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中春色 第68节
自然她更加想不到,会有卓瑾安这般不要脸面的,会不顾男子尊严诓骗于她。
青凝离他远一点:“你.....卓郎君醉了,还是少说话为妙。”
卓瑾安却不依不饶,扯住她的袖子,可怜巴巴地瞧着她:“阿凝,你帮帮我,你就嫁给我,来同我来做这一桩交易。如此,你替我遮掩私密,我给你庇护与自由,两相得利。”
竟是这般吗?青凝一时语噎,只是如此说来倒也划算。
卓瑾安见她迟迟不应,眼里的光亮暗下去,淋湿的小狗般:“阿凝,你也不肯帮我吗?”
青凝一时生出点不忍来:“我......可婚姻大事,非同儿戏,我也并不想轻易走入一段婚姻。”
卓瑾安又逼近一点,他身上有薄荷青草的气息,一点点侵入青凝的呼吸,他说:“阿凝,并不需要你走入一段婚姻,你若是肯同我做这一桩交易,你只需留在金陵便可。自从我上回生了那样一场病,如今家中万事都依我。”
“我们留在金陵,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没有人能束缚你,你做什么我都陪着你,陪着你四处收茶、经营铺子、吃酒赏花。当然,若是.....若是你不想我陪着你,那我便离你远远的,我给你卓
家的庇护,给你自由自在的权力,让你比如今还要恣意些。”
青凝想离他远一点,却被他虚虚环在了怀中,他似乎醉的厉害,将头枕在青凝肩上,哀怨道:“阿凝真是狠心肠,连这点忙也是不肯帮的,我给你能给的一切,只是要你替我挡挡这世俗的眼光罢了。”
那薄荷青草味点点侵袭而来,青凝去推他:“卓瑾安。”
卓瑾安忽而抬起头,细长的丹凤眼凝着她:“阿凝,你还欠我一份救命之恩。”
卓瑾安不肯松手,眼里亮晶晶的哀求:“阿凝打算怎么还我这份恩情呢,不妨嫁给我,同我做成这一笔交易,这恩情便也一笔勾销。”
他实在太怕吓跑她,只能一遍遍强调这是一场交易,甚而要编造自己不行的幌子,可他又觉得一切都值得,只要她能在他身边便好,天长日久,水滴石穿。
青凝一时心虚,他确实欠他一份救命之恩。这救命之恩是天大的恩情,自然也是该还的。
远处草长莺飞,西湖夜雨,是新的夜幕,明天也将会是崭新的黎明,一切的一切,都是未曾预料的开始。青凝忽而镇静下来,她从来不是拧巴的人,既然她嫁给他,彼此都有所图,有得益,为什么不行呢,日后他们二人相互帮扶,也都能获得更平静安宁的日子。
卓瑾安见她久久不语,一颗心七上八下,可他没料到,青凝忽而抬眸,她说:“好,我嫁给你。”
这下换卓瑾安手足无措了,他一下子老实起来,抓着衣襟低低道:“阿凝答应嫁给我?”
青凝起了身,微笑着往前走:“天都这样黑了,快些儿回去吧。”
卓瑾安脸上的酒意都退了去,忽而上前一步,扯住她的衣袖,他说:“阿凝,说话要算数,你既答应嫁给我,咱们....咱们下个月便成亲。”
.....
青凝回到金陵时,已是五月下旬,她将春茶往各处去送,送完了茶已是六月初六,她忽而反应过来,她要嫁给卓瑾安了。
也是这六月初六,一艘游船停在秦淮河畔,古朴典雅的一艘船,并不引人注目,却无人知晓,里头坐的是这大殷的太子殿下。
三月份时,京都就有传言,这新朝的太子殿下要亲往南边来整顿吏治,南方官场一时如临大敌,先是里里外外自查了一遍,做足了表面功夫,没成想,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这便懈怠下来。可谁知,六月份一过,太子竟是直入江陵,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江浙总督孙正和一身便装,正在擦冷汗,他立在舱内战战兢兢:“殿下,湖广两地过来的难民,如今已被妥善安置。上个月,我们江浙往湖广已送了一万石的赈灾粮,多了是真的拿不出了。”
他说完,偷偷抬眼瞥了一眼窗前背手而立的太子殿下。
见那人修长挺拔,威仪英挺,孙正和便赶忙垂下眼,不敢再看。
崔凛转过身来,一张清俊的脸益发刀削斧凿般的利落,他瞧着孙正和,嘴角有朗润的笑意,只眸子却是冷的:“孙大人不必拘束,且坐下喝一杯茶水。”
孙正和一愣,没料到太子这般温润如玉,他擦擦汗,应喏着坐了,只是刚坐下,便听上首的人又道:“孙大人家中有良田万顷,一年产米粮不计可数,只是孙大人家中只得二百人口,一年是如何吃得下这许多粮食?”
旧朝积弊已久,江南繁盛之地,亦是贪腐之地,南边的官员各个暗中屯田,已是老黄历了。
孙正和刚坐下,甫一闻言立时滑跪在地,他方才还以为这太子殿下是个好打发的,没料竟是这般的洞明,连他家中有多少田地、多少人口都清清楚楚。
他冷汗又下来,连手都开始哆嗦:“殿.....殿下,小人......小人.....”
崔凛坐至交椅上,不紧不慢喝一口茶水,还是方才温润口吻:“孙大人不必着急,不如再好好想一想,你们南边这批官员,能捐献上来多少米粮。”
一时游船内安静下来,只余下孙正和的冷汗滴答滴答,落在织锦地毯上。
这当口,云岩端了碟子点心来,又给崔凛续了茶。
崔凛放下杯盏,目光扫过孙正和,淡淡落在那碟点心上时,微微顿了顿。
孙正和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哆哆嗦嗦了好一会子,才道:“殿下,臣愿同南边的同僚们,一同捐出五千石的米粮。”
“五千石?”
崔凛清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忽而捻起块桂花糕细细地瞧,花朵儿样的桂花糕,上头还洒了一层细碎的花瓣,沾着糖霜,让人瞧着便有食欲。
那边孙正和哆嗦得更厉害了:“一万石!臣愿带同僚们一并捐赠一万石!”
崔凛没回应,将那块桂花糕放在口中尝了尝,清甜而不腻,似曾相识的味道。
孙正和见太子一言不发,一咬牙:“五万石!臣等愿奉上五万石米粮。”
崔凛依旧没作声,却忽而嘱咐云岩:“哪儿买来的点心,去把这卖点心的给我寻来。”
孙正和脸都白了,为着保命,忙喊道:“殿下,殿下,我等愿倾尽家产去救助湖广难民!殿下!”
崔凛终于放下那块点心:“如此甚好,你们既然愿意倾尽家产来救湖广,想来也是可造之材,不日便先捐赠二十万石,送至湖广两地。若是朝中再有需,还需你们这些肱骨之臣鼎力相助。”
那孙正和虚脱一般,连连磕头谢恩。
这当口,云岩已是寻了那卖点心的来,是个自称冬儿的小丫头。
冬儿自小长在乡下,也没见过什么官老爷,自然是有些莽撞的,她并不知道崔凛的身份,也瞧不出这屋子里各处陈设的珍贵来,只是觉得这位郎君凭好看哩,又有气势的很。
冬儿忍不住多看了崔凛几眼:“郎君是要买点心吗,只是可惜的很,今日已是卖完了。”
崔凛打量她,问:“这点心是你做的?”
冬儿摆手:“我这粗手粗脚的做不来,如今都是家妹在做。”
家妹吗?必然比这丫头还要小,按理说问到这里便该死心了,可崔凛是谁,缜密心思无人能及,他话锋一转:“你家中妹妹倒是手巧,这做点心的手法可是父母教的?”
冬儿不设防,又摆手:“父母哪儿会这些,这是我们娘子教我们做的。”
崔凛指尖一顿,握着杯盏的手微微用力,只他面上依旧是温润神色,他不问冬儿口中的娘子年岁几何,相貌如何,却是问:“你们只卖这些点心吗?可有香囊手帕之类的一道兜售。”
冬儿瞧着这位郎君气度不凡,也知道定然是个有钱的主,她们如今虽不再兜售绣活,但冬儿手里还留了个娘子做的香囊,不如今日拿出来,卖个好价钱。
她忙从怀里掏出个苍青的香囊来,递过去:“郎君若是想要香囊,十两银子拿去,我们娘子的绣活是顶顶好的,你再买不到这样的成色。”
苍青的缎子,上头绣了山水之景,同她送给他的那个香囊一样的花样,连这一针一线的走势都是相似的。
握香囊的那只手指尖泛白,心口处的箭伤又开始隐隐作痛,那些积压的恨意涌出来,左冲右突。可.....她吃了很多苦吗,要出来卖点心卖绣活,那些磅礴的恨意又倏忽散了去,仿佛一切可以原谅,他可以对她更好些,
他问:“你们.....娘子,过得很苦吗?”
冬儿笑一声,骄傲道:“我们娘子好的很,如今开了茶铺子呢,这秦淮河上大半画舫,都是吃的我们铺子里的茶。”
她顿顿,笑得愈发开心:“我们娘子也要成亲了呢,过不了几日便要风风光光的出嫁。”
冬儿喜滋滋的想,赶明儿她就不出来卖吃食了,她要同雪儿一道,给娘子备嫁,喜床喜被还都等着买呢。
冬儿这样想着,却没看见上首的人长睫掀起,深邃的眸子里涌起惊涛骇浪,嗓音冷寒至极,说的是:“我的安安想嫁给谁呢?”
第76章
有压抑,有不甘,想要将……
六月六,天贶节,青凝前几日往樊楼送了几趟春茶,今日得闲,便坐在天井中翻了几页闲书。
冬儿一早便去秦淮河畔卖吃食了,现下还未回来。
雪儿正在廊下浆洗几件衣裳,一壁拧水,一壁对青凝道:“娘子,今儿个是天贶节,南边儿都要吃糕屑呢,咱们要不要也去买一些。”
青凝放下那本游记:“雪儿想吃吗?你若想吃,咱们就去买一些。”
正说着话,卓瑾安走了进来,手里提了一个雕花食盒:“阿凝,我给你带了些糕屑来,你尝尝。”
青凝便笑:“正说要吃糕屑呢,可巧你就送来了。”
因着是在家,青凝这会儿也未涂香灰,素着一张脸,白莹莹,嫩生生,桃花眼带笑,海棠春欲开。
卓瑾安看楞了去,一时忘了说话。
青凝脸颊微红:“你.....你呆着作甚?”
卓瑾安回过神来,往前半蹲在她的座椅边,去扯她的衣袖:“阿凝,你今日真是好看。”
是极为亲昵的语调,像是闺房中的私语,青凝红着脸往后退:“你.....你不许如此说笑。”
卓瑾安却厚着脸皮,依旧亮闪闪的看她:“再有半个多月,咱们就成亲了,如何不能赞我的阿凝一句。”
这话更是过分,一副无赖做派,青凝扭过脸去不理他,似乎是恼了。
卓瑾安便有些手足无措,忙道:“好阿凝,你别恼,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青凝怕他再这般胡闹下去,想着出去走走也好,这便起了身。
她要往屋中去缠腰,却被卓瑾安捉住了衣袖:“天都这样热了,不必再缠腰涂香灰了,凭白受罪。我护着阿凝好不好。”
青凝顿了顿,她如今马上便要成亲了,便也没了先前儿那样多的顾虑,便点头应下,只带了顶锥帽,同卓瑾安出了门。
今日卓家的马车就等在门外,出了西街口,往玄武湖去。
待青凝下了车,也是一愣:“你带我来这鸡鸣寺作何?”
卓瑾安耳朵有些发红:“这鸡鸣寺求姻缘最准,咱们也去求个姻缘符,好保佑咱们两个......”
他想说求佛祖保佑他同他的阿凝恩爱日笃、永不分离,可瞧见青凝清凌凌的目光又只好咽回去,换了词:“保佑咱们两个,成亲之后日子顺遂。”
青凝失笑:“何必求这些呢。”
“怎得没有必要?”卓瑾安循循善诱:“不管咱们俩个因何成亲,都是为了将这日子过好,自然要求一求菩萨,保佑咱们两人都平顺安康。便是你不想求姻缘也是无妨的,鸡鸣寺后头有一片三角梅,如今正是盛开的时节,我陪你去瞧瞧如何?”
青凝顿了顿,点头:“也好,既来了,那便去瞧瞧三角梅。”
鸡鸣寺素有南朝第一寺之称,香火繁盛,游人如织。
青凝说完,便提了裙摆拾阶而上,纤细的一截腰,在风中蒲柳般摇曳,只是一个背影,却也是婀娜娉婷,偶尔有风吹起椎帽一角,便露出一片凝白的面颊、粉艳红润的唇,自然引得诸多男子偷偷打量。
有那风流的,目含怜惜,慢慢欣赏;有那下流的,则偷偷顺着腰肢往下瞧。
青凝浑身不自在,暗道今日应该束腰的,她一时顿住脚,有些无措起来。
在这片刻的无措中,忽而一只手,揽住了她的腰,卓瑾安懒洋洋的声音,低低在她耳畔道:“阿凝,别怕,我在这儿呢。”
青凝抬头,看见卓瑾安俊秀的一张脸,忽而安定下来。
只是甫一安定下来,才觉出他二人离的实在太近了些,他的手还放在她的腰上,微微的凉意。
青凝往外躲:“你......你不必揽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