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春色 第61节
卓槿安也不客气,一撩袍子往交椅上坐了:“陆娘子是不是想问,我不是已经咽气了吗?托陆娘子的福,没死成,一口气吊着,最后竟是回转了。你看,人没死,这不就紧赶着来你们绣坊要帐了,省得陆娘子又昧了我的银钱。”
卓槿安说完,自取了杯盏喝茶,他于袅袅雾气中抬眸,偷偷瞥了青凝一眼,耳垂微微有些发红,听他娘亲说,他昏迷的那些时日,这位陆家小娘差点就成了他的新嫁娘。
吴掌柜摇摇头,卓家这位少东家,不说话的时候瞧着真是个好人,也是个俊秀的郎君,只是千万不能张嘴,现下对着个小娘子也这般嘴毒。
吴掌柜并不晓得青凝差点嫁了卓家这事,他忙站出来,对青凝解释道:“卓家大郎去年在镇江行商,身体底子弱,又染了急症,差点就一命呜呼,当时吊着一口气,身后的衣裳都穿好了,可巧遇见个江湖郎中,死马当活马医,灌了几服药下去,人竟是醒了过来。”
卓槿安对吴掌柜口中‘身体底子弱’一词颇有些不满,敲敲桌子,正要反驳,不料青凝抬眸看了过来,他便有些不自在的闭了嘴。
青凝斟酌了一息,问:“卓郎君,你们做的是布匹生意,又是发迹于江南,想来定是南北往来频繁,不知卓家可有商船,定期运送南边的锦缎丝帛过来?”
卓槿安避开青凝的视线:“卓家这样大的生意,自然是有自己的商船,每月月底会送一批丝帛过来,初三又会带了北边的货物,往南方去。陆娘子问这个做什么?”
青凝往外撇了一眼,不自觉
握紧了手中的杯盏,低低道:“卓郎君,倒是有一桩事想劳烦你。原是我身边有个婢女,是打小儿陪着我长大的,她是南方人,最近她家中父母病故,她想回去瞧一眼。能不能劳烦卓郎君,等三月初三,用商船捎带了她回南边去。”
卓槿安不解的蹙眉:“既然想回去探亲,如何不坐正经的客船,需知这商船都是用来拉运货物,行程急的很,小娘子怕是受不了这颠簸。”
青凝握杯盏的手又用力了几分,指尖微微有些发白:“卓郎君也晓得,不论走陆路还是坐客船,都需出具路引,只是我身边那位婢女,是签了死契的奴婢,要想取得路引需得去官府备案,十分繁琐。这才想借你的商船送她回去。”
卓槿安本是要拒接的,要知道从京都去南边要在江上颠簸数十日,若是那位婢女在他的商船中出了什么事,卓家可是要担责的。
只他瞧见青凝眼里的期盼,又轻轻咳了一声,不自在道:“也不是不成,只是需得说好了,若是你那婢女,中途死在了商船上,同我们卓家却是没有半点干系。”
青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怪道都说这卓家大郎是个嘴毒的。
第68章
安安,我心悦于你
年节后,青凝也未再出过竹韵居,她为崔素问绣了鸳鸯戏水的被面,待被面一绣好,已是二月初二。
二月二龙抬头,侯府早起敲了龙头,便在多福轩摆了小宴,迎富贵果子,吃龙食。
王氏本不欲给青凝下帖子,只是想起年初一那场闹剧,又生怕让世子以为府中轻视他的宠姬,这才送了张帖子去竹韵居的后院。
崔老夫人这两日倒是想开了,世子如今年轻气盛,碰上了陆家小娘这样的天生尤物,一时偏宠几分也是人之常情。如今瞧着这陆家青凝倒也乖巧,日后待凛儿娶了妻,顺了凛儿的心意,给她个妾氏的名分便是了。
今日见青凝进来,崔老夫人便抬起眼皮,朝青凝招手:“陆娘子,且到我跟前来。”
青凝乖顺的走过去,屈膝行了礼。
崔老夫人便道:“陆娘子,你如今既已进了凛儿的后院,便当好生伺候着。瞧着凛儿对你也是上心的,日后少不得给你个妾氏的名分。”
崔老夫人如此说着,将手上一只玉镯褪下,给青凝带上:“只是也需得注意了,莫要勾着他贪欢,凛儿最是清正,你若是整日妖妖乔乔的勾他,我也饶不了你。”
清正吗,床上那些手段向来是他施加于她,青凝心底嗤了一声,面上低眉顺眼的乖巧:“多谢老夫人提点。”
这便是得了认可,一时府中诸人也笑着迎合几句,唯有叶氏面上的笑意有些挂不住,崔灵毓更是个藏不住事的,她扁扁嘴,低低冷哼了一声。
今日宴上并无荤腥,皆是些富贵果子,待吃完龙鳞饼,崔家几位小女娘自去廊下戏耍。
崔灵毓正同崔怀柔玩双陆,瞧见青凝同崔素问亲亲热热的说话,忽而将棋盘一推,唤崔素问:“三姐姐,你来同我玩一局双陆可好?”
崔素问笑着摇头:“六娘且同五娘玩几局。”
崔灵毓脸色又差了几分,陆家青凝如今是世子屋里的人,她给四房吃了那样大的挂落,让母亲颜面尽失,可偏偏这府上没人敢得罪她,非但祖母认下了她,连三姐姐都同她玩的好。
崔灵毓越想越不忿,便失了玩双陆的心思。
那厢青凝给崔素问瞧了被面的花样,这便起了身,不妨转头瞧见了崔灵毓。
崔灵毓恼怒地瞪她:“陆青凝,你如今爬了世子的床,得他庇护,是不是便觉得扬眉吐气了?可你日后即便成了世子的妾氏,也不过是他床榻间的玩物,又有什么好得意的?这府上之人因着世子怕你敬你,可也瞧不上你。”
青凝没料到崔灵毓有这一遭,略略讶异了一瞬,可青凝也不恼,只是冷淡的提醒她:“六娘,你还记得上一回,四夫人在祠堂被关了几日吗?”
四夫人叶氏被当众关了祠堂,颜面尽失,这简直是四房的耻辱。
崔灵毓听她又提起此事,立时羞愤交加,她脸憋的通红,忽而上手推了青凝一把,这多福轩的连廊本就临着碧波湖,青凝被她这一推,一下子跌在湖边的石阶上,好在被那眼疾手快的婆子拽住了手臂,这才没跌入冰冷的碧波湖。
一时廊下闹哄哄一团,王氏出来打圆场:“幸亏没跌入湖中,六娘年纪小,一时玩闹起来没个准头,陆娘子莫要同她一般见识。”
转头又嘱咐婆子:“快扶陆娘子回去歇了吧,可千万别生出什么好歹来。”
青凝回到竹韵居时,掀起裙摆一瞧,雪白的小腿上竟有几处青紫痕迹,想来是在那石阶边缘磕碰的。
鹊喜拿了止疼化瘀的膏药来,细细替她涂抹了。
因着受了这场惊吓,青凝上完药便躺下歇晌了,只睡了不过一个时辰,竟迷迷糊糊瞧见了崔凛。
清明的郎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山眉水眼,神清骨秀,浸在冬日午后的光晕中,越发朗润皎洁。
他问:“安安可是受了惊吓?”
青凝眨眨眼,答非所问:“二哥哥,今日他们说,我是你床榻上的玩物,果真如此吗?”
含了点试探的心思,殷殷瞧着他。
崔凛轻拂她的眉眼,却只是轻笑着反问了句:“安安也如此认为吗?”
青凝撇开眼:“二哥哥的心思谁又瞧的清呢。”
崔凛没回应,只是将她拥起来:“既是受了惊吓,今日带安安出去散散心可好?”
青凝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起来裹了件大氅,被他抱上了马背。
快马大约行了三刻钟,便至京郊一处庄子上。不甚起眼的随墙门,门口蹲了两个石狮子,可进了门才发觉,里头竟是别有洞天。
广袤的绿地,茂密的林子,有北方原野的肆意,可往里走又见着小桥流水,温泉汩汩,便又兼了南方的秀美。
崔凛将马鞭扔给小厮,对青凝道:“这原是我母亲极喜爱的一处庄子,占地广阔,林木茂盛,可骑马可狩猎,亦可泡温泉,只如今她已不爱过来,倒是闲置了。”
长宁公主极是会享受的,这庄子自然是处处精巧。
崔凛说完,忽而又补了一句:“只是如今这庄子上,只留了几个看守的小厮,现下怕是没有婢子为你我准备饮食了。”
青凝被他牵着往林子走,闻言脚步一顿:“二哥哥的意思,是要我今日为你洗手做羹汤吗?”
崔凛微微扬眉,转眸瞧见她狡黠模样,抬手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你不愿吗?那我来为安安猎一只野味如何?”
青凝转眸瞧他,却见崔凛从马上拿下一柄弓/弩,抬手,拉弓,转瞬便射下一只斑鸠来。
青凝展眉,抬手牵住他的衣袖:“二哥哥的箭术真是了得。”
短暂脱离了牢笼一般的崔府,在这广袤的田庄,青凝一时也舒展了几分,这笑容便明媚的有些耀眼。
崔凛低头瞧见她的笑颜,微微顿了顿,他将人圈在怀中,教她握住弓弩,寒光凛凛的箭簇飞出去,叮的一下便射中了一只奔跑的野兔。
崔凛亦笑:“安安箭术也是了得。”
青凝来了兴致,央着崔凛教她射箭,崔凛便又将人抱上马,往林中去狩猎。
待晚间,收获自是颇丰,已有小厮将野味拿去处理了,于临水的八角亭中架起炭火来。
炉架上的野兔滋滋冒着香气,另有小厮从附近的农户处,讨来了鲜笋汤、莲蓬粥,并有一碟子绿油油的春野三鲜。
今年立春早,天也渐渐暖起来,夜幕拉下来,上头缀了点点星光,在这郊野中,触手可及一般。
青凝用了半碗莲蓬粥,望着这安宁的夜色,忽而道:“我幼时随父亲行商,有时赶夜路,也曾见过这样的夜晚,广袤的天地,触手可及的星光,如今日一般,不,是比今日这夜色还要柔和几分。”
崔凛目光落在她的面上,有浅浅笑意:“安安倒是走过不少地方,只是若论起夜色来,还是边关的夜空最是纯净深邃。”
青凝一愣,试探着问:“世子见过边关的星光?”
崔凛饮下一杯梨花酿:“我于十四岁时随父入玉门关,十六岁方归。少年热血赤诚,自是不愿卷入尔虞我诈的官场,要坦坦荡荡守卫国门。”
青凝没料到他会说这些,心思缜密之人,从不谈论自己,这一刻,他的内心仿佛像自己开了个微小的口子。
她
探身过去,柔柔握住他的手:“二哥哥,可惜了。”
她望着他说这话时,眼里有温情有疼惜,独独映出一个他。
她没说可惜什么,是可惜景昭帝的疑心,将这份少年坦荡的意气一并毁了去吗?她可是也懂得自己曾经的遗憾?
真是狡猾的小女娘,诱惑着他不断探索、不断坠落。
崔凛审慎的住了口,他也在回望她,月光下,年轻的郎君轮廓清晰,俊美非凡,眉眼间流动的柔情,漩涡一般,要将人一并吸进去。
自然也是要诱着她心甘情愿地臣服的,他们二人,势均力敌。
这样的崔凛,着实有让人脸红心热的本事,青凝默了一瞬,忽而撇开了目光,不妨被她捏住了下颔,吻了上来。
这个吻不同于先前的任何一次,他轻轻的吮吸,慢慢的吞吃,不紧不慢,却又攻城略地。
在青凝被吻得呼吸急促时,他却忽而将人放开,有些散漫的不羁,含笑睨着她:“安安,你自己来。”
青凝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她指尖微微颤动,可最终还是抬起手,去拨那几粒珍珠扣。
流光溢彩的浮光锦萎顿在地。
崔凛一瞬不瞬的看着她,看她满面的红霞,看她羸弱的肩头,看她颤巍巍的香雪白花在夜色中盛放。她终于又在他面前无所遁形,只是这一回,她没有落泪也没有抗拒,细白的指攀上了他的肩。
她乖巧的坐在他的膝上,任他予取予求,随他惊涛骇浪。
崔凛的眼尾也终于染上一抹艳红之时,青凝忽而仰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一偏头,又去蹭他的脸颊、蹭他的鬓角。
耳鬓厮磨,心有灵犀!是最亲密之人的骨血相融!
崔凛猛然一顿,不晓得被什么东西狠狠撞击了一下心口,陌生而温暖。
青凝窝在他怀中震颤,她断断续续,娇媚如水:“二哥哥,我.....我连杨嬷嬷都没了,日后......日后也只有你一个了。”
林中的风轻轻的吹,夜色也极美,理智摧枯拉朽,仿佛眼睁睁瞧着自己陷进去。
崔凛无奈笑一声,缴械投降,他说:“安安,我心悦于你”
青凝于混沌中,猛然清明了一瞬,可也只是一些瞬,便又被他冲撞散了。
待月亮躲进了乌云中,檐下的风灯也渐渐燃尽时,崔凛才抱了人往内室去。
这内室只有一榻一桌一椅,东西虽少,可每一件又都价值不菲,是极简洁却又极奢华的一间卧房。
青凝累的不想睁眼,迷迷糊糊睡过去,朦胧中却听见那人在她耳边低语:“安安,喝口水再睡。”
她确实口干舌燥,便就着他的手,轻轻啜饮了一口,喝下去才觉得,是甜润的蜂蜜水。
长夜干燥,近来青凝便习惯在床前备一盏蜂蜜水,入睡前喝一口,偶尔夜间醒了也拿来润润嗓子,他竟连自己的这微末的习惯也晓得。
青凝想,自己在他眼里,真是无处隐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