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谈意惟在摊位上挑挑拣拣,磨磨蹭蹭,买点菜买了快半拉小时,每个从他们身后颤颤巍巍路过的老头老太,看见两人衣服上的字,都先是惊诧,再表示怀疑,然后斜着眼匆匆走开,到了称重付钱的时候,大婶还是按捺不住,很好奇很好奇地问:
  “你们俩……真的是……那个啊?”
  谈意惟面不改色,微笑点头,大婶的表情更加浮现一种猎奇的惊异,忍不住又问了一句:
  “像你们这种人……以后老了要怎么办??”
  在很多大叔大婶,大爷老奶的世界观里,不和异性结合,等于没有孩子,没有孩子,等于晚景凄凉——就是生病了连能倒杯水的人都没有的那种无限凄凉。
  “老了,我们两个互相照顾也很好的啊,”谈意惟淡定接过打包好的菜,还是很礼貌地回答,“而且活不活得到老还不一定,人生中总有比单纯地维持生命更值得做的事情吧。”
  如果说真心话,他其实一点也不惧怕“老了以后”的事情,如果真能和阮钺在一起,就算活不到老也无所谓,还正处青春年华的谈意惟就是这么想的。
  “哦哦……那以后也可以领养小孩的嘛,现在时代不一样了奥。”大婶有点被他的话惊到了,讪讪地打着哈哈找补道。
  全过程中,阮钺都没说话,到谈意惟买完了,重新挽上他的胳膊离开,都还一直保持沉默。
  走到卷帘门外,谈意惟问他:“感觉怎么样?还受得了吗?”
  他点点头,没拂了谈意惟的面子,说“嗯,还行。”
  “那刚才那个大爷骂我们‘什么玩意儿’,那个阿姨说‘你们这种人’的时候,你伤不伤心?生不生气?”谈意惟接着问。
  “嗯,有点。”阮钺还是不咸不淡地这样回答。
  谈意惟铺垫完了,开始趁热打铁地输出道理:
  “你看,我们今天只是模拟了这个情境,就觉得很不舒服了,但你的师兄小孙,就可能每天都会遇到这些冒犯,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给他难堪,但是能不能,稍微多一点耐心,对人家有礼貌一点啊。”
  阮钺看着他的眼睛,很专注地听他讲话,耳朵是听进去了,脑子不知道接没接受,总之嘴上是答应了,还是轻轻的,听不出情绪的一声“嗯”。
  谈意惟仔细观察阮钺的表情,什么也没看出来,也没有什么被触动的那种感情,顿时觉得今天这一整天好像都在白忙,一下子就有点泄气。
  他也不是专业的疗愈师,没有任何经验,而人心是多么幽深精微的领域,有时候就算付出再多努力,可能也无法改变其中早已稳定成型的一隅。
  看来,对阮越的“治疗”可能已经进入瓶颈期,短时间内难有更进一步的突破了,他失望地想。
  但让他怎么也没料到的是,就在这个学期,快到考试周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非常意外的事,阮钺竟然主动公开了他们两个的“情侣”关系。
  第50章 无妄之灾
  事情的起因是,学期将要结束时,有人给学院写了一封匿名信,举报谈意惟在寒假能参加那个大展,是因为和校外知名艺术家有“不正当关系”。
  这种行径,与所谓“学术不端”的严重性相似,因为艺术学院的学生如果能够参加国内几个知名大展,在大三保研时是可以有加分的。
  这学期,谈意惟在各门课上表现得都很好,上学期的成绩也突出,渐渐进入了为保研名额而暗暗较劲的学生所关注的假想敌之列。在同专业、同年级的优等生中,常常存在隐形的硝烟,硝烟最浓烈处,常常就在排名处于保研边缘的几个人身上。
  使用这种伎俩,哪怕锤不到实处,也很搞人心态,马上就要期末考试,谈意惟突然被辅导员叫去办公室,讲了这件事,听到有人在背后捅这种阴刀子,他人都傻了,震惊到说不出话,张着嘴半天,才无力地申辩了一句:“老师,我没有啊。”
  那人是手写了举报信,投到辅导员信箱里,还附上几张照片做证据。其实就是在开幕式现场迟映鹤与谈意惟在台下互动的画面,因为角度问题,两人距离很近,看上去好像很亲密。举报者还声称有人亲眼看见了两人先后入住了同一家酒店,而且谈意惟其实已经和迟映鹤在市里的工作室同居。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一些鸡零狗碎的佐证,比如谈意惟在展览开幕式上身上的那条腰带和迟映鹤过去出席某公开活动时系的是同款,谈意惟的哪一条裤子和迟映鹤的疑似是同一条,而且都是巴宝莉的高级时装,腰带三千二人民币,裤子也上千上万,以谈意惟的经济状况肯定负担不起,绝对绝对是别人送的昂贵礼物。
  人心中的偏见是一座大山,谈意惟本身长得好,而且是那种没攻击性的,好拿捏的,容易引起人的邪念的漂亮,一看就像是那种容易被潜规则的涉世未深的学生。更何况小小年纪就能混到“艺术界”离去,在完全没有家世背景的情况下,只能让人想到背后是有“贵人”(金主)相助。
  被这样没道理地冤枉了,震惊之后是汩汩上涌的流泪的冲动,谈意惟吸气、叹气,忍住了没哭,把手机拿出来,给辅导员看了和迟映鹤的所有聊天记录,对着举报信一条一条解释:照片是角度问题,如果两人真敢在公共场合这样子不避嫌,那么随便问一个当时在场的人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同款腰带是因为出席活动没有像样点的配饰,迟映鹤出于好心借给他的,又不是什么贴身衣物,怎么就不能相互借着用呢?住同一家酒店是因为那家离展馆最近,交通最方便,迟映鹤本来就算得上是他的“老板”,又没有住同一间房,为什么不能住同一家酒店?……
  一场无妄之灾,费了许多口舌,但一切似乎都是口说无凭,他越解释越崩溃,不知道怎样才能证明自己的清白,辅导员安慰他道:
  “你先别紧张,也不是说现在就认定你犯了什么错,只是按流程了解一下情况。你说的我都记下了,回去等通知吧。”
  谈意惟从辅导员办公室走出来,躲到院楼的厕所里哭了好一会儿。
  不仅仅是因为被冤枉,被诬陷,叫他最难受的是,他自己也开始怀疑,就算自己和迟映鹤没有“不正当关系”,但作为一个大二学生,能参加那种高规格的展览,其中真的没有迟映鹤起的作用吗?
  本来当代艺术,很难说有什么统一的,硬性的评价标准,如果想在这一行做出点成绩,人脉的运作不可谓不重要。迟映鹤确实推荐了他的作品,也很注重帮他扩展人脉资源,但这对于没有机会认识业界人士的其他学生来说,算不算是一种“作弊”呢?
  比他人的攻击更可怕的是自己产生的向内的怀疑,他一直在想,反复地想,自己究竟是不是破坏了公平的规则,越想越难受,晚上果不其然地失眠了。
  阮钺晚上下课回家的时候,发现谈意惟已经睡了,但洗漱之后躺在床上,才发现他一直在旁边翻来覆去,辗转反侧,根本就没有睡着。
  阮钺打开床头灯,把人从被窝里捞出来,问“怎么了?”
  暖黄的灯光一打,红肿的眼眶和纵横的泪痕就无处遁形,阮钺一看,急了,抓住谈意惟的肩膀,把他拎起来靠坐在床头,又问一句:“到底怎么了?”
  不问还好,一问,谈意惟又掉了点眼泪,很委屈很委屈地哭诉说:
  “保研的加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呜呜。”
  一听说是学业上的事,不是身体上受了什么伤害,阮钺稍微放松了点,把人搂进怀里拍拍,让他慢慢说事情的原委。
  听完之后,阮钺很冷静地安抚了他一会儿,拿热毛巾给他擦了脸,又把他塞进自己的被窝,自己也躺进去,像拍小孩睡觉一样抱着他哄:
  “先睡吧,别想了,这件事交给我解决,好不好。”
  谈意惟和阮钺虽然一起住主卧,但为了避免发生尴尬的事,一般都是各自盖自己的被子,很少这样搂抱着睡,谈意惟紧紧贴着阮钺,感到一丝温情的安慰,他埋着头,闷闷地问:“你解决?怎么解决呀?你不要乱——”
  “嗯,好,不乱来,”阮钺很有耐心,抱着人轻言细语地讲,“你没有做什么坏事,可以安心睡觉,明天起来再说,好吗?”说完,他迟疑了一下,还是低下头,在谈意惟耳边轻轻吻了吻。
  既然是在“扮演情侣”的期间,这种行为应该是可以被允许的吧,他想。
  “嗯……”谈意惟安静下来,觉得今天的阮钺特别温柔,让人特别安心,又过了好一会儿,呼吸终于变得均匀起来。
  他睡着了,阮钺却一夜没合眼,就抱着温温热热的小人,想了很多事情。
  这段时间,谈意惟为了疗愈自己,帮助自己“脱敏”,所做的一切努力,他都看在眼里,怎么可能不感动?虽然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其实心里也很着急,觉得自己不争气,怎么就不能顺着谈意惟的心意,尽快地“治好病”,变成一个正常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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