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春色 第38节
青凝静静看他:“怎会不满呢,只是我生性胆小,怕丢了性命。听闻李校尉那位妾氏姓李名盼儿,周身绫罗绸缎是不假,只从来都穿曲领襦,为的是掩饰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
李远没料到她竟晓得这许多事,掀起的眼皮里露出点阴沉沉的光来。
青凝迎着他的目光,轻轻笑了下:“我还听说一桩事,李校尉那位亡妻,是自缢身亡。”
亡妻江氏,是李家的禁忌,此刻青凝一提起,便让李远生出了几丝暴戾之气。
那阴寒的目光在青凝周身巡睃了一圈,李远重又垂下眼,替青凝斟了杯茶:“看来陆娘子对李某多有误解。”
青凝却不依不饶,睁着一双懵懂的眼,问:“李校尉,你那亡妻因何自缢?真的同传言中一样,是因着不堪忍受你平素的折辱,欲同家丁私奔,被你发现后觉得自己没了活路,这才自缢身亡的?”
那杯茶被李远攥在手里,骨节有些发白。
青凝权当没看见,犹自问道:“那......李校尉你那一双儿女,是你的......还是那家丁的......”
青凝话还未说完,忽见李远面色巨变,将手中的茶盏一掷,热茶便洒了青凝一身
好在青凝反应快,往后撤了撤身子,那滚热的茶水便只洒了些许在她的脚上。
她惊慌失措的站起来,喊道:“来人,来人,李校尉杀人了。”
李远暴戾无常,方才被青凝一激,骨子里的暴虐便再收不住,此刻听见青凝这一声喊,方才清醒过来,惊觉自己忘了叶氏的嘱咐。
远处的丫鬟婆子们瞧见这变故,急匆匆跑进来,有人打扫杯盏,有人替青凝提起湿漉漉的裙摆。
叶氏起先听见这边叫嚷,还以为是事成了,不紧不慢站起来,对柳嬷嬷道:“去备一杯姜茶吧,我心里也是疼她的。”
可待叶氏再定睛一瞧,又忽而变了面色。
等她走进锦翠亭,青凝扑进她怀中:“夫人,青凝也不知哪里说错了话,李校尉竟拿了滚烫的茶水泼我,难道......难道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李校尉本就是那暴戾无常之人”
这情形是叶氏没有料到的,她心中恼恨李远沉不住气,此刻顿了顿,也只好先对李远呵斥道:“你瞧瞧你办的好事,头一回见面,竟烫伤了小娘子的脚踝。”
叶氏身后的柳嬷嬷拉了她一把:“夫人,李校尉也是好心办坏事,武将吗,总归粗糙了些。”
叶氏点头,拍了拍青凝的手:“青凝,远儿也是好意,本想给你倒杯茶水,谁曾想失手烫伤了你。”
“你先坐过去,让婆子看看你的烫伤。”她说着朝青凝身后的婆子使了使眼色。
那婆子便上前扶住青凝,欲将她往护栏边的美人靠上引,她的手放在青凝的腰间,若是走到靠栏边,一用力便能将娇弱的小娘子推下碧水湖。
那双粗糙有力的手一放在她的腰间,青凝便僵直了背脊,有一瞬间是害怕的,好在碧水桥上远远走过来一个身影,只青凝那声“白芷姐姐”还未出口,忽见那婆子被一脚踹翻了
一道清冷而威严的嗓音:“李校尉,我崔府中人可容得你欺辱?”
青凝回头,就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也不知为何,青凝方才那颗悬着的心忽而放下了,生出些压抑的委屈来,低低喊了一声:“二哥哥。”
崔凛不远不近的看了青凝一眼,嘱咐云岩:“着人将陆娘子扶去余荫山房,去净心庵取一罐烫伤膏”
净心庵是园子里的一处庵堂,原是老夫人修身礼佛之处,因着香火常燃,烫伤过老夫人的手,便让宫里的御医给配了上好的膏药,备在庵中。
青凝被小丫头搀扶着走出锦翠亭时,远远看见李远跪了下了,一改往日的阴沉暴戾,在崔凛面前显出几分瑟缩畏惧来。
.......
余荫山房就在碧水桥下,是离锦翠亭最近的屋舍,那小丫头将青凝扶进去后,瞧着她的面色问了句:“娘子,可是疼的紧?若是疼的话,我去取些冰块来给你镇痛?”
青凝点头:“好,另外劳你去一趟凝泷院,让鹊喜给我送套衣裙来。”
那小丫头连连应着,出了余荫山房。
这余荫山房是处两进的轩堂,方才那小丫头出门后,又反手将门扉关了个严严实实。
青凝躲在织锦屏风后,俯身除了鞋袜,借着蒙昧的光线一瞧,左脚脚背上已是红彤彤一片,方才没觉得什么,现下一放松下来,才觉得火烧火燎的疼。
青凝抓着绢帕,吸了口冷气。
恰在这时,门扉吱呀一声。
青凝以为是方才那小丫头取了冰块回来,便喊了一句:“冰块拿进来吧,现下疼的厉害......”
可她话还未说完,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伸出来,忽而攥住了她的脚踝。
青凝愕然抬眸,便见着了崔凛清俊的侧脸。
他的手修长而有力,几乎将她小巧圆润的脚整个握在了手中。
青凝惊呼一声,下意识往回收脚:“二哥哥,你.......”
“别动。”崔凛半跪在她身前,取出一只烫伤膏,细细涂在那红彤彤的脚背上。
沁凉的感觉一下子缓解了那火辣辣的痛感,青凝于惊吓中,瞧见崔凛长睫微垂,专注而轻柔的替她上药,他面上波澜不惊,月白风清的朗润,丝毫没有亵渎之意,倒像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这样的崔凛,倒让青凝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她有些尴尬的蜷了蜷脚趾:“二哥哥,我自己来吧。”
崔凛没松手,只是清清冷冷问了句:“若是我今日不来,你当如何?”
青凝顿了顿:“我方才瞧见白芷姐姐了。”
白芷是老夫人身边的一等大丫鬟,颇受老夫人的倚重,虽说是个冷脸子,却也爱说几句公道话。且白芷向来拎得清,只一心服侍老夫人,同各房都不远不近,不是叶氏能收买的。
往常辰时末,白芷都会往厨下
跑一趟,仔细叮嘱老夫人的饮食。
方才在锦翠亭,青凝便远远瞧见她上了碧水桥。若是有白芷在,李远今日所为便能传入老夫人耳中,且叶氏当着白芷的面,也断不敢再明目张胆的耍手段。
崔凛点头,忽而问:“非要自伤吗。”
青凝略往后撤了撤:“我......我没有旁的法子。”
洞明如崔凛,一眼便看出青凝是故意激怒了李远,好作实了他的暴戾,让叶氏再也不能在崔府提起这门亲事。
“没有吗?”
微凉的指尖轻轻抚过她纤细的脚踝,惩罚似的,在她受伤的肌肤上摁了一下,青凝凝微微颤栗,指尖绷得更紧了。
崔凛却依旧没抬头,只专注的替她上药,长睫微颤:“你明知我会庇护你。”
青凝哑口无言,是啊,她若一早去寻他,也不必如此自伤。
崔凛忽而抬眸,“你可是在躲我?”
“哪儿会呢,青凝只是.....只是晓得二哥哥公务繁忙,不该为这等小事分心。”青凝这话说的有些心虚,下意识避开了崔凛的目光。
崔凛的目光从她颤动的眼睫,移到她光洁的额上,肌肤如丝缎一般,唇落在上面,微软滑腻,他问:“那日可是吓着你了?”
青凝变了面色,忙摆手:“不,那日......那日二哥哥只是喝醉了,什么也没发生,像二哥哥这样的人,最是清白不过。”
“清白?”
崔凛轻笑了声,复又底下头去替她上药,专注的,温柔的,一点点将沁凉的药膏涂在她的脚背上,待那膏药涂完,他拿干净的帕子拭了手,忽而抬眸,倾身过来。
青凝睁大了眼,忙往后退去,可她退一寸,他便往前一寸,直到她抵在了冰冷的墙上。
崔凛伸出手,修长的指拂开她脸颊上的几丝乱发,轻轻替她别在耳后,那微凉的指尖顺着她柔和的脸颊,落在了她的唇上,他问:“清白吗”
青凝又颤栗了一下,瞧见他眼里浮浮沉沉的星光,那绝对算不上清白的目光。
崔凛感觉到她的颤栗,忽而轻叹了一声,他撤开身子,瞧着青凝空落落的耳垂:“府上的女眷皆有各色耳饰,怎得偏你没有?女子寻常都戴些什么耳饰?明日让云岩寻几对送过去。”
青凝还未从惊慌中镇静下来,只一个劲的摇头:“我......我不要。”
“你想要什么呢,安安,但凡我有。”
青凝头一回听见崔凛这样的语气,温柔的蛊惑的,诱人沉沦。
可青凝向来知道自己要什么,她依旧摇头:“二哥哥给的,我什么都不要”
他们彼此都清楚,她想要的,他给不了。
崔凛长睫垂下来:“我幼时随父进宫,曾见先帝书案上有一柄宝石匕首,小巧精致,锋利无比,因着心下喜欢,便多看了几眼。见我头一回对一件物事生了兴趣,先帝便打趣,说是明年秋猎之时若我拿了魁首,便将那宝石匕首赠予我。那把匕首乃是楼兰进贡的宝物,先帝也喜欢的紧,当时也只是随口开了个玩笑,从未想过我能真地拿到,要知道那时候我将将马背高。”
“可我却当了真,回来后便央求父亲带我去了西山大营,日日练习骑射。那时我尚年幼,连缰绳也握不稳,常被那烈马从马背上甩下来,那一年,大概折疡了四五次,我母亲心疼不已,以为再这样下去,我必定要被摔死了。好在也没摔死,并在次年秋猎中拿到魁首,赢得了那枚宝石匕首。”
青凝一时有些愣怔,没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只懵懵懂懂的看他,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最是天清月白的郎君。可不知为何,青凝一颗心愈发跳的慌乱。
果然,下一刻,她听见他说:
“安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如今,我想要你”
第42章
凌霄花
青凝病了一场,连着两天高烧不退,好在第三天退了烧,人也清醒过来。
醒来瞧见鹊喜,第一句话问的是:“鹊喜,今儿什么日子了?”
“什么日子?娘子问这个做什么?”鹊喜以为她烧糊涂了,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这才放下心来:“今儿个八月二十五了。”
八月二十五,离年底还有好些日子呢,青凝暗自思付着,只觉得有些等不得了。
叶氏带李远来相看的时候,青凝只是觉得疲累,却并不慌张,因为她晓得自己尚能周旋一二。
可崔凛说“安安,我想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那些她曾猜测过的荒唐念头终于被他坐实了,青凝便一下子慌了手脚。
杨嬷嬷端了碗鸡丝粥来,青凝接过来,听话的喝了个干干净净。
莲花香炉里点了安神的香,鹊喜同杨嬷嬷都在身边,青凝暂时从这场惊慌里脱开了身。
今日天阴,外头起了风,吹得院子里的花木簌簌作响。
鹊喜打起帘子,正要去瞧瞧廊下那株海棠,却忽见崔素问进了凝泷院。
鹊喜顿住,转头对青凝道:“娘子,崔三娘来了。”
崔素问走进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一只小巧的白瓷瓶:“青凝,听说你前几日烫伤了脚背?”
青凝脚上的伤还未好利索,不便下榻,便隔着屏风道:“三姐姐进来吧,我如今腿脚不方便,恕我不能相迎。”
“谁是你三姐姐”崔素走进内室,轻轻笑了声,她嘴角的弧度刚刚好,是大家闺秀最端庄的仪态:“前些时日还喊我一声素问表姐,今日便是你的三姐姐了?”
青凝靠在迎枕上,微微有些羞赧:“今日你能来看我,便值得我喊一声三姐姐了。”
崔素问又笑,她将那小瓷瓶放在小几上:“三姐姐便三姐姐吧,你脚上的伤可还好?我那儿有一些去腐生肌的膏药,原先儿是宫里的太医给配的,今日给你带过来一些,你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