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在回江滨之前,阮钺又回去见了一次赵碧琴。
目前,阮嵩因伤需要卧床,在卧室躺着没出来,阮钺也不进屋去看,就在客厅和赵碧琴讲了两句话。
赵碧琴告诉阮钺,现在阮嵩已经不动手了,虽然态度也就那样,但好歹行为上有所收敛,日子也还能过得下去。阮钺没问阮嵩的情况,却问赵碧琴,事情到了这一步,有没有想过要离婚。
小时候,他没有能力做出忤逆父权的行动,到了现在,虽然也并不能完全救赵碧琴于水火之中,但作为一个成年人,起码也能帮她谋划几步,出出主意。
这不是出于“孝”的义务,而是出于人对人最基本的同情。也许是和谈意惟在一起之后,他一向坚硬的心肠已经变得柔软许多,这几天又被注入了成倍的生的活力,看万事万物的眼光也都变得平和而温柔起来。
听闻此言,赵碧琴的脸却灰了。
离婚,是她一直都很害怕,甚至很恐惧会想到的一个念头。自得病以来,阮嵩忽然决定不再遮掩的性取向,对她的尊严来说是一个极其无耻的挑战,但在真正要决定人生大事时,尊严又该被放在第几位去考虑呢?
她茫然地沉默了一会儿,听到阮钺开口对她讲:“你自己决定,决定要离,再找我想办法。”
能有什么办法?赵碧琴想,协议离婚,肯定不成,如果上诉,流程得拖多久?自己没到退休年龄,每天上班,有工作单位束缚, 阮嵩可以轻而易举找到自己,用各种方式让人屈服,甚至可能累及年迈的父母。
阮嵩得了病,什么都不怕,只怕今后无人侍疾,落到孤家寡人的悲惨境地,为了避免那种下场,做出什么极端行为都不奇怪。
赵碧琴对于“行动”总是很恐惧,恐惧“行动”本身,更恐惧“行动”带来的后果。她担心在里屋的阮嵩会听到,就急急地把这个话题揭过,去厨房洗苹果,洗了一袋子,让阮钺和小谈在回学校的路上吃。
对于儿子表现出的愿意支持的态度,她心里是感激的。她知道,阮嵩的寿命不会太长,在未来的下半生,只要儿子乐意尽好义务,好好地赡养她,她也就可以“熬出来“,过上平静的,好的日子。
赵碧琴给阮钺拿的苹果,是阮嵩的工友前来探望时带的,在平房客厅的一角,堆着很多这样的营养品和水果。
小小的职工生活区,是个标准的人情社会,有人家里发生了这等惨事,平时与有交往的人当然要来看。但儿子捅老子这种事,不同于寻常的天灾人祸,前来探望的人,不说幸灾乐祸,多少也会带些八卦的心态。
生活区太小,小到有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迅速地传遍每一个人的耳朵。
阮钺从派出所出来那天早上,有好事者目击了他和谈意惟在派出所门口进行了“亲密得不正常”的拥抱。目前,关于这对父子冲突的原因,流传最广的说法是,阮钺和谈新的小儿子搞同性恋,阮嵩不能接受,强制他们分开,因此产生口角,爆发了血的冲突。
职工们的工作生活枯燥,这种程度的炸裂八卦,自然成为了一段时间内所有人茶余饭后热议的焦点,有人说,早看那两个小子关系不正常,谈新的那个儿子又会勾引,把人家勾得爹都能杀。有人也说,如果谈意惟是个女孩儿,也许还是挺美好的事儿,这不就是那什么什么,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吗?可惜生错了性别,搞成精神变态,心理变态了!
阮钺要从平房离开的时候,刚好碰到阮嵩的班长带着老婆上门,岳班长见了他,作为他父亲的直属领导,出于人情上的义务,硬着头皮板着脸劝诫了这个比自己还要搞两个头的年轻人两句,说:“做人,要正派,不要搞歪门邪道,伤爸妈的心!看看把你爹伤成啥了!”
阮钺很奇怪地看了岳叔一眼,很不懂礼节地直接无视,迈开长腿走了。
此时,谈意惟正在酒店躺着玩手机,等阮钺接他一起去高铁站坐车回江滨。
他舔着破皮的嘴唇,上购物软件,搜保健品,在各种维生素,益生菌,鱼油的介绍页面眼花缭乱地看。
“降低炎症水平……促进免疫修复……调节,调节激素平衡……”他念出了声,摸摸肚子,想下单,又有点嫌贵,纠结了一会儿,听见房门“滴”的一声响,连忙手忙脚乱按黑手机,强撑着坐起身来,看向门口。
是阮钺回来了,左手提一袋水果,右手拎一盒麻辣烫进门,说订了下午三点的高铁票,现在吃点东西就出发。
谈意惟看见熟悉的麻辣烫包装,馋虫立刻被勾引出来,心情雀跃了几秒,突然想起自己现在吃不了辣。
“那个……”他想慢吞吞爬下床,阮钺却快步上前,把他按住,三两下支起了一张床上桌,然后拿纯水湿巾给他擦擦手,坐在旁边拆开了打包盒。
“选的清汤的,你多吃点蔬菜。”阮钺揭开盖子,一股异香立刻袅袅升起,谈意惟眼睛亮了,却还要装模作样地说一句:“辣的也没事,我可以吃啊。”
“?”阮钺拿筷子末端敲了敲他的头,他委屈地一缩脖子,把筷子接过来,掰开,埋下头去开始大快朵颐。
他不想让阮钺看出来他身体上残留的不适,腰椎酸,尾椎痛,各种破皮的地方擦伤痛,都不很严重,是隐隐的,但也怕阮钺会因此有心理负担,毕竟这次是自己先挑起来,只是没想到一把火能烧了有三天那么久。
他吸溜吸溜嗦着宽粉,阮钺不知道从哪儿变出一个皮筋,把他额前有点长的头发扎了起来,然后坐在一边给他削了一个苹果。
“我妈给的,让你吃。”阮钺言简意赅地说,手一伸,把苹果放在谈意惟掌心,谈意惟张大眼睛,很惊诧:“啊?阿姨给我的?”
他奇怪地想,阮钺的妈妈好像不是那种会热心关照儿子朋友的人,但也没怀疑什么,直接大大地咬了一口,发现这个果子还挺甜。
“嗯。她应该知道我们的事了。”阮钺风轻云淡地说,好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什么??”谈意惟惊叫一声,差点把嘴巴里的苹果块吐出来。
“什么时候知道的?”他有些惶恐,想起在派出所门口,赵碧琴看向他的更加伤心的眼神,又变得有些小心翼翼,继续问,“她有说什么吗?有发表意见吗?”
阮钺没直接回答,只是把谈意惟手里的苹果抢过来,在他眼前晃了晃。
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但表示接受,这就是赵碧琴一贯的作风。目前,赵碧琴起码已经表明了态度,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来干涉两个人的交往了。
谈意惟愣愣地看着他,还很不敢相信。
他以前从没想过两人的关系能得到家里的什么支持,可以不受到强烈的反对就已经谢天谢地,但现在,自己竟然已经被阮钺的妈妈接受了吗?
从小到大,他被“母亲”接受的经验并不多,上一次吃到“妈妈的苹果”,更是不知猴年马月的事。想到这里,他眼眶一热,有点想哭,又觉得很丢脸,连忙把脸埋进麻辣烫饭盒里去,在腾腾的热气,与童年记忆里的味道中,慢慢地流了很多很多的眼泪。
第68章 无数次的承诺
阮钺看着谈意惟的脸越埋越低,就快要栽进外卖盒里去,忍不住上手托了一下他的下巴。
谈意惟抬起头,同时动作很快地抽了张纸,按在脸上,很快,洁白柔软的纸巾就洇出了两道深色的水痕。
“怎么了?”阮钺拿掉纸巾,给他擦擦脸,又擦擦嘴巴,心里不太明白,其实赵碧琴释放的善意也很有限,不过是一袋苹果而已,怎么至于就这样哭起来呢?
谈意惟抽抽鼻子,还是觉得非常丢脸,被注视的窘迫之下,好像喉咙也有点发痒,就转过脸去忍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和阮钺在一起之后,他的哮喘已经控制得越来越好了,因为每天心情好,作息也渐渐规律,加上阮钺每天盯着用药,基本上连咳嗽都没怎么发作过。但这次回老家,空气质量差,气温又低,那天还在外面挨了冻,难免又有了点要过敏的症状。
阮钺有点担心,立刻给他加吸了一口药,让他漱口,然后很快地把两个人的东西收进行李箱,等谈意惟吃饱了,就一起出发去了高铁站。
哭过之后,随着窗外不断更替的景色,与神清气爽的感觉一起渐渐漫上来的,是潮水一样波涛拍岸的愉快。
一个大危机解决了,消除了,阮钺平平安安地和自己一起坐上了回家的列车,身边还带着赵碧琴送的一大袋苹果。
谈意惟忽然觉得特别开心,特别幸福。他紧紧牵着阮钺的手,身体也紧紧依偎,这世上好像没什么需要害怕的事了,毕竟爱人就在身边,并且将会永不分开。
回到江滨,他迫不及待地联系了纪老师,确定了去机构实习的时间。
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像个火球,已经从里到外都燃烧起来,也就应该尽可能地发光发热,将幸福也播撒给其他有需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