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春色 第19节
高门大院的主母,个个都是玲珑心思,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叶氏便大抵猜了个**成,对柳嬷嬷道:“你派人去那清河秀坊瞧一瞧,另找个小厮,去趟官府,查查这清河秀坊的房契在谁名下。”
崔家这样的门第,官府自然不敢怠慢,那名小厮很快便回来了,说是清河秀坊的房契乃是在陆之商的名下。
叶氏闻言忽而笑了:“怪道如今硬气了,原是有了铺子做底气。只是毕竟年纪小,还不晓得,既然是陆之商所有,如今她姑母去了,那便是我们四房的产业。”
她呷了一口茶,对柳嬷嬷道:“我还在发愁,依着青凝这孩子的脾性,要如何说服她,如今倒是有了现成的由头。”:
第22章
她的气息
四月初六,草长莺飞。
杨嬷嬷手里端了碗粥,推给青凝:“安安,早起喝碗热粥,暖暖胃。”
青凝乖巧的接了,正要喝,忽听外头嘈杂声起,不过片刻,鹊喜打帘进来:“娘子,方才平安来了,说是角门上有人找你,是那个叫王怀的伙计。”
平安是侯府角门看家的小厮,青凝给了他些好处,将人笼络了,防的就是哪天铺子里有急事,能通过平安给她传个信。
这还是王怀
第一回 找上门来,青凝一愣,粥也没喝几口,便出了凝泷院。
鹊喜在一侧劝她:“娘子,你慢些走,秀坊如今生意兴隆,左右不过是些小事要你拿主意,说不定今日是又接了一桩大买卖,吴掌柜等不及要告知你。”
青凝被她这样一说,含笑看了她一眼,脚步也慢下来。
两人转过碧水桥,青凝忽而顿住了,总觉得有一双眼睛正无声的注视她。
她转过头环视了一圈,却见四下寂寂,这时候正是府上用早膳的时辰,园子里一个下。人也无,
鹊喜懵懵的问了句:“娘子,怎得了。”
“无事。”青凝重又举步,走了几步,那怪异的感觉又来。
今儿个这是怎么了,青凝觉得,许是昨夜没睡好,这才出现了幻觉。
她轻轻摇了摇头,无意间一侧眸,却在扶疏花木间瞧见了李远那张阴恻恻的脸。
李远站在角楼的廊下,正居高临下的窥视她,他似乎是在对她笑,一双眸子黑沉沉的,牢牢锁在她身上。
这笑容,青凝形容不上来,好像是猎人注视着垂死的猎物,带着赏玩的狎昵。她一时没想明白,李远为何这个时辰出现在了侯府的园子里。
青凝被这目光看得浑身不舒服,转身便走,好在李远只是远远看了她几眼,也未跟过来,青凝这才松了口气。
侯府的角门常年关着,平安上值了一个大夜,这会子正靠在门边打瞌睡。
鹊喜推了他一把,悄声问:“平安,你方才不是说有人寻我们家娘子吗,人呢?”
平安睁开眼,见着陆家小娘子鲜妍的一张脸,耳尖有点发红。待他清醒片刻,这才断续道:“那......那王怀只让我带句话,待我回来后人就不见了,谁晓得哪儿去了。”
青凝略略想了想,便嘱咐鹊喜回去告知杨嬷嬷一声,自己去了趟清河秀坊。
吴掌柜是知晓她的难处的,平素从不遣人来寻,今日既然王怀找了来,必定是有急事的。
她赶去清河秀坊的时候,吴掌柜正开了铺子的门,带着几个伙计打扫铺
面。
吴掌柜见着青凝,扔下手中的活计:“陆娘子,今儿怎得这样早,可是有事?”
青凝一愣:“不是吴掌柜寻我吗?今儿一早便遣了王怀去。”
王怀正在擦桌椅,闻言直起腰板,一脸的不解:“东家何出此言?昨儿个铺子里忙,我便在铺子里将就了一晚,今早连铺门都未出,何来去寻东家一说?”
这就奇怪了,青凝心里纳罕,一时站在厅中沉默下来。
吴掌柜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安抚道:“陆娘子且坐,先喝杯热茶,待我去问问其他伙计,可否有人顶着王怀的名头去寻你。”
青凝只得坐了,刚喝完一杯热茶,外头响起一声闷雷,竟淅淅沥沥下起雨来。
她转头去看细密的雨丝,莫名寻来的“王怀”,还有今早骤然出现在侯府园子里的李远,总觉得今日怪异的很,一时间心里发慌。
吴掌柜瞧她神色,不由出声:“娘子不必多虑,指不定哪位伙计出了点岔子,倒叫娘子凭白担忧。今日这茶是新采买的桂花红茶,暖身养胃,娘子尝着如何?”
说起茶叶来,青凝便又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入口醇厚甘甜,倒缓解了这没来由的心慌。
两人正说话,忽听脚步踏踏,细雨迷蒙中走出几位官差,来势汹汹,也不知哪家犯了事。
青凝偏头去瞧,却见那几位官差直直朝着清河秀坊而来,甫一进来,便踢翻了堂中待客的桌椅。桌上的茶盏碎了一地,滚烫的热茶险些泼到青凝的脚面上。
为首的官差眼角有处刀疤,看人的时候恶狠狠的,他用刀柄指了吴掌柜并王怀道:“将这两人给我绑了,送去府衙待审。”
青凝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依旧是镇定神色,起身质问:“身为官差,缘何无故抓人。”
那刀疤官差便斜睨她:“怎是无故抓人,这两人侵占崔家财产多年,按律法,当流放宁古塔。便是娘子你,若细究起来,也是要蹲大狱的,倒是多亏了崔四夫人心善。”
青凝听见这声崔四夫人,心中一惊,转头去寻,果然在街角看见了崔家的马车,车帘打起,露出叶氏养尊处优的一张脸。
叶氏撑了一把油纸伞,扶着柳嬷嬷慢慢下了车,及至走进清河秀坊,才将那只细白的手从柳嬷嬷臂弯中抽出来。
她脸上有失望之色,缓缓叹了口气:“青凝,莫要再胡闹,若是再这样胡闹下去,怕是连我也保不住你,你可知,这是要吃牢饭的。”
“你姑母生前嫁妆不知凡几,死前整理嫁妆册子,倒遗漏了这处铺子,是以我跟四爷也不晓得还有这间秀坊。没成想,倒被这两个刁奴占了去。”
“只是青凝,你到底年纪小,竟是被这两人引诱了去,要伙同他们侵占我四房的钱财。”
青凝一颗心往下沉,哪里还能不明白,叶氏这是晓得这铺子后,做了今日这个局。只青凝不晓得,叶氏今日到底要作何打算,便一时没出声,只拿眼静静瞧着她。
果然,她听见叶氏继续道:“青凝,这些年我四房也不算亏待你,没成想你竟有了这起子念头,着实让我寒心。只你姑母死前既然将你托付于我,我如今也无法放任你不管,今日我便给你两个选择,这其一,便是你自请去庄子上反省,也好避避风头。”
“这其二,”叶氏放慢了声调,慢慢走至青凝面前:“你若依旧执迷不悟,我也只好将你交予府衙,只你可要想清楚,一旦入了府衙的门,遭些皮肉之苦也是难免的,便是你的名声,也要毁了。”
是了,这便是叶氏今日的目的,只要青凝去了庄子上,便一切由她拿捏。
青凝后退了两步,死死咬着唇不辩解,她现下还不能说出姑母生前留的那封书信,那书信如今尚不在她手中,若是没有铁证,官府衙门自然是偏帮崔家四房,一旦这书信的下落被叶氏知晓了,怕是她再也拿不回来。
外头的雨越下越大,刚及笄的小娘子脸色煞白,失了父母庇护的孩子便要直面人心的险恶。青凝想起无数个不眠之夜,她同鹊喜还有杨嬷嬷凑在油灯下,画绣样、做绣活,这日子仿佛刚有了期盼,没成想竟遭当头一棒。
不过青凝也只凄惶了片刻,复又镇定下来,只要人活着,便有希望,为今之计,只有先顺从了叶氏。
青凝微微有些哽咽,凑过来摇叶氏的手臂:“夫人,青凝知错了,便听您的,去庄子上自省,只是求您开恩,饶了吴掌柜同这位伙计吧,如今这秀坊日进斗金,便要他们将功补过,好替四房好好打理这铺子。”
叶氏似笑非笑的打量她一眼:“这却是不成,我哪儿还敢用他们。”
青凝明白,吴掌柜同王怀便是叶氏捏在手里的把柄,好拿他们威胁她。
叶氏说着,朝那那为首的刀疤衙使了个眼色,那官差便呼喝道:“将人带走。”
几人押着吴掌柜并王怀往外拖行,叶氏瞧了一眼,又转头对青凝道:“我也是留不得你了,今日你便随了柳嬷嬷去庄子上吧,回到家中,我还要替你去四爷并老夫人面前转圜。”
柳嬷嬷闻言上来推了青凝一把:“娘子且请吧。”
青凝被推上马车的时候,转头瞧见吴掌柜在雨中跌了一跤,忽而挣开衙役的手,对着她喊了一句:“陆娘子,吴某的老家乃是在乌程的蒋家桥”
青凝明白他的意思,心里发涩,一狠心放下了车帘。
叶氏今日是做足了准备,青凝一上车,前头的车夫便挥起了马鞭
雨水飞溅,马车很快出了城,柳嬷嬷揣着手坐在车中,静静打量这陆家小娘子。
虽说脸色白了些,但竟是出奇的镇静,没有她想象中哭天摸底、惊恐求饶的态势,对于这个年纪的小女娘来说,倒是难得,柳嬷嬷暗自啧啧称奇。
瞧着青凝发髻微松,衣角也沾染了些许污泥,柳嬷嬷忽而靠过来,伸手替青凝整理发髻。
青凝一愣,不明白柳嬷嬷缘何这样好心,试探着问了句:“去了庄子上也不见外人,何必劳烦嬷嬷费心思。”
柳嬷嬷冷笑一声:“说来也赶巧,咱们夫人那个叫李远的侄儿,有公事出城,今日便借住在咱们庄子上,既有外客,你也不好太狼狈了去,省得丢了夫人的脸面,非但要整一整发髻,我瞧着还要换一身干净的衣衫。”
这哪里是赶巧,分明是一出好戏,将她逼到庄子上,好任由李远为所欲为。
天边一声闷雷,照亮了青凝惨白的脸,她忽而想起了了李远今日看她的那个眼神,是对猎物势在必得的渎玩。
柳嬷嬷是个利落的,很快替青凝理好了发髻,又拿出套干净衣衫,要青凝换上。
檀唇色蜀锦,好在虽是娇媚颜色,却也不显轻佻。
青凝面上乖顺的很,垂着眼睫,很快换了衣衫,倒让柳嬷嬷又称了一声奇。
这档口,马车猛的一顿,竟是停住了,就听车夫在外头喊:“嬷嬷受惊了,车轮陷进了泥里,容我推一把。”
马车前头除了赶车的车夫,还有个着了蓑衣的小厮,两个人拐去后头推车,使了好几把子力气,只推得马车往前滑行了一小段,又陷在淤泥里不动了。
车夫只得擦了把眼前的雨水,小心翼翼朝车中喊:“嬷嬷怪罪,这淤泥太深了些,不若嬷嬷同娘子先着了蓑衣下来,容小的将车推出去,您再上车。”
柳嬷嬷眉头皱起,瞧了眼外头赃污的地面,老大不情愿,只是又怕耽误了时辰,好叫那李远久等,只好左瞧又瞧,看见树下有处干爽些的地块,便准备去那处躲一躲。
只她并不打算让青凝下车,万一她趁机要逃跑,那可是不好交代,柳嬷嬷便只自顾穿蓑衣:“外头风雨大,娘子且在车里等一等吧”
青凝倒也坐得端正,笑吟吟说道:“嬷嬷快去吧,
待你下了车,也不能只躲清静,须得同车夫一块推下车,咱们也好早些赶路”
柳嬷嬷一顿,怎得,这还跟她摆起主子的身段了?
青凝见她神色不悦,又笑道:“嬷嬷何故摆脸色?我今日既去了庄子上,日后少不得要嫁给那李家大郎,听说夫人这位侄子日后可是要当将军的,我一介将军夫人还指使不得你?”
这还没嫁过去呢,竟如此嚣张起来,待日后真成了将军夫人,指不定要怎么着呢。
柳嬷嬷冷笑:“这将军夫人可是还远着呢,就怕娘子你有福没命享,老奴瞧你也不必在这车里端坐着了,赶紧的下车同那车夫推车去吧。”
说完劈头盖脸扔给青凝一件蓑衣,不待她穿上,便将人推了下去。
今日走的这条路,原是条官道,只是上个月雨水大,山洪冲毁了路面,导致这路坑坑洼洼,不太好走。
也亏得这会子雨势已渐小,青凝只管神色不耐的躲在大树下,被柳嬷嬷剜了几眼,依旧惫懒的不肯动,可她的指尖却深深嵌进了掌心,透过这绵密的雨声,她在听远处的车马声。
远远的,似乎有马蹄声,被遮在了这茫茫雨水中。
车夫同那位小厮打了个滑,正爬起来去继续推车,却听车马呼啸,一辆轻便马车便出现在了细雨中。
这段路不甚宽广,崔家的马车正陷在路中间,那辆轻便马车便放缓了速度,打算从一侧穿过。
就在马车从青凝身侧行过时,青凝忽而张开手臂,拦在了马车前。
那车上的赶车人将斗笠一掀,露出冷峻的一张脸,正拧了眉要发火,却在看清凝的相貌后顿了一下。
青凝也顿了一下,竟然是他,崔凛身侧的那位侍从-云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