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汤珈树继续像是自说自话地回:我原本还以为,这辈子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作为可能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知晓汤珈树隐秘心事的好友,孟蕾很是善解人意:要不今天晚上一起吃个饭?我陪你聊聊。
汤珈树:好,我请客,你定地方。
孟蕾连着发过来两条。
——你省省吧,等工作有着落了再说。
——上午面试怎么样?
汤珈树搁了好一会儿才回:希望不大。
孟蕾安慰他:自信一点啦,你学历跟能力都很拿得出手,是现在大环境不行,这个时间点儿被裁,确实不好找。话说回来,你上一家公司也太狗了,还有叶星宇,丫的简直无耻至极,一想到他我就恨得牙根儿痒痒!
汤珈树:我很自信,但今天去的这家,跟自不自信没关系。
孟蕾从字里行间中品出味儿来:怎么说?莫非……
汤珈树没卖关子:嗯,这家公司的老板就是他。
孟蕾发过来一串感叹号外加一句:卧槽,你这什么狗屎运?
汤珈树扯了扯嘴角,将手机锁屏揣回兜里,仰起脸望着铅灰色的天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
是啊,他这是什么狗屎运,老天爷大概觉得他最近霉运没走够,又开始变着花样儿地给他连番儿制造惊喜。
也确实是惊喜,原来季与淮真的和他同在一座城市,这件事光是想想,就足以让汤珈树灵魂颤栗心旌摇曳,仿若一潭死水起了波澜,又好似一脚踩在云彩头上,有种飘飘欲仙的不真切感。
但很快,残酷现实又一巴掌将他拍回地面,汤珈树刚排队过了地铁闸机,手机贴着腰腹处传来持续震感,是一则来电。
“非常不好意思,汤先生。”电话那头,钟向晚满怀十二分的歉意道:“那个……原定的复试可能要取消了……”明明不久前见面时她还表现出了一个职场女性的干练老辣游刃有余,眼下却吞吞吐吐笨嘴拙舌起来。
汤珈树异常平静地替她把话补全:“我知道了,其实你不用特地打电话过来通知的。”
一句话让钟向晚更加惭愧,却又实在不知道该解释些什么,毕竟老板心海底针,下面人也只能听令行事。
“真的很抱歉。”
其实哪里用得着跟他道歉,汤珈树心想,从见到季与淮的那一刻起,他就猜准了会是这个结局,自己多年前种下的因,结成了如今的果,是苦是甜,都该生受着。
“没关系,能理解,还是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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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国金中心新环大厦三十九层独立办公室,正伏案工作的季与淮接到郑时熠打来的电话。
对面音松下嘈杂,一股子纸醉金迷的动静顺着电流漫溢过来,郑时熠醉意熏熏,大着舌头丢过来几个字:“撑不住了,速来救驾。”
季与淮:“哪儿?”
郑时熠报了个地址,季与淮瞥一眼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手机开了免提放旁边,继续淡定地敲击键盘,“还不到九点,以你的酒量,应该能再撑俩小时。”
郑时熠哀嚎一声,捂着手机跑出包厢,咬牙切齿道:“我真要吐了……从下午四点就开整,五个人,光麦卡伦就开了八瓶!他妈的,早知道姓褚的那么难伺候,还不如去求我爸。”
季与淮听着他在那边卖惨,关上电脑拿起手机,又从抽屉里拎出车钥匙,不紧不慢道:“那你等着,我现在过去最快也得四十多分钟。”
“好说好说,我先去洗手间躲一阵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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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街一家名叫川渝人家的火锅店,二楼靠窗的卡座,鸳鸯铜锅咕嘟咕嘟沸腾,袅袅白雾卷着浓郁黄油辛香扑了人满脸。
“好久没来这边了,新开的这家火锅店生意还挺红火。”
他俩卡着饭点来,这会儿已经吃了一阵儿,店里客人不减反增,孟蕾感慨完,又端起盘子麻利地往辣锅跟菌汤里各下了几筷子肥牛,抬头看向对面的汤珈树,直入正题:“现在可以说了吧,你跟你那位白月光狭路相逢之后的心情。”
狭路相逢,这词儿用得真好,汤珈树心想,他和季与淮之间隔着十年的光阴和难以逾越的鸿沟,他终究欠他的,如今再度相逢,总不能因为对方已然从泥坑里爬出来青云直上闯出一番天地,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过就不作数了。
服务员送上一扎酸梅汁,汤珈树拿起倒了一杯递给孟蕾,语气淡然:“没什么特别的心情,当时是挺懵的,不过也还好,面试被毙,以后可能也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孟蕾听出他的口是心非,另辟蹊径地安慰:“其实可以换个角度想想,如果对方真的毫不在意,也就根本没必要使绊子让你面试不过。”
汤珈树自嘲一笑:“不想跟讨厌的人朝夕相处是人之常情。”
孟蕾摇摇头,从沸腾的锅里夹起一筷子肉,问:“那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汤珈树以为她指的是自己跟季与淮,下意识地回:“什么怎么办?”
“工作呀,总要继续找吧,我们公司最近也在招算法工程师,只不过工资没那么高,你要不嫌弃,我帮你内推试试。”
“算了。”嘴上说着无所谓,但与季与淮重逢带给汤珈树的冲击还是相当大的,犹如一块巨石沉甸甸压在胸口,抽掉了他浑身的气力,连带着吃火锅也没什么胃口。
孟蕾看出他心事重重,话题一转道:“要我说,你那时候就不应该替叶星宇顶雷,这下可好,工作丢了,男朋友也跟人跑了,当年炙手可热的f大计算机系系草,居然沦落到这番田地,说出去谁信?”
谈及前男友,汤珈树反应平淡,他五官眉眼生得好看,但神情总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厌世感,两相融合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吸引力。
“分手虽然是叶星宇提的,但我们俩之间早就没什么感情可言了,这些年的相处,最后帮他一回,也算仁至义尽。”
“哪里就仁至义尽了?”
作为汤珈树的学姐兼好友,孟蕾将这些年他跟叶星宇感情生活的种种悉数看在眼里,很为他打抱不平:“当初是叶星宇追的你吧,一开始我就觉得那小子动机不纯,不过看你长得帅,专业成绩又好,变着法儿地往你跟前儿凑,各种献殷勤,每逢考试周还要麻烦你给他补课,连最后毕业设计那套得了奖的编程代码都是你帮他完成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后来你终于同意和他在一起,他在朋友圈那叫一个嘚瑟啊,当时大家都说叶星宇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啊呸,果然追到手没多久就现原形了,我真为你感到不值!”
孟蕾连珠炮似地说完,汤珈树没应声,放下筷子端起酸梅汁喝了一口,才缓缓道:“那时候不懂事,就单纯想弄明白……男的跟男的在一起到底是什么感觉。”
孟蕾还是头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这种言论,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啥玩意?合着你把自己当成实验对象了?可找也得找个靠谱点儿的啊,叶星宇那人一身毛病,除了一张脸能看,简直是缺点上面长了个人出来。”
“谁没有缺点呢?”汤珈树垂眸盯着面前的菜盘出神:“我自己也没多好,某种程度上说,还不如叶星宇来得坦荡,起码他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都是明晃晃写在脸上的。”
孟蕾一瞬间被汤珈树眼神里流露出的痛苦神色微微震惊到,他好像是将自己罩在了亲手编织的网里,那张网的名字叫经年累月的悔恨,他把叶星宇当作了另一个人,在赎某种罪,而那罪孽的源头,显而易见,正是他口中那个难以忘却又不肯详细提及的白月光。
孟蕾张了张嘴:“你……”想说的话在舌尖打了个旋又咽回去,她叹口气道:“唉,行吧,反正你俩都已经分手了,”继而端起手边饮料杯,“那句歌词怎么唱来着,挥别错的才能和对的相逢,更好的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对吧?”她跟汤珈树一碰杯,又俏皮地眨了下眼。
汤珈树终于勾唇笑了笑,将杯中剩余的酸梅汁一饮而尽,舌尖却品尝出那酸以外的一丝涩来,放下杯子,他道:“我去趟洗手间。”
汤珈树站在洗手间外走廊的窗前抽了半根烟,之所以是半根,因为他本身烟瘾不大,只在加班熬夜需要提神抑或心绪杂乱无章的时候才会点上一根,又怕烟味太重熏到孟蕾,抽了两口便掐掉,去洗手间用冷水拍了拍脸,出来顺便把单先买了。
回到卡座,孟蕾也停了筷子,正以手支颐偏头往窗外饶有兴致地看着什么。
汤珈树走过去坐下,孟蕾转过脸来,飞快朝他使了个眼色,露出一丝在夜场酒吧猎艳的激动神采,“看下面,有帅哥。”
帅哥常有,但样貌出众气质拔群,将西装穿成男模的多金帅哥不常有,且一出现就是一对,也难怪能把孟蕾的目光吸引过去。
甚至点评起来,“那个穿花衬衫的是俄罗斯混血吧,果然种族优势,这身材比例绝了,逆天大长腿,不过旁边那个本土帅哥也不错,居然没被比下去,俩人站一块旗鼓相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