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春色 第40节
卓槿安一愣,倒是没料到这位陆娘子还有这一层关系,先不论真假,听起来倒是能唬一唬人
卓槿安晃神的功夫,青凝踢开脚边的碎瓷片,走过来:“卓郎君说的对,把布庄开在丽锦堂旁边,是有些不懂规矩了。我原先儿也没想着开布庄,只是绣坊生意好,自然有那瞧上了花样儿的客户,想要我们一并给备齐了布料,一月下来还不少,我这才动了念头。只是你瞧,我连规矩也不懂,怕是这铺子也管不好。”
卓槿安挑眉:“既然如此,我给娘子出个法子可好?”
青凝诚心诚意瞧着他:“卓郎君且说”
卓槿安便道:“何必费心去经营布庄,日后你秀坊的布料皆可从我们丽锦堂拿,但凡是经了你们绣坊之手卖出去的布料,我丽锦堂让给你一成的利。”
“这倒是个好法子”青凝欣喜的眨眨眼,可转瞬又摇头:“卓郎君一匹香云纱便赚了一倍的利润,却只让给我们一成的利,不成不成。还是我自己开一间布庄好了,一并将那绣坊的主顾转化成布庄的主顾,岂不是两全其美。”
卓槿安站起来:“三成,三成如何?日后你们绣坊的布料,皆由我们丽锦堂来送。”
青凝蹙眉,站在厅中深思了片刻:“既然卓郎君如此说,那我便听你一回劝。”
卓槿安益发笑得斯文,瞧了瞧这一屋子的狼藉,掏出几片金叶子:“今日是我们丽锦堂鲁莽,这几片金叶子,便算是我卓某给陆娘子赔罪了。”
病弱清瘦的郎君留下几片金叶子,很快带着一群家丁出了铺子。
吴掌柜看着小几上那几枚金叶子:“陆娘子,这......”
他有些不知如何开口,花大价钱盘下了铺子,说不开就不开了吗,简直儿戏。
青凝上前拿起那几枚金叶子,狡黠的笑:“我原本儿也没想着开什么布庄,只是放出口信去,好同丽锦堂谈条件罢了。做生意嘛,两两得利才能共赢。”
她将几枚金叶子收好,回身扶正那张灯挂椅:“这铺子,咱们便再开一间秀坊,专做水墨绣。”
吴掌柜这才恍然大悟,忍不住失笑,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好个狡黠的小娘子,不愧是江南陆家的女儿。
好半响,吴掌柜才道:“当年这水墨绣,还是你们陆家传过来的。如今这京中,会此技艺的绣娘已是不多了。”
水墨绣,依托水墨画作,极风雅,又极灵动,却又对绣工配色针法要求极高。
青凝点头:“寻一批绣娘,我会亲自教习水墨绣法。”
这可是陆家传家的技艺,怎能轻易传给旁人,吴掌柜有心劝她几句,却见那卓槿安去而复返。
这会子卓槿安脸上已没了笑意,朝着青凝伸出手:“拿来。”
青凝一时没反应过来,愣愣的呆住了。
卓槿安脸色愈发不好,一字一句道:“金叶子,拿来。”
青凝被他这脸色唬了一跳,下意识将手中的金叶子递到了他面前。
卓槿安一把夺过去,转身时低低道:“瞧着乖巧柔顺,原来是只小狐狸。”
他方才出了这铺子门才觉出不对,竟被一个小娘子牵着鼻子走了,卓槿安只觉愤愤不平,亏自己还给她留了赔罪的金叶子。
青凝瞧着他的背影走远,这才回过神来,忍住腹诽,原来这卓郎君不止是个笑面虎,还颇小气。
......
午后光景,凝泷院里静悄悄的,忍冬纹镂空银熏炉里燃着山林四合香,桌上还有一碟没吃完的糖蒸酥酪
园子西南角有处芳菲馆,种了一片片桃树梨树,往常春日,万千芳菲争相放,一进九月,枝头便缀满了果子。
各房是不稀罕这些寻常果子的,落在地上又白白糟蹋了,王氏便发了话,园子里的奴仆们可自行采摘。
杨嬷嬷同鹊喜今儿个凑热闹,提了篮子去摘果子了。
青凝作了会子画,只觉手腕酸痛,今日天儿好,午后暖洋洋的,青凝倚在贵妃榻上歪了会子。
崔凛走进凝拢院的时候,四下静悄悄的,连个通报的奴婢也无。
他微微蹙眉,犹豫着走进去,便见青凝着了一件家常薄衫,正背对着他侧躺在贵妃榻上。
肩颈纤薄,腰肢细软,往下是弧度优美的腰臀线,颈间肌肤白腻腻的,点缀着那颗艳艳的血痣。
崔凛顿住,目光从她纤细的肩颈,移到细软的腰肢......
窗外鸟雀啁啾,崔凛猛然回过神来,他转开目光,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
青凝正打盹,似睡非睡间听到点西索动静,迷迷糊糊睁开眼,便见身上盖了件黛蓝云纹的织锦披风。
衣衫上的冷梅香气压迫而来,青凝一下子清醒过来,慌忙坐起来,便见着了长身玉立的崔凛。
“二哥哥,你......你怎么来了......”
青凝忙要站起来,可她掀开身上的披风,又觉出几分不妥来,红着脸颊去内室加了件褙子。
宽大的褙子将玲珑曲线遮盖了个严严实实,她转出来,又忙着去给崔凛倒茶,只壶中的茶水早已冰凉,青凝便握着杯盏略窘迫的愣怔了一下。
崔凛瞧见她酡红的面颊:“不必倒茶。你这院子里怎得连个通报的奴婢也无?”
“杨嬷嬷跟鹊喜去摘果子了,许是一会就回来了。”青凝说着,悄悄瞟了一眼外头,她有些担心被杨嬷嬷撞上。
崔凛点头:“两个下人着实少了些,待我回来后,选几个丫鬟给你。”
青凝连忙摆手:“二哥哥不必费心,杨嬷嬷跟鹊喜都是伴着我长大的,极是细致妥帖,实是无需再添丫鬟的。”
若是让崔凛给的丫鬟进了这院子,便如同在她身边安置了几双眼睛,她怕是再无秘密可言。青凝一想到这情景,便只觉压抑的紧。
“不要吗?”
崔凛转眸瞧她,他站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明明是含笑的一双眼,咋一看是朗月入怀,可眼底那抹凌厉,又让这目光迫人的很
青凝往后退了一步,同他僵持了片刻,终于在那目光中低下了头,柔顺道:“全凭二哥哥做主”
崔凛那抹笑意里便又多了缱绻的温柔,他从袖中拿出一枚私章,递给青凝:“这几日闲来无事刻了这印章,你且拿去用。”
四四方方一枚印章,用的是极贵重的小叶紫檀,色泽深沉,纹理细腻,上头刻了飘渺翁三个字,用得是舒展自如的行书,一瞧便知,一笔一划皆是费了工夫的。
青凝将那印章拿在手中,左右看了看,盈盈笑道:“多谢二哥哥,往后署名再不怕毁了画卷了。”
她将那印章收好,又忽而想起他方才那句‘待我回来后,选几个丫鬟给你’,不由问道:“二哥哥是要出门吗?”
崔凛目光落在她盈盈如水的眼睫上,点头:“去一趟蜀中,慢的话,要十月底方能归来。这些时日你若有事,可去寻云泠。”
要十月底才能回来吗?若是能说动崔念芝,或许等十月底,她的婚事便已过了明路。
青凝暗自思量了一瞬,转身去贵妃榻上拿起那件黛蓝披风,踮起脚尖披在了他身上:“二哥哥早些回来。我这个月底要去趟松山寺,去给二哥哥求一枚平安符。”
她仰头看着他,眉眼益发盈盈如水,凝脂般的肌肤,饱满柔软的唇,乖顺的像只小奶猫,仿佛正伸出柔软的舌头一下下舔他的手心。
崔凛长睫微颤,忽而伸手握住了她的腰。
青凝慕然睁圆了眼,温热的唇落下来,落在她饱满的唇瓣上,滚烫的,湿润的,却也是克制的。
好在他一触便离,转身出了凝泷院。
青凝瞧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连廊上,才脱力般跌坐在贵妃榻上。她拿出一方帕子,用力却擦拭双唇,那上头还留着他灼热的气息。
第44章
我晚间去寻你可成?
九月底,秋风里已带了点凛冽的寒意。
青凝站在松思院的廊下,裹了裹身上鸦青的披风。
叶氏坐在厅堂中,让柳嬷嬷打起帘子,看了一眼廊下的陆青凝。
她并没有让人进屋的意思,呷了口茶水:“外头冷,穿得这样单薄,当心着凉。今日怎得有空来我这松思院?”
青凝福了一礼:“四夫人,前几日李远行凶,多亏了世子相助。青凝无以为报,明日便想去趟松山寺,给世子求个平安符。我晓得这平安符世子并不稀罕,也只是略表一下感激之意。”
松山寺坐落在京郊,一来一回少说要两天,自然是瞒不过叶氏的。青凝想,若是她偷偷去给崔凛请了平安符,被旁人晓得了,免不了流言蜚语,不若大大方方来告知。因此,她今儿才早早来了松思院。
叶氏闻言,那温和的笑意凝在脸上,暗暗咬了咬后槽牙。想起这事便窝火,因着那日恰巧被世子撞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老夫人脸色也不好,这么些年头一回对她说了重话,让她好生没脸。
叶氏不疑有他,只道青凝今日来,是故意来给自己添堵的。可陆青凝既搬出了世子崔凛,她倒不好推辞了,只好暂时咽下这口气:“我原先儿也不知这李远是此等品行,倒险些害了你。世子端方清正,既然瞧见了,自然没有不管的道理。按理说,你确实也该表一表谢意的。”
“罢了,你便去一趟吧。等回来见着了世子,也要替我道一声谢,谢他庇护了我们四房中的小娘子。”
叶氏挥了挥手,允了这事。只她话虽说得漂亮,却没有要给青凝备车马的意思。
青凝出了松思院,鹊喜忍不住嘀咕了句:“四夫人这是允还是不允?她口上应承了,可也没说要替咱们套辆车。”
“四夫人口头上是允了的,只是这车马便不要指望了,待会子咱们去角门上寻平安,央他去给咱们寻辆马车。”
青凝正说话,也是巧的很,抬头竟撞见了平安。
平安刚下值,从角门过来,斜斜穿过院子,正往后罩房去。
平安也瞧见了青凝,巴巴跑过来:“陆娘子,上个月秀坊的人来寻你,我可是替你捎了口信的。怎样,没有误事吧?”
“自然,多亏你通报。”青凝道:“正说呢,今日还有一桩事要劳烦你,明儿个一早要去一趟松山寺,便央你去外头寻一辆马车。”
平安拍着胸脯应了,说完却并不走,只是笑嘻嘻的瞧着青凝。
青凝自然晓得他这是等着要赏钱,上下寻了一遍,却发现身上一文钱也没带,倒是今早作画时,误打误撞把崔凛给的那枚印章收在了袖中。
她略略犹豫了一瞬,便将那枚印章递给了平安:“先拿着吧,等我寻到了金锞子,再让鹊喜去同你换。”
极贵重的小叶紫檀,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平安喜笑颜开,连连道谢。
.......
崔念芝是九月三十到的松山寺,早有家中的小厮在寺中等着接应了。
他在寺门前下了车,将从惠安贩来一批沉香交到小厮手中,嘱咐道:“这批沉香贵重,切记先送去侯府,我且不回京中了,休整一夜便去雁荡山。”
那小厮接了沉香,连连应着回京了。
崔念芝瞧着家中的马车走远了,这才转身进了松山寺。
今儿秋高气爽,崔念芝不急着回客舍,先去前头大殿上了一柱香。
他刚从殿中出来,远远瞧见个女娘,那女娘着了一身雪青衣裙,带着个锥帽,正从廊下走过来,行动间婀娜娉婷。崔念芝一下子愣住了,总觉得那身影像极了他昨夜梦里的人。
崔念芝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揉揉眼睛再看,也恰巧秋风吹过,吹起女娘面纱一角,他便瞧清了那双雾蒙蒙的桃花眼。
青凝似乎也瞧见了他,对着崔念芝露出个欣喜的笑意来。只是碍于这来来往往的香客,青凝只驻足观望了一瞬,便朝崔念芝点点头,径直进了寺中偏殿。
崔念芝哪里忍得住,下意识便跟了进去,好在偏殿中也无甚香客,只有位夫人求了平安符,同他擦肩而过出了这偏殿。
青凝掀了锥帽,略有些羞涩的瞧他一眼,崔念芝便嘴角擒着笑意,急切道:“阿凝,你怎得来了松山寺。”
“我......许多时日没见着你了。还记得你走前同我说,九月底会来松山寺投宿,这几日也不知怎得了,吃不好睡不下,便忍不住来了松山寺,没成想.......”
青凝拈了支香,声音低下去:“没成想,倒叫我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