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如果今天,真的出了什么事,把人家打出个好歹,恐怕晚上也回不来了,得一起被送到派出所去。
希望过后的失落更让人觉得疲惫,谈意惟只想洗个澡然后好好睡一觉,他对阮钺说:“今晚我去次卧睡,你……你冷静一下,明天我们好好谈谈。”
阮钺低头看他,站得稳如磐石,谈意惟失去了耐心,直接转身进去淋浴间,拉上浴帘在里面,直接准备开始洗澡。
过了好久,花洒的声音淅淅沥沥响起,阮钺踌躇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摸到墙上的开关打开浴霸,然后掀开帘子,闯了进去。
“你你你你干嘛?”谈意惟大骇,惊慌失措,把手臂架在身前做出一个如临大敌的防御性动作。
“等不到明天,我现在就要说。”阮钺也没有伸手去抓,只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盯着谈意惟的眼睛目不斜视地看。
“我不想治病了,”他说,“同性恋不同性恋的,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要你,你同不同意?”
“怎么不重要?”谈意惟见他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就收回手,从架子上扯下毛巾慌慌张张地把自己遮住,“你现在是这样讲,以后万一哪天又受什么刺激,也骂我是‘死变态’,我怎么受得了?到时候我还活不活?”
阮钺听到这话,愣住了,他怎么可能骂谈意惟是死变态呢?他就算是一头撞死在这里,都不可能骂谈意惟是死变态的呀。他的神情中开始出现一种扭曲的难受,大步上前,在花洒喷出的水幕下捉住谈意惟单薄瘦削的肩膀,低声下气地发问:
“我今天,我今天表现还不好吗?我只是……对,我是打了人,但你和他怎么能一样呢?这种类比是不公平的,为什么,为什么因为一件事就否定我的全部呢?”
谈意惟僵住了,被那种卑微又急切的态度冲击得有点没话说,再加上两人挨得近了,自己又是一副袒露的样子,难言的羞窘涌上大脑,他张了张嘴,头顶的水顺着头发流下,进了一点到嘴巴里面。
其实阮钺说得有道理,确实不能因为最后发生的一件事,否定整整一天的努力和进步。
谈意惟这时候才冷静下来,拨开肩上的手,转身去关花洒,流水声刚刚停住,就被阮钺从背后抱住了。
阮钺穿的衣服,是他早上亲手给搭的,刚刚被水溅湿,现在湿漉漉地贴在皮肤上,传递出两边都烫到快要发焦的体温,阮钺的身体贴得很紧,几乎像个勺子舀着他微微弯曲的背。
他听见阮钺压低了声线,颤抖着在他耳边说:
“我就是同性恋,如果必须是同性恋才能拥有你的话。什么身份,什么取向,什么形状,我都无所谓,全部都接受,但你呢?你说帮我治病,治好之后还会要我吗?”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竟然问道:
“我现在,可以看你吗?”
可以看你吗??难道现在还没被你看光吗?刚才掀帘子进来之前怎么不问呐?
谈意惟在心里默默吐槽,但被这样一抱,就开始浑身发软,腿也软,脚也软,心也软了。他闭了闭眼睛,喉咙里低低地“嗯”了一声,接着就感觉阮钺低下头亲了亲他的脖子,然后又去亲肩膀。
谈意惟很瘦,肩膀比起同龄男性已经不算宽,到了腰部又细瘦地收束进去,冷白的皮肤包裹温滑血肉,害羞地微微蜷缩时,就蒸腾出红润的窘迫。
其实,阮钺也不是没有这样子看过谈意惟,但那已经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那时,家家户户洗澡用的都是电热水器,洗前插上插头烧水,洗澡时拔下插头防止漏电。但何云故意磋磨人,不许谈意惟用热水器,每次洗澡时都把热水器电源线卷起来,塞在谈意惟够不到的架子上。
谈意惟知道何云是什么意思,就算可以踩着椅子上去,也不去敢去碰热水器。夏天还好,洗冷水澡也没什么,最难熬的是零下十几度的冬天。他尝试过去小区里的大澡堂洗澡,却遇到了一直用眼神猥琐的老头。好在后来阮钺知道了,会在阮嵩上夜班的时候偷偷叫他来平房里洗澡。
电热水器功率大,很费电,如果家里多了一个人用,很快就能从电费里看出端倪。所以那时候,阮钺都和谈意惟一起洗,两个人一块儿,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冬天穿的衣服厚,不太好脱,每次洗澡都像打仗一样慌乱慌张。
读了中学之后,进入青春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懂得了对他人的身体避嫌。阮嵩又在家里开始实行严格的限电标准,限制每个家庭成员的洗澡次数,他们就开始用灶台的大铁锅烧洗澡水,两个人分开洗,但中途也需要对方进来添一次水。
那时候,阮钺就已经能做到眼观鼻鼻观心,偶尔看见白皙瘦削的背影从余光里闪过,也会迅速别过脸去,刻意忽视心头那一点异样的感觉,匆匆加了水,然后跑出去。
他并不熟悉谈意惟的身体,一直觉得不应该对谈意惟产生什么邪念,但与此同时,另一个更加执着的观念也根深蒂固地存在着。
他认为,谈意惟本来就是属于他身体、生命内部的一部分。那么,等到二者重新结合——就像今天这样,才真正是万物各得其所。
青春期结束了,他们两人都长成了大人。
第二天,谈意惟中午起来,觉得肚子里面又辣又痛,非常难受。
早知道不带阮钺看那么多粉红电影了,他有点气不过,跳下床跑去厨房敲阮钺的脑袋,阮钺回过身来,捏住他的手,往他嘴里喂了一勺小米粥。
谈意惟咂咂嘴,觉得挺香,让阮钺给他盛了一碗,自己拿去餐厅吃。
到现在,他还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和阮钺就这样说开了,在一起了,一直一直非常渴望的东西,现在就捧在手心里,从遥远的,灿灿发光的星星变成了冒着热气的米粥,一口吞下去,还有点烫得嘴巴痛,舌头痛。
不对,不是嘴巴痛,舌头痛,是肚子痛。喝完粥,还是肚子痛,像被人拉扯着一样,他抱着空碗,一脸哀怨地盯着阮钺看。
阮钺被他盯得一阵心虚,炖菜的燃气灭了都没发现。
到现在,阮钺其实还不知道谈意惟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他能感觉到,谈意惟很依赖他,两人之间势必是有着一种浓厚的感情基础,但并不确定谈意惟的感情性质是不是足以支撑昨晚那种亲密行为。
尽管如此,他还是很强势地做了,谈意惟没有拒绝,不知道是不是半推半就,毕竟拒绝人从来都不是谈意惟的强项。
锅里的菜汤不冒泡了,他提着汤勺愣了好一会,重新开了火,又添了点水进去。
谈意惟吃完饭,就回房埋头睡觉,没怎么和阮钺说话,因为怕如果被发现肚子痛,阮钺会强制送他去医院检查。
这么大的人,要是因为这个事进了医院,他还要脸不要?
白天睡觉,其实并不舒服,再加上小腹有种火烧火燎的酸痛,其间醒来好几次,半梦半醒中还以为自己要肠断而亡了,阮钺一直都没进来看他,怕打扰他补觉,也是怕他这个时候说出后悔的话。
最后一次醒来是在傍晚,谈意惟睁开眼睛,摸了摸肚子,发现竟然不痛了,这才高兴起来,从可能要去医院丢脸的恐惧中浮上岸,摸索着开了灯,跑出卧室找阮钺。
阮钺不在客厅,不在厨房,也不在洗手间,他满心疑惑,又跑去书房,一扭开门,看见阮钺坐在自己的工作台前,拿着一个很眼熟的本子在看。
那是……自己的日记本??
“呔!”
他大喊一声扑过去,想把那个画着幼稚卡通图案的大厚本子抢过来,但没扑准,歪倒在桌子上,被长臂一捞,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面对着工作台坐在了阮钺腿上。
阮钺一手锢着他,一手在桌上拿稳了日记本,下巴放在他肩上,又在他耳边笑了几声,一点也没有被抓包的慌张,反而有点恶劣地,故意把日记本翻到去年3月4日记下的那一页。
“3月4日天气晴。”他故意念出了声,谈意惟看清了那篇日记的内容,开始在他怀里激烈地扑腾。
“今天,我给我的感情找到了名字,虽然每个人对‘爱情’的想象、定义以及感情可能都不同,但我决定用它给我的心命名。”
略带些笑意的朗读中,谈意惟的脸越来越烫,费力地想回转身体捂住阮钺的嘴,却被死死按住,转不开身,眼看着要念到更羞耻的部分,他突然改变方法,伸出两根手指牢牢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怎么这样啊……你怎么偷看别人日记本啊啊啊啊!”他大声地说,拉长尾音,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充满整个颅腔,用以盖过阮钺的朗读声。
阮钺把日记本放下,亲亲他的耳朵:“我不看,怎么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你不说,只好我自己来找答案。”
“那现在好了,你,你得意了吧!”谈意惟赌气似的放下手,往工作台上一趴,装作尸体,不想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