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如果真是这样,又该怎么办?总不能坐以待毙地等阮钺那一天真的挑明了开口拒绝,到那时候,自己肯定会伤心得肝肠寸断,心碎到快要死掉。
他为这种可能在未来发生的严重的哀伤感到万分惶恐与恐惧。
七点钟,阮钺刚起床,不知道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过来敲谈意惟的房门,问他在首都的这几天有没有复习过两天要闭卷考试的公共课。谈意惟拉开门,神情恹恹的,木着一张脸,说没有,没背,没复习。
要考的公共课是《马克思主义原理》,医学院和艺术学院不是一个老师在教,阮钺并不知道谈意惟的老师都划了哪些重点要背,但也知道这种通修课完全不复习的话肯定还是会有挂科的风险。在艺术学院的规章制度中,本科生一旦有挂科的历史,不管其他课程的成绩有多好,都会在大三年级失去参加保研的资格。
阮钺有点生气,说:“就算公共课成绩不计入保研绩点,也不能一点不背吧?你上学期的艺术概论好不容易擦线过,马原又不难,背两天书的事,这个时候怎么能偷懒?”
谈意惟听着他教育,手指紧紧抠着门框的木边儿,不发一言,摆出一种消极抵抗的姿态。
“只是要求不挂科而已,很难吗?为什么就不能自己上点心呢?”
阮钺连续用反问句,语气一句比一句强烈,几乎是一种教训的口吻,谈意惟咬了咬嘴唇,忽然仰起脸顶了两句嘴:
“我不要背,我不想背。”紧接着,他又深吸一口气,开始翻起昨晚的旧账,说:“你不是说不应该干涉我吗?现在还,还管我干嘛?”
“我说的是不干涉你交朋友,不是——”
“都一样的,都是我的事。”谈意惟直接打断了阮钺,这样反驳道。他的性情一向和顺,从来不敢正面对抗任何人,出现这样强硬的反应确实十分罕见,就连最熟悉他的阮钺也很少见到。
阮钺沉默下来,一双黑而沉的眼睛盯准谈意惟的脸,好像是第一次遇到孩子叛逆发作的大家长,也不知道这时候是该发火还是该继续讲道理。
谈意惟也不看他,扭头回房噼里啪啦地收了书包,匆匆把t恤和裤子套在睡衣外面,见阮钺还纹丝不动地杵在卧室门口,就试图从他身边与门框的缝隙之间挤出去,却一下子被捏住了后脖颈。
“哪儿都不许去,在家复习。”
阮钺的声音冷静,武断,毫无商量余地,他把人拉到书桌边,强行将书包拉扯下来,谈意惟在他手下作金蛇状狂扭,无奈力量差距悬殊,还是被死死按坐在了椅子上。
迫于淫威和武力压制,谈意惟不情愿地掏出课本,16开的绿色课本,和刚发下来的那天一样干净,一条笔记、一道波浪线都没画,阮钺眉头皱得很紧,当即回卧室拿了手机,一番搜寻之后,不知道从哪儿弄到了艺术学院马原课的重点笔记pdf,在微信上传给谈意惟。
与此同时,与复习资料一起在手机屏幕上弹出的还有迟映鹤的消息,迟映鹤刚刚回到江滨,在和孟流的三人群里邀请两个人来工作室参观:
“之前说好的,如果你们能来我会很高兴。”
谈意惟看了立在旁边,一脸阴沉的阮钺一眼,闷闷不乐地回消息,说后天有一门考试,这两天要突击背书,应该没时间去了。孟流可能还没睡醒,迟迟没有在群里发言。
阮钺上午还有考试,不得已要出门,但也没有对谈意惟放松看管。出租屋的房东在装修的时候给房间配备了很多智能家居,用来操控各种电器的智能屏是有监控功能的,只要有人影在屏幕摄像头前走动,就会被录下一段影像保存、上传到云端。阮钺在出门之前把智能屏挪到了谈意惟的书架上放着,说晚上回来要检查云端的录像。
谈意惟不理他,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直到听见外面的防盗门被大力关上,屋子里恢复了死一样的安静,他才卸下力气,软绵绵地往桌上一趴。
以前还不觉得,现在总感觉阮钺管着他像管儿子似的,毕竟这智能屏的“看护功能”之一就是“检查孩子是否开始认真学习”。这种感觉让谈意惟很苦闷,很不高兴,他充满怨愤地看了智能屏一眼,捏着鼻子做了个鬼脸。
“干什么?”
整挤眉弄眼着,智能屏突然发出一句责问,谈意惟吓得在椅子上弹了一下,才想起来这屏幕还有“回家看看”的功能,可以实时查看监控并且即时通话。
谈意惟坐直了,拿起课本挡住自己的脸,不想和屏幕里头的人说话。
阮钺可能是到了考场外面还没进去,在关机之前最后来看他一眼,见他还是状态不佳,很无奈地叹了口气,说:“别闹脾气,好好复习,早上走得急没做饭,给你点了外卖,我在地址上写了挂在门把手上,有人敲门的话别随便开……”
诸如此类,絮絮叨叨,谈意惟听了一会儿,突然在课本的遮挡之下冒出一句:
“搞错了吧,我,我又不是你带的小学生,你,你赶紧考你的试去吧,少来管我……”
说完,也觉得心虚,底气不足地在课本后缩了缩脖子。
第29章 小谈要努力
迟映鹤很擅长发现美,对于美的事物极其敏感,他第一次在开学展上见到谈意惟,觉察到了这个孩子身上跃动着的美感,是即使戴着头套、口罩也难以遮掩的光彩。
但这个小朋友不很自信,明明相貌也好,审美也好,却总是一副小心翼翼,遮遮掩掩的样子,好像在这世上有很多能轻易取他性命的天敌。
迟映鹤觉得很可惜,拥有美的人不应该以此为耻,为来自他人的目光所困,反倒成美的奴隶。
出于一种欣赏和怜惜的心态,他想要帮帮谈意惟。
谈意惟考完试,在家休息了几天,和孟流一起去了迟映鹤的工作室。
工作室在市区与郊区交界处的一栋二层小楼里,这里交通便利,环境也优美。小楼的外形很特别,以黄绿色为主色调,隐在高大的松林里面,稍微强劲一些的松风吹过,就听得到淅淅沥沥的下雨的声音。
迟映鹤提前煮好了咖啡,还用奶泡拉出了几个抽象图案,很有设计感,像是艺术家不经意间的一种炫技。
谈意惟喝不惯咖啡,抿了几口就放下了,视线一直在室内的诸多艺术品之间逡巡。
他被各种意义不明,但确实非常富有美感的视觉形象冲击得有些发晕,觉得非常幸福,也许这就是自己所向往的一种生活环境,充满创造的快乐和审美的愉悦。
迟映鹤很耐心地领着两个人一个区域一个区域地看,他本来是学雕塑出身,后来却爱上了更轻盈、易变化的材料,大部分作品是用羽毛、塑料片、纸片制成,有人走过的时候,也会被带来的微风扰动,轻而缓地在空气里飘摇。
所有装置中,谈意惟最感兴趣的是一面墙,墙上贴了很多各种形状的彩色卡纸,每张卡纸里都包着一张语音录放芯片,他站定了,好奇地问这是什么?迟映鹤答他:“这是一面声音墙。”
谈意惟好奇地摸上一张绿色的卡纸,在迟映鹤的授意下用力按了按,随着手指的按压,卡纸里传出一阵声音,侧着耳朵仔细听,原来是一阵风吹松涛声。
“通常人们喜欢用照片墙留存记忆,但我觉得声音其实能更精妙地重现过去的某一瞬间。这段是我在首都公园里录的,首都风大,树高,高树多悲风,和其他地方的松风都不一样,一会出门的时候,可以听听这里的松风声,真的很不一样。”迟映鹤娓娓道来阐述着。
仔细看,每张卡纸上都有小字,有的是地名,有的是人名,有的是为一段关系的命名,谈意惟眼尖地发现了一张写着“垂河县”的卡片,伸手按下,立刻听到一段竹篙撑船的音频,夹杂着浣洗衣物的声音和隐约的谈笑,一种熟悉的感觉瞬间如潮水般冲上心头。
“我的祖籍在垂河,这是回乡祭拜祖先的时候记录的,都是真实场景,就在垂河旁边。”迟映鹤为他解说道。
“垂河?”谈意惟又按了一下芯片,侧耳听了一会儿,有些出神,喃喃地讲了一句:“垂河,也是我老家。”
“啊……这么巧吗?”迟映鹤笑起来,眉眼之间都是愉悦的神态。
在8岁之前,谈意惟和母亲一起住在垂河边,浓绿色冒着白沫的河水在河槽中奔流而过,刷洗一切,水、霉、潮湿到能够堵塞小气道的空气构成了他大部分的童年记忆,如今再听到熟悉的环境音,心里一阵一阵地感到怅然。
他想起自己的生母,不知道在抛弃自己之后,她是不是真的如愿过上了那种平凡的幸福生活,是不是又有了新的,可爱的小孩,并且会给予那个小孩一种正常的,真正的母爱。
孟流察觉他的伤感,在旁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这次参观之后,迟映鹤把工作室的钥匙交给了孟流和谈意惟,欢迎他们随时过来,聊天、玩创作,什么都行,这里所有的材料、场地都提供给他们使用,希望他们可以把这里当成在江滨的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