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做完这些,他脸上沾了不少面粉,还在很骄傲地等表扬,阮钺把五花肉切成丁,又用两把刀的刀背细细地剁了,一扭头看到谈意惟的小花脸,好笑地挑了挑眉,把人拉到卫生间去擦脸。
阮钺很细心,等水龙头放出热水才打湿毛巾,谈意惟在高三美术集训的时候因为太刻苦得过腱鞘炎,刚才高强度揉了五分钟面团,又开始举着手说有点痛,阮钺把他眼镜摘了,拿着温热的毛巾糊在他脸上,一边仔仔细细地擦,一边说:“我一会儿给你找点膏药贴。”
毛巾像某种大型动物湿润的舌头,让谈意惟觉得整张脸都被罩在热的蒸气之中,一下又一下,像是被舔舐的感觉。阮钺微微弯下腰,掰着他的下巴,仔细查看他脸上、耳后、脖颈的细小粉末,被阮钺注视的感觉很好,不是那种受到凝视的不自在,而是一种被关心、被爱护着的温柔的愉悦。
毛巾一点也不烫,但谈意惟的耳朵开始热起来,然后漫延到脖子、胸口,心跳得越来越快,他有点撑不住了,连忙从阮钺手里抢过毛巾,说“我自己擦”,然后就把毛巾展开,盖住整张脸,掩饰性地上下搓动。
阮钺走出卫生间去帮他找膏药了,他才慢慢平复呼吸,开始觉得自己有点奇怪,以前阮钺也不是没给他擦过脸,什么时候竟然见外到被盯着看了一会儿就开始紧张了呀?
在剩下的假期里,他每天都在这样想着阮钺。
虽然人就在自己身边,天天都在一起,但还是觉得不够似的,想要多看阮钺几眼,也想要阮钺再多关注自己一些。
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阮钺对他那么好,自己难免会多产生一些依赖感,更何况现在两个人长时间地共处一室,在独处之中,一些细微的感情被放大也是很正常的事。
这种日渐激烈起来的感情慢慢变成了他创作的灵感。到开学之后,艺术学院会举办一次开学展览,展出学生的艺术作品,他早早地就报了名,并且已经开始着手制作自己的这一件展品。
他做了一个高高大大的人形框架,是照着阮钺的比例做的,但是没真的画个人在上面,只是用了黏土盖在框架上,慢慢修饰、打磨,做成类似矿石的纹理和质地,又买了一次性输液管,一头插进这块人形“矿石”的心脏位置,另一头打算用医用纱布粘在自己手背上,管子里灌上用色素染红的水,就像是人形“矿石”源源不断地分泌出红色液体,再通过“输液”的方式注入自己体内。
这件作品,谈意惟给它起名叫做“生命补剂”,虽然不能说是具有多么宏大、深刻的意义,但其所展示的,就是谈意惟目前感受到的,以及想要表达的东西。
他觉得,阮钺就是他的“生命补剂”,虽然看上去又冷又硬,实际上一直在用非常细致的方式给他的生命输入能量。
人类的生存,不仅需要阳光、空气、食物和水,还需要很多很多的情感支撑,这么多年以来,谈意惟赖以维生的情感支撑,大部分都是从阮钺那里来,如果没有阮钺,他早该于当初那个寒风凛冽的雪夜,像一颗柔弱的小草一般,冻毙于人世间残酷的风雪中了。
第21章 “这是你那个男朋友?”
在开学展那天,谈意惟再次见到了孟流。
展览是上午9点钟开始,除了做好人形“矿石”以外,谈意惟给自己也置办了一身行头:在一身灰色的打底衫上贴满了同色系羽毛,又戴了一个自制的鸟头头套。
鸟的意象是表示轻巧而弱小的东西,灰色的羽毛则体现一种自我认知——他觉得自己总是灰扑扑的,无论是平时的形象,还是精神的面貌,都是一样的灰头土脸,黯淡无光。
他一大早就来到展馆,把输液管贴好了,蹲坐在人形“矿石”旁边,开始无声的表演。
参加展演的学生不少,孟流也是其中一个,他和谈意惟同系,但高了一个年级,这天他没穿女装,只是往头上套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在展馆里到处跑,作飘来飘去状。
卸下了浓妆的孟流容貌清秀,眼睛小了一圈,才看得出是淡颜系长相,头发也不长,就像是一个干干净净的普通男生,之前那种“妖艳”的样子一点也没有了。
他“飘”到展馆这边,看见了谈意惟,隔着个头套也把人认了出来。
“嘿!小学弟!你也来参加展览啊。”
孟流很兴奋地和谈意惟打招呼,一点也没因为上次的事情有所记恨的样子。
离9点还有几分钟,进来展馆的人不多,谈意惟抬起头来看他,一时还没能把眼前这个男生和之前见到的女装男联系起来。
孟流饶有兴趣地看了看他的一身打扮,又摸了摸旁边足足1米9的人形“矿石”,突然冒出一个问句:
“这是你那个男朋友?”
“什么男朋友?”谈意惟唰地站起来,羽毛掉落几根,旋转着翩翩飞舞,孟流有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像是不理解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就那大个儿啊,哇哇吐的那个。”孟流一边说,一边做了个呕吐的动作,谈意惟一看不高兴了,心想阮钺哪有吐得这么丑,然后才反应过来孟流说的“男朋友”是什么意思。
“他他他他不是!”谈意惟的脸在鸟头头套下涨成红的,感觉血液都在往脑袋上涌,四肢因为缺血而开始发麻,孟流耸耸肩:“哦……不是就不是呗,你抖什么?”
正说着话,有个男生从孟流身后走近了,走到和孟流并排的地方,拉住了孟流的手。
孟流扭头看了看,很自然地讲了一句“怎么才来?”,然后就着男生递过来的带吸管的水壶,喝了一大口水。
谈意惟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双手绞在一起,指尖捏到发白,好像是有点羡慕,孟流注意到了,对着他抬了抬下巴。
“咋啦?看傻啦?”
“啊?没……”谈意惟扭了扭头套,把鸟头扭正,觉得很有些尴尬。
孟流笑嘻嘻的:“这我男朋友,嵇贤,认识一下?”
听到“男朋友”,谈意惟的肩膀又抖了一下,他透过头套上给眼睛开的洞打量了一下那男生。
看上去像体育特长生,肤色有点深,穿的是黑色卫衣,看得出肌肉练得很壮,但是没阮钺高,也没阮钺那么帅……
想到这里,他被自己吓了一跳,为什么这个时候会下意识地想到阮钺?而且竟然还从外形上把自己的好朋友放到一个被评价,被比较的地位,实在太不道德,太不应该!
他收回眼神,又看向孟流头上的黑色塑料袋,掩饰性地问了一句:“学长,你的作品是什么?”
孟流扯了扯塑料袋,作一本正经状:“我的作品名是:《世界是个巨大的垃圾场》。”
“哦……”谈意惟点点头,“那你挺愤世嫉俗的。”不知不觉把心里话说了出来。
“本来就是这样。”孟流不以为意地耸耸肩,又挽上嵇贤的胳膊,嵇贤笑着搂住他的腰,毫不掩饰充满欣赏与爱的表情。
谈意惟盯着他们看,不由自主地开口说:“可是,世上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事啊,比如你还有男朋友。”
孟流噗嗤一下笑了:“怎么?你羡慕啊?”
谈意惟没说话,沉默在鸟头里面,孟流笑着笑着不笑了,瞪大眼睛看着谈意惟。
“不是吧……你长成这样,难道在搞单恋吗?”
孟流当然见过谈意惟在校内论坛上流传甚广的那张照片,当时在社团招新活动上也是认出了这个戴着口罩小学弟,才动了心思要把他招到社团里面来,但后来看他确实对变装没什么兴趣,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对那天谈意惟身边高高大大的男生印象很深,从两人的肢体语言和相处模式看来,以为他们肯定是一对情侣。
谈意惟第一次拒不承认的时候,他觉得小学弟或许是不想对别人出柜,但几句话交谈下来,他震惊地发现,在谈意惟身上,怎么看怎么像是有着一种单箭头的渴望。
孟流有点同情谈意惟了,伸出手拍了拍他肩膀,又震掉几根纷落的羽毛。
九点半,场馆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来看展的不仅有学生,还有学院导师,甚至校外的艺术家。孟流站在谈意惟身边,远远地看见院里的柯锡老师带着一个瘦高、穿灰色棉麻西装的年轻男人走过来。
柯老师在学生之间的口碑很好,他教装置艺术,课上得很有深度,带学生也用心,平时也不和任何人抱团,有点特立独行,是个道德底线很高的人。
孟流就打算选柯老师做毕业设计的导师,只是不知道能不能竞争得过众多有相同想法的同学,心里也不是完全有把握。
“诶?柯老师身边那个……是迟映鹤?”孟流微微有些惊讶地说。
迟映鹤,是当前小有名气的装置艺术家,虽然算不上什么大师,但也拿过几个厉害的奖,参加过几个大展,在圈内还是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身材高挑,戴着椭圆形金属框架眼镜,头发拢在脑后梳成一个松散的小辫子,看上去是一种随性的精致,很有独特品味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