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笼中春色 第10节

  提起父母,青凝不知为何,一下子想起了幼时初夏的傍晚,爹爹将她揽在怀中,教她一页页翻看账册。那时候她还是个口无遮拦的小姑娘,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皆可直说,不必事事想着替旁人捧场。
  长宁公主忽而蹙眉:“你的父亲可是当年贩卖私盐的陆晏识?”
  当年陆家因贩卖私盐被抄家流放,陆氏夫妇在流放路上病弱而亡,单单一个小女儿被赦免。这桩旧案曾牵扯众多,如今人人都避免谈起陆晏识,倒没料到这位陆家小娘子还有胆量谈起自己的父亲母亲。
  青凝听长宁公主如此问,顿了顿,坦荡道:“是,我的父亲便是陆晏识,我当年还小,不晓得事情原委,我只知道,父亲母亲生我养我,教我作人,在青凝心里,他们一直是最好的父母。”
  长宁公主愣了一瞬,没料到陆家小娘子竟敢在皇室面前,公然将贩卖私盐的要犯称作最好的父母,她还以为,陆青凝会同她那个爹爹撇清关系。
  这孩子,明明是知世故的,却也有自己的坚持,长宁公主颔首:“陆晏识倒是将女儿教的很好。”
  青凝顿了顿:“谢公主夸赞,我父亲幼时曾替我请了诸多良师,他们教我读书识字,也教我世间道理,更教我女儿家的矜持有礼、自尊自爱。”
  说到矜持有礼、自尊自爱,青凝莫名顿了顿,偷偷瞟了一眼身侧的崔凛。
  矜持有礼,自尊自爱,崔凛也将这个两个词反复掂量了一下,想起了寒山亭中“矜持”的女郎抓住他衣摆的手,想起她落在自己手心里的指尖,想起她看着他时湿漉漉的眼,她对他娇嗔:“崔郎君,你记好,我叫陆青凝”
  他眉宇轻动,莫名瞥了一眼陆青凝。
  青凝撞上他的目光,刷的一下又红了脸。
  也幸得有婢女端了托盘来,琉璃托盘里盛了一颗颗红色的浆果,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长宁公主捻了一颗:“你们尝尝,西域贡上来的浆果,酸甜可口。”
  青凝为了缓解尴尬,伸手拿了一颗浆果,下意识塞进了嘴里。那浆果汁水丰厚,贝齿一咬,便有少许鲜红的汁液留在了唇边。
  崔凛正欲同长宁公主说话,微微侧眸,刚好瞧见她微垂着凝白的脸颊,伸出一点丁香,轻轻舔了下鲜红的汁水。
  本就丰润的唇,因着这点鲜红的汁液,益发明艳娇柔,唇齿缱绻间,似乎有温热清甜的气息。
  崔凛一顿,转瞬移开目光。
  他长长的眼睫垂下来,忽而伸手将那碟子浆果拿走,嘱咐身侧的女官:“晚膳还未用完,不益用浆果,且先端下去吧。”
  青凝忍不住腹诽了句:“倒是小气的很,连颗浆果也不让多吃的。”
  只崔凛向来食不言寝不语、饮食有节制,长宁公主只道他规矩大,也未多说什么。
  又有宫婢上了几道菜肴,外头已是明月高悬。
  崔凛起了身:“母亲,今日儿臣还有要事,便不多留了。”
  青凝望着他离去的身影,微微舒了口气。
  第12章
  赏钱
  青凝从锦绣阁出来的时候,已是酉时末,黄昏时起了风,廊下的灯笼被吹得簌簌作响,青凝走了几步,忽而瞧见走廊尽头的鹊喜,忙招手道:“鹊喜,你怎么来了。”
  鹊喜提着一盏风灯,迎上去:“天色这样晚了,娘子去了一天,嬷嬷跟我都焦急的很,想着过来瞧瞧。”
  “无妨,今日公主要我替她看长房的账目。”
  “看账目?娘子可是累坏了?”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便行至了后院的水榭,穿过这处水榭,便能从后院抄近路回凝泷院,平日青凝甚少走这条路,只今日生怕杨嬷嬷等得焦急,便想早些回去。
  青凝正要同鹊喜说话,怎知她刚步上一级台阶,忽觉后背一痛,整个人便趔趄着跌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是有人推了她一把!
  青凝于惊吓中匆忙转头,只瞥见一角湖蓝裙裾躲进了水榭,而后消失在夜色中,那角湖蓝裙裾上隐约绣了一朵桃红的蜀葵花。
  鹊喜惊呼一声,第一反应是扑上去拉她,自然也无暇顾及那身影。
  幸亏这水榭设在岸边,临湖之处水深只将将及腰,待青凝被拉上来时,衣裙已是湿透,夜风一吹,冰冷刺骨。
  鹊喜情急之下便要脱了自己的外裳给青凝披上。
  “青凝?”
  “可是青凝在此处?”
  远远的有灯光闪烁,那灯光缓缓走进,映出三房次女崔怀柔的脸。
  鹊喜识得她,三房老爷本是庶子,在这府中没有分量,因此其女崔怀柔平素并不爱言语,在人前从不显山露水,透明人一般,只她却是这府上第一个对青凝表露出善意的小娘子,鹊喜因此一直对她颇有好感。
  此刻鹊喜见着她,倒像是见着了救星,带了哭腔道:“五娘子,我们娘子方才落了水。”
  崔怀柔将手中的风灯递给身旁的婢女,取下自己身上的凫
  靥裘:“怎得就落了水,这天寒地冻的,可千万别冻出个好歹来。”
  青凝面色发白,有些说不出话,只好拢住凫靥裘,朝崔怀柔露出个感激的笑来
  崔怀柔见她如此,忙叮嘱鹊喜:“快扶了你们家娘子回去吧,外头风大。”
  鹊喜谢过,忙扶了青凝回凝泷院。
  这湖水沁凉,青凝素来有肺寒之症,冷寒一激,便易患咳疾,当晚便闷闷咳了几声。
  杨嬷嬷一听,只觉不好,果然夜间便听见安安咳得愈发厉害了。
  青凝这咳疾,若是起头时及时医治,倒也不妨事,两三天就下去了,可若是延误了,便往往要咳入肺腑。
  杨嬷嬷一夜间辗转反侧,第二天一大早便遣了鹊喜去告知叶氏。
  鹊喜跑去松思院,让守门的小丫鬟往里头递了话,焦急的在廊下走来走去。
  从晨曦微明一直等到天光大亮,鹊喜终于见着了叶氏身侧的柳嬷嬷,柳嬷嬷冷着一张脸,张口就斥责:“陆娘子也真真是不懂事,有个头疼脑热便要来搅扰夫人,你可知,夫人因着年节事忙,已是半个多月未能睡个安稳觉了。”
  训斥完了不耐烦挥手:“你且去吧,这会子,夫人还要赶着去老太君处请安,待请安回来便替你家娘子请大夫。”
  鹊喜听她如此说,忙去怀里摸银子,摸了半天,却只拿出四文钱,只好又窘迫的将那四文钱塞了回去,一咬牙,拔下了她娘留给她的银钗,往柳嬷嬷手里塞。
  “嬷嬷,这个你拿着,等夫人回来了,您提醒夫人一声,好早些给我们娘子请个大夫,她这咳疾是小时候落下的不足之症。”
  柳嬷嬷跟在叶氏身边好些年,自然见过好东西,一根黯淡无光的银簪实在看不上,随手一挥便扔在了地上,那根银簪发出叮咚一声脆响,断成了两截。
  “你这是何必,打量是不放心我们夫人呢。”
  鹊喜便知这话不能再说下去,只好回了凝泷院。
  从天亮等到了日落,却也未见大夫的踪影,倒是等来了叶氏身边的柳嬷嬷。
  柳嬷嬷先是进内室瞧了眼青凝,听见她闷咳不止,又嫌恶得出来了。
  她坐在厅中吃了口茶:“今儿个四夫人一听陆娘子咳疾犯了,也是心疼的紧,只可惜现下年节,也不好请大夫。况我们夫人除夕之夜犯了心疾,倒顾不得你们了。”
  柳嬷嬷顿了顿,瞥了眼屏风后的小娘子:“陆娘子可知四夫人因何犯了心疾?”
  青凝没作声,只觉柳嬷嬷话里有话,果然,接下来她听见柳嬷嬷道:“当年你是要犯之女,是我们四夫人庇护了你,这些年供你吃供你喝,从未缺过你什么,如今你竟要去攀附老夫人与公主,这让四夫人实在寒心。”
  “昨儿个夫人还同我说,她素来拿你当女儿看的,你不同她亲,却硬要去老夫人与公主身边凑,旁人还以为四房苛待你,实在是诛她的心那,这才一时犯了心疾。”
  青凝反应过来,她这几日在老夫人与长宁公主跟前讨了好,叶氏心里不爽快,正巧趁她犯了咳疾,让柳嬷嬷来敲打她一番。
  杨嬷嬷也听出了这层意思,忙替青凝道:“夫人多心了,青凝断没有那等心思。”
  柳嬷嬷冷哼一声:“那也请陆娘子体谅我们夫人,她连日来心绞痛,等她好些了再给你请大夫。若是陆娘子等不及,可去松思院请个罪,好缓一缓四夫人的心疾。”
  这便是想让青凝服了软,再不去老夫人与公主跟前讨巧,好任由四房拿捏。
  杨嬷嬷心里头发赌,送走柳嬷嬷,忍不住低低骂了声,可骂完听见青凝咳嗽,又一时沉默下来。
  她转进屏风,替青凝顺了顺气:“安安别怕,我替你去,我去给四夫人赔个不是,让她替你请个大夫。”
  杨嬷嬷在陆家的时候,也是有头有脸的管事嬷嬷,可如今为了安安,愿意将这张老脸踩在脚底下,却求一求叶氏。
  青凝却拽住她的手:“嬷嬷不必去。你还记不记得我先前儿犯了咳疾,一时不查,倒给耽误了,那会子阿娘请了诸多大夫都不管用,却是爹爹拿来的一张土方子救了急。那是个南疆的方子,两副药吃下去,便好了一大半。”
  杨嬷嬷也想起这桩事,一时感叹道:“是了,可惜后来抄家,连那方子都无处可寻。”
  青凝摁着帕子闷咳几声,狡黠的笑起来:“我可是记性好的很,那方子到现在还记得。”
  青凝幼时虽顽劣了些,却记性甚好,此刻她让鹊喜拿了纸笔来,不过须臾便将那方子写了下来。
  杨嬷嬷拿着那方子欢喜的很:“不如便依这方子抓两幅药来,给安安喝喝看。”
  鹊喜正端了碗香稻叶粥来,闻言愣了愣神:“我记得那方子里似乎有一味天山雪莲。”
  杨嬷嬷拿着那方子,凑到窗前一看,果真有一味天山雪莲,不由犯了难:“这......”
  这味雪莲不便宜,也不晓得他们手里的银钱够不够。
  青凝望着杨嬷嬷的神色,从枕头下摸出一小包碎银子,这是她攒下应急的钱。
  鹊喜替她倒出来点了点:“娘子,一共三两银子。”
  鹊喜说着,又从身上摸出那仅有的四文钱,凑在了一处。
  时下最末等的雪莲,便是采摘后阴干,途中不慎巅碎的花叶,便是这样的碎花叶也要四五两银子
  杨嬷嬷叹了一声,略略踌躇了一瞬,忽而翻出了一块玉佩。
  杨嬷嬷在成为青凝的奶娘前,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只可惜后来老家发洪水,她们南下逃荒,夫君病故,孩子也夭折了,这才卖身为奴。
  那块刻着平安两字的玉佩,是当年她的夫君,替刚出生的孩子求来的。
  青凝咳了几声,瞥见杨嬷嬷正摩挲那块贴身的玉佩,立时明白她想拿去典当了,好给她换来抓药的钱。
  青凝伸手便夺过了那枚玉佩:“嬷嬷莫要想着去典当玉佩,我......我有法子。”
  她咬咬唇,对鹊喜道:“咱们在松山寺时曾给世子送过几日糕点,实在不行,咱们......将那糕点钱要回来吧。”
  青凝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为着给世子做点心,给了膳房的小沙弥一两银子,又托那小沙弥买了诸多食材,又是一两银子,鹊喜,你......去同世子要二两银子的赏钱吧。”
  ......
  鹊喜领了命,早早儿出了凝拢院,四下打听,才寻到世子所居的竹韵居。
  只鹊喜并不敢贸然进院,在院门前揪着衣角,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
  日头有些高了,院门忽而吱呀一声,走出来一位郎君,鹊喜打眼一瞧,目露喜色。
  她识得的,走出来的正是世子身边的近侍云岩。
  鹊喜忙上前:“云岩小哥,你......你还识得我吗?”
  云岩打量了鹊喜几眼,点头,圆圆的脑袋圆圆的脸,是陆娘子身边那位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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