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笼中春色> 笼中春色 第71节

笼中春色 第71节

  可今日面色苍白的陆家青凝,对送到唇边的那只手臂却是视而不见,在痉挛的冷汗中,只是死死咬着唇,将脸埋在了锦被中,不看他一眼。
  烛火在晃,纱帐上的影子也在晃,带了些惩罚的意味,不知疲惫,无休无止,也不知过了多久,锦衾中的小女娘终于筋疲力竭的昏了过去。
  男子身形顿住,起身将她抱在怀中,看她潮红的脸颊,看她干涸的唇,她似乎极为痛苦,眼睛虽闭着,却是紧紧蹙着眉。
  他伸手从桌案上端了参汤,含在口中一点点喂给她,许是干涩的唇舌终于得到了滋润,昏睡中的女子一点点舒展开了眉目,放任自己睡过去。
  修长的指便从她的脖颈往下,一寸寸轻抚细腻的肌肤,感受她真实存在的温度,独独属于他的安安。起初是轻颤的欣喜,渐渐便是不甘的恨意,连带着对她不可遏制的渴望,牢牢握住了她的腰。
  求不得,放不开。
  青凝再睁眼,是窗外明晃晃的日光,她身边早已没了崔凛的影子,只有凌乱的床铺,与身下的刺痛提醒她,昨日一切不是梦境,她又真真切切的被困在了崔凛身边。
  有婢女端了饭食来,食岸上摆了蟹粉狮子头、龙井虾仁、煨三笋,樱桃肉,另有一碗血燕粥,皆是青凝以前爱用的菜色。
  青凝神色恹恹,连眼锋也未扫,又闭眼睡下了。
  可如今正是六月精阳,凝脂般的肌肤上沁出细密的香汗来,那处便火烧火燎地疼,连躲进梦乡似乎也
  成了奢望。
  有婢女听见帷幔间细微的响动,便打起帐子,细声细气地问:“娘子,若是有了精神,不妨起来沐浴一番。”
  瞧见锦衾堆里的娇人儿眼睫颤了颤,那婢女便试探着来搀她,只是瞧见那香雪玉肌上深深浅浅的红痕,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屏风后早已备下了浴桶,青凝被搀扶进去,温热的水漫过肌肤时,才终于觉得浑身的酸痛舒缓了些许。水雾氤氲中,小女娘面颊潮红,肌肤如玉,那些深深浅浅的红痕却益发醒目,纤弱的一截腰,上面有他留下的指印,实在可怜又伶仃。
  有漆黑的眸光一闪,很快消失在素娟屏风后。
  青凝再出来时,便见崔凛正坐在桌案前,那桌上的餐食似乎又换了,换成了雪后淮白鱼、桂花鱼翅、煨鹌鹑黄雀,另配了小荷叶莲蓬汤与三层玉带糕,亦是青凝爱吃的菜色。
  斜斜的阳光照进来,落在崔凛的眉目间,朗润又疏离,矜贵又清雅,他正低垂着眼睫,神色散漫地把玩酒盏。
  她不欲与他共坐,便由婢子搀扶着往床上去,不妨听见他冷寒的嗓音:“若是安安不喜欢,便再换一桌菜色,你既然吃不下,便让这金陵城中的那位滟娘与冬雪姐妹一道,陪着你挨饿。”
  青凝顿住脚,冷冷瞧他一眼,便往桌前坐了,勉强吃了半碗小荷叶莲蓬汤。
  她转身又往榻上去,斜斜倚在靠枕上,闭了眼。
  她不看他,他也不看她,昨日洞房剩下的半壶桑落酒,一杯杯送入口中。
  这会子竟是不觉得燥热,原是这屋子四角各放了一个冰鉴,冰块堆砌,散出丝丝凉意来。
  窗外的风吹进来,也瞬间去了燥郁,青凝终于觉得舒缓了些许,不防那混了酒气的冷梅香团团袭来,青凝睁眼,便见崔凛正垂眸站在床边。
  他静静站了片刻,忽而伸手来握她的脚踝,青凝本能的往后退,面上露出惶恐神色。
  那人顿了顿:“过来,我看看可有伤到。”
  青凝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瞧哪一处。
  他要做什么,从来不需征得她的同意,青凝便垂下眼睫,任由他摆布。
  层层叠叠的裙摆往上,雨打风吹的娇蕊,红艳艳的零落。那漆黑的眸子里微微闪过晦色,修长的指探进来,便没了昨夜严惩时的狠心,小心翼翼地送进去丝丝凉意,是宫中开出来的秘药,涂上去,立时能缓解疼痛,便是再厉害的伤,不消一两日,也能好全了。
  他拿了帕子净手,漫不经心的神色:“安安,你可还想着逃离?”
  疏离的眉眼,慵懒的语调,似乎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询,可那只握绢帕的手却微微轻颤,脊背微僵,一时忘了动作,等她一句话
  说一句再不离开不好吗?她是惯会哄人的,会讨好卖乖,会让对着他笑语盈盈,会在晚归的夜中等他归来,会在他身下春水淋淋,会环着他的颈柔柔低语:“二哥哥,我如今只有你了”,真心也好,假意也罢,即便逢场作戏,也愿意饮鸩止渴。
  便是这一句话,他愿意替她刀山火海,摘星捧月,将她想要的一切,奉到她面前。
  可青凝却厌倦了同他做戏,她直起腰身,静静看着他:“为什么不呢,难道我要让太子殿下囚一辈子?”
  崔凛那丝紧绷瞬间卸了去,又换了讥讽凉薄的轻笑,他俯身,将嵌入床间的一截长长的金链子扯出来,锁在了青凝纤细的脚踝上。
  脚踝间传来沁人骨髓的凉意,青凝蓦然睁大了眸子,她一时失了言语,哆嗦着往后退,却被他一把拥入了怀中。
  是极亲密的姿势,他拥着她,灼热的气息落拂过她的耳畔,温柔缱绻地低语:“如此,安安便再也逃不掉了。”
  第79章
  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脸上……
  六月底的日子,热气犹大,湿热交蒸。
  外头的热浪一阵一阵,可脚上的金链子却冰凉刺骨,那股凉意沿着青凝的脚踝,一寸寸往上,让青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可待这寒战平息下来,她忽而也平静了下来,平静到心如死灰。那金链上挂了一串银铃,行动间叮铃作响,青凝便再未看他一眼,带着脚踝间叮铃的轻响,晃晃悠悠爬上床榻,转身睡过去。
  再醒来时崔凛已没了影子,南边的吏治改革正是紧要之处,自然少不得要盯紧了。
  崔凛的视野是整个大殷的山河,青凝的天地却是这总督府内一间小小的厢房。婢女们见她醒了,变着法子的往桌案上摆吃食,只青凝神色恹恹,吃不下多少。
  好在这屋子里的冰鉴总是堆满了冰块,是宜人的凉爽,倒去了些许的燥郁之气。
  换了几桌子菜色,婢女们见青凝也未动几筷子,忽而惶恐,齐齐跪了一地:“娘子且用一些,若连这碗燕窝粥都用不完,奴婢......奴婢们是要受罚的。”
  青凝无法,只得用完了那碗燕窝粥,便又转头往榻上去睡。
  活动间那金链上的银铃叮铃轻响,青凝忽而想起了那花楼里的妓子,有时会在脚踝上带了银铃,于床榻之上取悦恩客。
  她自嘲的轻笑一声,闭上眼,又想躲进梦乡里去,只是方迷迷糊糊睡下,却于半梦半醒间觉出有冷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那目光似乎一扫而过,青凝睁眼,便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瞥见了窗前挺拔的身影,长身玉立,皎洁朗润。
  那人背手而立,他似乎在看外头苍翠的绿竹,听见她脚踝间银铃轻响,忽而冷声道:“起来,消了食再睡。”
  青凝不理他,方才那婢子便又战战兢兢跪在了她脚边:“娘子莫要让奴婢为难,且去窗前的贵妃榻上坐一坐,奴婢......奴婢求您了.....”
  青凝便只好起了身,银铃叮咚,转身往榻上去坐。
  午后的日光斜斜落在这榻上,手边的小几上放了笔墨颜料、宣纸砚台,似乎是想要她消磨些时日,只如今没了心性,竟忽而提不起作画的兴致,青凝便又在贵妃榻上闭了眼。
  那挺拔的身影一顿,似乎也失了耐性,甩帘出了门。
  夏日漫长,这日子实在是有些难熬的,不过两三日,便磨得人脾性全消。
  青凝的面色有些苍白起来,这日午后又要去睡,不防竟瞧见滟娘走了进来。
  起初青凝以为自己看错了,闭了闭眼,再睁开,滟娘却依旧立在这奢华香浓的闺房中,对着她笑。
  青凝直起身来,不确定道:“滟娘?”
  滟娘应了一声:“是我,阿凝,我是滟娘,我来瞧瞧你。”
  滟娘头一回进这总督府,是有些局促的。她抬眼,四下打量了一圈,又看见小女娘脚踝上细细的金链子,忽而顿住了。
  鼻子有些酸,心里也不太好受,这闺房处处奢华,锦衾软缎,按理说是女娘们最好不过的归宿了。
  可滟娘瞧见过广阔天地间的陆青凝,那时的小女娘从镇江收了茶来,靠着自己的双手,一步步在金陵扎根,她笑起来的时候总有不息的生命力,是鲜活饱满的蓬勃。
  如今再瞧见她被捆束在这一间小小的居室内,连床都离不得,便有些心酸起来。
  滟娘缓缓往青凝身边坐了,瞧着她的面色:“阿凝,你.....你怎得这般苍白荏弱?”
  青凝朝她笑笑,不答反问:“滟娘瞧见过卓瑾安吗,他近来可好?若你日后碰上了他,劳烦帮我带句话,就说我心里并不怪他,要他好好地过日子。是我连累了他。”
  是她当初存了侥幸心理,以为崔凛业已将她抛诸脑后,既已开始了新生活,便再没了往日羁绊。
  她那会子也没想着要卓瑾安庇护,只她也不过十六七岁的小女娘,踽踽独行那么久,有时也想偷个懒。她只是想借着卓夫人的名头,日后能少些平白无故的骚扰,她自然也会替卓瑾安出一份力,他们两相得益。卓瑾安又是那样好的人,他们总能将日子过的更轻松些。如今倒是后悔这侥幸与惫懒,拖了卓瑾安下水。
  “卓瑾安?”滟娘一听到这个名字,惶恐地四下张望,见婢女们都在外间候着,这才低低道:“近来倒是未曾瞧见过,那卓家的云杉坊也关了,不知卓郎君去了何处。倒是听坊间的伙计说,有一回在酒楼中,碰见过醉生梦死的卓郎君。若是日后我碰上了他,自然为你带句话。”
  青凝点头:“冬儿雪儿呢,可有寻过我?她二人的身契,如今还在西街口那间宅子里,就在我枕
  下压着。滟娘回去后翻出来,塞给她二人,让她们不必再寻我。另外床下还有一百多两银子,你让她二人拿去过活。”
  听见滟娘应了一声,青凝便又道:“至于那茶铺子,日后便但凭滟娘做主。”
  青凝说完了,忽而心里发空,这金陵的一切,都是她亲手挣来的,如今都要同她失去关联了。空手而来,空手而归,白白走这一遭。
  “这话如何说?”滟娘蹙眉:“这茶铺子永远是你陆娘子的,日后我滟娘会替你守着它,挣得的银钱,永远给你留一半,这可是咱俩从前就说好的,容不得更改。”
  滟娘说完了,又想起什么来,往青凝身侧坐了坐,握住她的手道:“阿凝,今日有位郎君寻到了茶铺子里,将我带来了这总督府见你。我虽不晓得那郎君是个什么身份,可瞧那通身的气度,也能猜到定是个不得了的贵人。我也不晓得你二人有何种纠葛,只是如今你既然逃不开......”
  滟娘目光落在青凝脚踝间那细细的金链上,顿了顿:“阿凝,便想开一些吧,这样锦衣玉食不也是很好吗?你便顺了他的心意,软下身段来,嘴甜一些,总也有你的前程。”
  滟娘这话有些没底气,若是从前的滟娘,倒也不觉得有什么,靠着床榻间取悦男人,能得来这样的锦衣玉食,也是她曾梦想过的,可她如今尝过了靠自己双手挣钱的滋味,便格外能体会青凝的心境。
  只是事到如今,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劝她:“你......你不管如何,先要让自己过得舒坦些,何必同他拧着劲。”
  顺着他的心意,软下身段来?
  青凝想,她怎么没试过呢,可如今她不愿意了!
  他从来不问她的意见,要她乖巧,要她听话,只一味将她塑造成他喜欢的模样。
  可凭什么呢,她也有自己的独立意志,为什么她不能保留自己本身的模样?凭什么要砍断她的手脚,让她成为只能攀附他而活的菟丝花?
  青凝凄凄笑一声:“滟娘不必担心我,我同他.......”大抵是个打不开的死结。
  青凝不欲滟娘担心,顿了顿,转了话题:“今日你能来,我很是高兴。”
  滟娘叹一声,陪着她说了好一会子话,这才依依不舍地出了总督府。
  有滟娘这一搅,青凝下午终于没再睡过去,只是愣愣瞧了会外头四四方方的天。
  午后既未睡,晚间便早早躺下了。
  迷迷糊糊间又梦见那时往钱塘去,她同冬儿,还有卓瑾安一道坐在甲板上,听姑苏钟声,看钱塘月色,聊着到了钱塘,该往哪儿收茶去,是无拘无束的时光。
  不防一声响雷,将青凝惊醒过来,她懵懵懂懂起了身,听见外头似乎是下雨了,淅淅沥沥砸在窗棂上。
  这六月的雨是个急脾气,有时起了风,这风也是急风,呼啦啦灌进来。
  桌案上的夜灯被风一扑,竟是熄灭了。
  往常夜间,青凝不习惯那不相熟的婢子守夜,现在这夜灯一灭,却也是怕黑的。
  她试探着喊了一声:“外头有人吗,进来将这夜灯点了。”
  一片寂静,无人应和,青凝心下更怕了,摸索着下了床,去点夜灯,不防被脚上的金链子一绊,磕在了桌角上。
  她不由拧着眉,倒吸一口凉气,只刚缓过来,却听天边一道惊雷炸响。
  青凝吓了一跳,低低惊呼一声,转身欲往门口去唤人,却不防扑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
  是坚实而有力的男子怀抱,淡淡的冷梅香,清雅的,却也是清淡的。
  暗影中,崔凛低头看见怀中人微颤的肩,本能的要伸手去轻拍她的后背,可那只冷白修长的手,却又在半空中生生止住了,她既不愿见他,他又何必上赶着去安抚。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