,只余车前一盏路灯,为裴远向年轻的脸庞抹上光与暗。他的眉毛很浓,眼窝深邃,鼻子高挺而笔直,有一种明晃晃的帅气。白舟看着裴远向,仿佛看见了多年前的贺望泊,于是这三年多的时光尽数消失,白舟重回情窦初开时。
但是裴远向开口,打破了白舟半梦半醒时的幻境。
“你哭了。”他说。
白舟碰了碰眼角,是冰凉的湿润。
“你刚刚一直在说对不起,”裴远向沉着声问,“这样真的开心吗?”
白舟避而不答,解开安全带道:“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先走了。”
裴远向也打开车门,想要送白舟上楼,白舟婉拒,他就一反常态地不再坚持。
两人道别后白舟往上登了几阶,忽然停下脚步,还是想跟他说些话。裴远向一直在目送他,白舟一回头,就和路灯下少年落寞而忧郁的双眼对上。
于是白舟本来想说的话就消失了,一切都化为乌有,什么言语都是多余,只有这对视得以长久地存在。
直到楼梯间的声控灯熄灭,白舟单方面地陷入了黑暗,他才重新转过身。
有了足音,声控灯复又亮起,但这次裴远向只看见白舟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
至少这一件事算落幕了。事后白舟一边后悔一边又庆幸自己对裴远向说了重话,毕竟这些话放在平时他是绝对说不出口的。
程桑柳倒是满脸的欣慰,“你终于肯强硬一回了。”
“好难,”白舟拨着餐盘里的米饭,“我不是这种人。”
“你哪里不是了?小白,其实你最倔了,认定了就要一条路走到黑。我让你别管贺望泊,你不还天天跑长云医院——这块肉你还吃不吃?”
白舟摇了摇头。程桑柳就夹了他的肉放入嘴里,继续道:“人是不能被定性的,你别老觉得自己做不到,你能做到的事情多了去了,差别在于你想不想做而已。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
白舟一愣。
程桑柳问:“那么,你那个以为自己是白米饭的前男友怎么样了?”
“有些难办,总是不肯让我走。”
“哼,跟个巨婴似的。小白,你要这么喜欢照顾小孩,不如直接转行去儿科。”
程桑柳一谈到贺望泊就会变得阴阳怪气,白舟已经习惯了。
“林老师有说是什么原因吗?突然变傻。”程桑柳问。
“讨论过,可能是药吃多了,或者是我再次出现给他的冲击太大,没有结论,”白舟顿了顿,道,“小组长,有件事你可能听了不高兴,但我还是想告诉你。”
程桑柳登时警铃大作。
“你说得对,这样往返长云医院确实辛苦,有时候我每天只能睡四个小时,很影响工作,上次我还差点开错药了。而且自从我生病一个星期没去看他后,他又开始不肯我走了,每次都得打针,这样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所以,我打算接贺望泊回家。”
要不是顾忌着他们在食堂,程桑柳就要拍筷子发作了。
“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她压下音量却压不下怒意,“在医院他要是发起疯,还有护士保安来控制他打镇静剂,在你家谁管他?”
“不要担心,只要我在,他不会失控的,我就是多煮一碗——”
“你说得好轻巧,我们这点月薪只够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还要养个不干活的闲人?”
“我之前在伊尔伯斯打工还有点储蓄……”
“那房东呢?房东知道你要在他房子开精神病院吗?”
“我会和他沟通的……”
“两个下场,要么把你赶走,要么加你租金,前者的可能性最大。这社会多忌惮精神病你不知道啊?”
白舟本就笨嘴拙舌,在这种不占理的情况下,根本说不过程桑柳,只干巴巴地低头由她数落。
程桑柳骂完喝了口水,平复了一下心情——根本平复不了!白舟需要足够的精力工作,又不可能抛下贺望泊,综合考虑下来,接贺望泊回家确实是最优解。无论她程桑柳怎么反对,白舟都不会改变主意的。
程桑柳越想越气,端起还没吃完的午饭站起身,掷下一句“我不管你了!”就愤愤离去。
白舟抬起头看程桑柳的背影,想自己原来真挺倔的。
小组长都那样生气了,他还是完全不打算改变决定。
【作者有话说】
受伤的永远是小组长(所以小舟到底还爱不爱小贺捏?
第40章 有关他父母的故事
这间儿童福利院坐落在远离南淳市中心的一个居民区,附近没有商厦或是有名的地标,白舟费了一些工夫才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