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不知道应该要跟谈意惟说些什么,“什么时候回来”“我错了,真的错了,保证以后不会再那样”这样的话吗?但他真能保证吗?他只觉得,一直说着反感同性恋的自己,现在只像是一个虚伪的变态,嘴巴上是“正人君子”,实际上做出的事却与禽兽无异。
  他一直认为,男人为自己的不当行为做出的所谓“情不自禁”“不能自控”的辩解,都是借口,无论伤害的是亲近的人,还是素不相识的人,一个不能控制自己欲望的男人就应该去坐牢,不配从感情上得到原谅。
  从小到大,谈意惟受到过的伤害与骚扰已经足够多,难道现在,竟然还要持续地承受来自身边人的阴暗的垂涎吗?
  他觉得这太不公平,但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弥补。
  他很迷茫,只能更加努力地上课、学习、去实验室打杂,将精力全部耗尽,尽可能缩短让思维自由飘逸的时间。
  这学期,大二的学生开始上局部解剖学,在实验课上亲自动手解剖标本的机会多了起来。
  几次实验课之后,阮钺在同学间传出了奇怪的名声,因为手稳、刀准,丝毫没有心理负担,熟练得不像生手,再结合那张冷硬到略带些凶相的脸,就产生了一种有点诡异的氛围。解剖课的老师看了他的刀工,觉得他是学外科的好苗子,了解到他未来的志愿是呼吸内科,还委婉地表达了遗憾之情。
  期末的时候,阮钺的局部解剖学考了将近满分。
  临近春节,母亲赵碧琴给他打了一个电话。
  赵碧琴问,寒假忙不忙,今年回不回家过年,又偶然提到谈意惟的父亲谈新得了肺癌在住院,几个月前发现时已经是晚期。
  说到这位在往日有过一段故事的旧情人,赵碧琴语气平静,好像只是在讲一个不相干的人,她告诉阮钺,“你那个好朋友已经回来了,一直在医院守着,估计病人是快不行了,可能就在这几天。”
  阮钺张了张嘴,从喉头到心脏一阵酸涨,他挂了电话,立刻订了春运期间价格翻倍的机票。
  在飞机上,阮钺想了很多,如果真的见到谈意惟,要怎么开口说第一句话,是要问候,还是安慰,还是直白地告诉他,这半年,我真的非常想你,日日夜夜都,无时无刻不,想你,想你,非常想你。
  所有这些话,到在县人民医院看到谈意惟的时候,都变成了一团抽象的空白,无限扩大地在大脑里发散,卷走了一切声音和语言,只有僵硬的肢体默然杵在原地,无论如何也无法挪动。
  谈意惟穿了一身稳重的黑白灰,站在病房门口,看着何云在床前给谈新翻身。
  初次见面时,那样一个英俊儒雅的男人,如今病态地瘦成了骨头架子,松松垮垮地勉强着基本的生命体征。
  他抿了抿唇,移开目光,看见了走廊尽头的阮钺。
  他先是愣了愣神,然后笑了一下,就像告别纸条上的那个小人头像一样,阮钺一下子被触动了,一米九的大个子快步从不远处走来,露出一点手足无措的紧张。
  他说不出话,反倒是谈意惟先开口了,谈意惟说:“我不难过,他要去一个没有痛苦的世界,我不为他感到难过。”
  在人间,恨也痛苦,爱也痛苦,死后,所有人都是一把灰,谈意惟对谈新的感情很复杂,但人不会为一把灰感到难过。
  阮钺贪看谈意惟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说“最近……过得还好吗?”好老套的话,但尾音还是在颤抖。
  他觉得谈意惟看起来有点不一样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完全丢掉了之前何云给他穿的旧衣服,慢慢开始自己学搭配,原本那种灰扑扑的美,现在就变得更加出尘,更多了些不容侵犯的气质。
  但这样的谈意惟已经不再属于自己,阮钺又移开视线,只盯着对方胸前作装饰的一颗银色胸针看。
  “嗯,还不错,我的作品,年后要送去沪市参展了,等这边的事情结束,就要搭飞机过去。”
  这半年,迟映鹤帮了谈意惟不少,教他创作技法,帮他完善构思、发散创意,还带着他在圈子里拓展了些人脉,可以说是名副其实的入门“师父”。
  已经初步接受“社会化”的谈意惟,好像学会了点礼貌的客套,他微微地笑着,看着阮钺,不知道为什么两人之间就多了一些生疏的感觉。
  所有的话,包括道歉,包括想念,都变得不合适宜,阮钺的手指捏紧了,又松开,最后还是不要脸地问了一句:“我也想……看看你的作品,能和你一起去沪市吗?”
  忽然,病房里传来一阵压抑的哭声,谈意惟转身走进去,站在谈新的病床边俯下身看那人灰暗的脸,得病之后,人老得很快,不到五十岁,头发已经白了一大半,因为化疗又掉落了一大半,往日英俊模样早已如烟消逝,只剩下一副苍白瘦弱的可怜相。
  阮钺以为,在这种场合,谈意惟会很难抑制住伤心的反应,至少会流一点眼泪。谈意惟是很感性,很心软的人,但他这次没有哭,只是站在床前看着,有了一点成年人的体面和坚强。
  阮钺不知道,谈意惟不在自己身边的这半年,都是怎么过来的,他最害怕的是,分开时间久了,谈意惟会不再需要自己,可能永远失去谈意惟的恐慌攫住了他,他僵在原地,表情是死人一般的难看。
  谈新被宣告死亡,家属鞠躬默哀,遗体盖上白布推进了太平间,谈意惟已经两个通宵没休息,何云不要他帮忙办接下来的手续,他离开医院,想要回家睡觉。
  阮钺打了一辆出租车,送他回小区,在车上,两人都很默契地没再提起之前的事。谈新死后,何云不可能再给谈意惟一分钱,相当于没有了经济来源,阮钺想到这一点,觉得这个时候,自己不伸出援手不行。
  下车之前,他捉住谈意惟的手臂,拦住了要开门的动作,又一次地请求道:
  “一起去沪市的事,我是认真的,你……可以考虑一下吗?”说完,又觉得好像是有点唐突,“你……现在有收入吗?经费够吗?我手上还有点钱,需不需要我帮你……订机票?”
  谈意惟垂下眼睛,看自己被拉住的那只胳膊,好像是犹豫了很久,才回答说:“一起去,好啊,机票就,不用了,主办方会报销的。”
  说完,又是客气的一个微笑,然后开门下车,在车窗外对阮钺挥了挥手。
  明明已经想好了,要给对方充分的,舒适的个人空间,不想因为自己使对方感到困扰,但一但面对面讲起话来,还是会升起难以遏制的眷恋之情,两个人都是如此,心情都是矛盾的难受。
  回到平房,阮钺偷偷地在支付宝上转了谈意惟五千块钱,他知道谈意惟的支付宝并没有设置收款提示,收到别人的转账,往往都不会知情。
  他想,搞艺术创作应该很烧钱,去沪市的开销也一定不小,不管谈意惟需不需要,他希望能给谈意惟花自己的钱,为谈意惟付出,会给他带来一种强烈的快感,也能弥补一些心里的愧疚。
  他订了和谈意惟同一班去沪市的飞机票,但到了出发那一天,才发现谈意惟坐的竟然是头等舱。
  是迟映鹤帮谈意惟订的机票。
  --------------------
  啊啊啊这周没更够1w,下周加更一章,请监督我(鞠躬)
  第37章 成为大人之前
  上了飞机之后,阮钺一个人在经济舱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他隐隐能猜到是谁给谈意惟订的头等舱,过于呼之欲出的答案刺痛了他,让他忍不住地胡乱揣测。
  这半年里,谈意惟究竟住在哪里,他一直不敢深想,如果真是那个艺术家趁虚而入,陪伴在谈意惟身边,那自己又该怎么办呢?还能有什么竞争的资格呢?
  那人对谈意惟很殷勤,也很舍得花钞票,能够让谈意惟在19岁的年纪就享受到超越本身阶级限制的物质条件。而自己呢,只是一个穷学生,什么都没有,什么都相形见绌,他一向沉着,稳重,这时候也焦躁起来,觉得安全带勒着腹部很难受,伸出手去大力拉扯调节松紧的带环。
  路过的空姐发现了他的异常,还过来贴心地问他是不是有窒息、心悸的感觉,是不是有什么慢性疾病急性发作了。
  落地之后,两个人打车去酒店,果不其然,前台小姐姐拿了谈意惟的身份证,在电脑里一刷,就换了一种接待贵宾的礼仪,说有一位先生帮您升级了套房,这是我们的迎宾礼物,您的行李等下有专人帮您拿上去,请您直接右转刷房卡上电梯就好。
  谈意惟没有敢看阮钺的脸色,快步上电梯走了,阮钺没有跟上去,自己在谈意惟的房间楼下开了一间标间。
  住进标间,心里还一直在琢磨,琢磨这半年谈意惟所说的“集训”,是不是去和那位艺术家进一步发展了,琢磨那个男人会不会也一同入住偌大的行政套房,就在自己头顶上和谈意惟过上一种情侣的生活。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