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道阴影罩下,季与淮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把你手机给我。”
汤珈树愣了愣,抓着机身的手反而收紧了,仰起头来警惕道:“干吗?”
“打个电话。”季与淮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瞳眸里印着对方的脸:“你紧张什么?”
“我……你自己没手机么?”
汤珈树其实不太喜欢在季与淮面前单方面被压制的感觉,曾经亲密无间的发小变成了如今局面,哪怕事情的走向非他所愿,但伤害已经造成,他就是罪魁祸首,真相如此的赤裸裸,被负罪感压得喘不过气的时候,连想发泄怪罪一下命运无常都显得是在推卸责任。
可这么多年来,他心里的委屈和痛苦又该向谁倾诉?
季与淮没多跟他废话,直接伸出手,又是那副命令式口吻:“拿来。”
汤珈树终究犟不过他,毕竟自己罪孽深重,在他面前自认低人一等抬不起头来,依言将手机解锁递了过去。
季与淮调出最近通话记录,看到最顶上熟悉的号码,又觑他一眼,汤珈树抿了抿嘴,偏过头去。
电话拨通,郑时熠一上来就急吼吼地问:“怎么样?小汤,你看到leo他们了吗?”
季与淮语气平缓道:“我准备明天去拜访一下郑董,告诉他,他的大儿子其实一直都将父亲视作人生榜样,敬他爱他,却不肯诉诸于口。”
“that's bullshit!”郑时熠难得对着他激动到爆粗:“leo,你他妈是不是吃错药了?”
季与淮冷冷道:“你现在知道被人多管闲事的心情了?”
“……”郑时熠哑口无言,顿了顿才说:“好吧,我的错,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干涉你的感情问题了。”他信誓旦旦地说完,又道:“那什么,你没把小汤怎么样吧?”
季与淮短促地冷笑了一声,将通话挂断。
“你以后,”将手机扔回给汤珈树,季与淮面无表情道:“再敢乱听郑时熠的撺掇试试呢?”
虽说汤珈树理亏在先,但这样的责骂听着实在刺耳,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季与淮讲话这么难听,一口气憋在心口,回道:“理论上讲,他是公司领导,我听他的话也没有错。”
汤珈树的狡辩让季与淮脸色更冷了几分:“哦,技术部归郑时熠管了?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汤珈树面色发白,胸口起伏一个来回,抿紧了唇转过脸去。
不想跟他吵,甚至不想再看他,这不是季与淮,以前的季与淮说话不会这么尖酸刻薄咄咄逼人,完全是一副自己不认识的模样。
可这样的季与淮又是谁造成的呢?
心底一个声音慢慢地说,是你啊,汤珈树,是你咎由自取,因果循环,报应不爽,事到如今却还在问为什么?
大脑又开始嗡嗡作响,类似耳鸣一样的尖锐噪音折磨着他脆弱的神经,汤珈树晃了下脑袋,想把那些恼人的声音晃出去,但无济于事,这房间好像一个密不透风的网,让他渐渐喘不上气来,浑身血液流得很慢,更像凝滞了,一点点凉下去。
“我错了,对不起。”
他机械地道着歉,千言万语梗在喉头,变得难以启齿,对不起讲多了,就会显得格外廉价,悲哀的是如今的他在季与淮那里,除了这样廉价的忏悔,竟找不到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来。
季与淮眼底情绪交织,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当时的汤珈树因为和父母闹别扭决定离家出走,他在出城的大巴车上找到对方,两人大吵了一架,甚至还动了手。
具体什么原因他忘了,大概率又是汤珈树考试分数不理想被沈玉英给骂了,这种情况很常见,两家人从季与淮上幼儿园的时候就开始做邻居,沈玉英望子成龙的念头从没断过,甚至与日俱增,那时候还没有“鸡娃”这个词,但沈玉英显然就是典型的鸡娃父母,加上她自己还是高中数学老师,单在学校管教学生还没够,回到家就变本加厉地对汤珈树施压。
不止一次,汤珈树半真半假地对季与淮说,如果我是你爸妈的儿子就好了,咱俩换换,你去当我爸妈的儿子,反正他们时常把你挂在嘴上,这样皆大欢喜。
让汤珈树去做他爸妈的孩子,季与淮其实是很愿意的,只不过不是以交换的形式。
然而造化弄人,十多年前不曾说出口的话,后来也就没机会再说。
如果这时候汤珈树抬头看一眼季与淮,就会发现端倪,对方凝眸注视着他的幽深眼神里,满是压抑了经年之久的克制和隐忍。
但他迟迟没有抬头,就在这时,身后的卧室里传来一下重物坠地的闷响。
季与淮深深地看他一眼,转身大步流星往卧室走去。
林祁撑起身体靠坐在床头,旁边地毯上是被他方才不小心从床头柜扫落的台灯,看见季与淮进来,他揉着太阳穴晕晕乎乎地说:“我感觉好吵……”
季与淮来到床畔,捡起台灯放好,面无异色道:“需要醒酒汤吗?我叫客房服务。”
林祁借着酒劲儿又撒起娇,以为房间里只有他们俩在,骚话信手拈来:“不要醒酒汤,要你。”
季与淮表情坚定地像是要入党:“别说胡话。”
他的冷漠让林祁倍感委屈,酒劲儿还未消,脸颊绯红,睫毛忽闪两下,显出楚楚可怜的样子来,退而求其次道:“我渴了……”
“这儿有水。”一道声音冷不丁从门口响起,吓了林祁一跳,汤珈树端了杯水走过来,放在床头柜上,十分贴心道:“给,我刚倒的,喝吧。”
不止季与淮面色微动,林祁也瞬间酒都吓醒了大半,第一眼没能认出他来,万没想到这房间里还有外人,且看衣着打扮,也不像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遂一脸看鬼魂的表情胆战心惊道:“你哪位?怎么会在我房间?”
汤珈树垂下眼帘,随口扯谎:“我是过来给季总开车的。”
季与淮不咸不淡地偏头觑他一眼。
林祁终于想起来这人是谁,上次行业峰会上见过的那个姓汤的工程师,长得不赖,身材也好,两条大长腿又细又直,绝对是季与淮喜欢的类型,两人此刻在床前比肩而战,宛若一对璧人,他为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这个离奇念头感到郁闷,表情也因此微妙了一瞬,明明叫着渴,汤珈树放在床头柜的水却看都不看一眼,翻身就要下床。
但显然他高估了自己的酒量,红酒后劲儿还是大,林祁刚一起身顿觉天旋地转,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去,季与淮刚要伸手去扶,一双手却比他更快。
耳边闪过一句“小心——”,林祁稳住身体后一抬头,看见的是汤珈树的脸。
这场景实在太过诡异,三人不约而同地顿住了,一时间心思各异。
林祁:艹,这新欢是等不及冲我耀武扬威来了?
汤珈树:没人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跟季与淮有过分亲密的肢体接触。
季与淮:自从知道汤珈树可以接受同性后,不管看他和哪个男的靠这么近都觉得十分扎眼。
最后还是林祁率先打破凝滞空气,不领情地将汤珈树的手挥开:“不用扶,我自己能行。”
汤珈树识相地让到一旁,看林祁晃晃悠悠脚步虚浮地挪到洗手间门口,这时季与淮才开腔:“stephen,那我们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林祁回过头来,目光扫过汤珈树,最后定格在季与淮脸上,神色复杂:“你故意的,对吧?”
季与淮没明白他意思,蹙了蹙眉,却见林祁伸手指着门口方向,咬牙切齿道:“你俩现在立刻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他到底还是体面,没有直接用滚那个字,又或许面对季与淮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即便单方面地认为自己被羞辱了,仍旧放不出狠话来。
从林祁房间出来,两人乘电梯去地下车库,汤珈树盯着锃亮的轿厢壁沉默,心想,自己这算是坏了季与淮的好事么?
人的情绪还真能瞬息万变,明明几分钟前他还觉得今天晚上可真是糟糕透顶,现在却顿感神清气爽,暗叹没白来这一遭。
倘若他不出现,季与淮和林祁两个人,烛光晚餐吃了,酒店房间也开了,孤男寡男共处一室,再看林祁那个势在必得的劲儿,估计这会儿已经在进行时了吧?
他承认自己想法阴暗手段卑劣,甚至做好了被季与淮秋后算账的准备,无所谓了,左右他的罪过早已罄竹难书,多这一个也不痛不痒。
如果一定要在让季与淮更加讨厌他和季与淮跟其他人上床之间选一个,汤珈树宁愿选择前者。
那边厢心思百转,这边季与淮全然不知,出了门,直接从大衣口袋里掏出车钥匙抛过去,“你来开车。”
汤珈树手忙脚乱地接住,一怔:“我开?”
“你刚是怎么说的?”
“……你也知道那是借口。”
“郑时熠能使唤你,我使唤不得?”
汤珈树被他噎得没脾气,垂下眼帘,很有做低伏小的意味:“行,我开就我开……”边说边抬脚往前走,又被季与淮从后面一把抓住卫衣兜帽,“错了,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