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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7节

  “下班!”打饭的人并不理会他的震惊,更没打算回应些什么,发完最后一个人的饭,扭头便大声喊了句,接着手往上一探,将窗口的金属卷帘往下一拉,钥匙一插,上锁。
  整个步骤行云流水,他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便空无一人,玻璃窗上只剩自己的倒影。
  徐久晕晕的,又有点做贼心虚的不安,他不敢叫其他人发现,赶紧找个角落蹲下。
  天啊,我居然比别人多得一个大馒头!明天我不会很倒霉吧?
  今天的菜有黄花菜炒肉丝,麻婆豆腐和小榨菜。黄花菜里有肉,麻婆豆腐同样拌着肉沫,榨菜又辣又入味,徐久要幸福死了。他把榨菜夹在馒头里,再去蘸麻婆豆腐的酱,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三两下就吞进去一个。
  这顿饭吃得他额头冒汗,至于如何安置那个多余的馒头,徐久想一想,还是揣到怀里。
  算啦,机会难得,除了压缩饼干,这个也带回去给六号吃。
  徐久一抹嘴,脚步轻快得按捺不住,差点蹦哒起来。站在宿舍门前,他掏出钥匙开锁,先谨慎地拿余光扫一下周围,才把门推开一条小缝,侧身钻进去。
  “我……”徐久清清嗓子,觉得这话在舌头上打转几圈,实在青涩又陌生,“我回来了?”
  他在房间里搜寻着六号的踪迹,又小声地说一遍:“我回来了!”
  一个凉凉滑滑的东西猛地从天而降,落在他的肩膀上。
  徐久吓得一蹦三尺高,心跳都错了一拍,他慌乱扭头,六号就牢牢地扒在那里,隐隐带着几分得意地正对着他。
  “你要吓死我啊,小混蛋!”徐久骂完一句,气来得快,消得更快,一转眼,又笑嘻嘻地把它捧在手里。
  其实小水母不坏,就是调皮了点……
  他坐下来,就像献宝一样,把怀里的食物一样样地掏给六号:三块沉甸甸的压缩饼干,一个还带着余温的白馒头。
  六号在桌子上转悠好几圈,伸出短短的口腕,左探探,右摸摸。它在馒头上碰了一下,两下,忽然就收回全身的触角,缩得紧紧的。
  徐久好奇地看着,不晓得它要做什么。
  “唬”的一声,六号气势汹汹,像个梦幻版的小小抱脸虫,凶猛地张开身体,扑在馒头上。
  徐久:“喔!”
  六号似乎在模仿某一类捕食的野兽,恶狠狠地消化掉了跟它身体差不多大的馒头,并且耀武扬威地摆动着口腕。徐久屏住呼吸,新奇地盯着看,直到最后一层馒头皮也消失不见,他才慢慢地吐出一口气。
  徐久:“好厉害!”
  他是真的觉得六号很厉害,而且胃口也大——能吃是福!这么能吃,就说明一定很健康。
  他这么想着,就情不自禁,呱唧呱唧地给小水母鼓起掌来。
  六号得到鼓励,依次开始消化剩下那三块压缩饼干,用短短的肉质触角抓着往口中送。
  压缩饼干比馒头更坚硬,它吃饭的速度就慢下来。等它像吸果冻一样把两块压缩饼干送入腹中,抓到第三块的时候,它的口腕在饼干的断面上摸索着,渐渐停了。
  “怎么啦?”
  六号转向他,徐久也不知道它透明的小脑子里究竟在想什么。小水母一会儿偏向那块饼干,一会儿偏向他……那几乎是犹豫的情态了。
  过了片刻,六号用三根口腕抓起饼干,朝徐久推推。
  徐久:“?”
  见他不动,六号再往他的方向推推。
  徐久愣住,他用食指指向自己。
  这意思是……给我的?
  小水母依依不舍地收回触角,往后一坐,顺带把沾着残渣的口腕塞进口器里吸吸,模样十分怅然若失。
  领会到六号的意思,徐久情不自禁地捂住胸口,他眼泪汪汪,心都要化了。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那些喜欢炫耀孩子的家长是什么心态了……实在太可爱啦!
  他好感动,连忙蹲下身体,叽叽咕咕地跟它说小话:“你是怕我饿吗?我不饿!我吃饱了才回来的,这些都是给你的,你吃就好。”
  说到这里,徐久又有点羞愧,唉,他在外面吃了好饭好菜,却不能带回来给它,只能带回来这些干粮……
  他叹口气,伸出一根指头,小心地推回去。
  “你吃吧,”他轻声说,“要快点长大啊。”
  六号定定地看着他——也许是看吧,徐久也搞不太清楚——随即重新把饼干揽向自己,在上面涂抹消化液,慢慢地填进嘴里。
  它吃一会儿,停一阵,仿佛一直在等徐久反悔,把食物拿走。只是徐久一直笑吟吟地瞧着它,鼓励它快点吃,六号便十分怀疑地消化掉最后一点残渣,趴在桌子上。
  徐久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把小水母捧起来,掂了下分量。
  真的又重了!
  他捏捏揉揉,水母的身体圆嘟嘟的,又软又有弹性,手感实在是好。他这么抱着颠来颠去,心情都不由自主地明媚了起来,克制不住脸上哈哈傻乐的表情。
  好有成就感。
  六号默默地任由他捣鼓,最后实在忍无可忍,突然一下张开身体,扑到徐久脸上,将他的头包在里面。
  徐久唔唔直叫,在房间里乱转,好像被一块清凉的大果冻糊了一脸,眼睛都睁不开了。
  “对不起!我错了我错了……我认输,认输还不行吗!”
  最后,一人一水母在地上来回翻滚,又笑又闹。冷不防徐久一挥手,不慎把伤还没好全的手腕砸在椅子腿上,瞬间痛得愁眉苦脸,喊出一声:“唉哟!”
  六号不闹腾了,它立刻从徐久脸上流窜下来,致命的毒素疾速在口腕尖端处汇聚,将触角都染成了鲜艳的钴蓝色。它杀气腾腾,警惕地左右逡巡,试图找出潜在的,使徐久受伤喊疼的敌人。
  徐久好容易缓过劲来,见到它这副模样,心头不禁一热,软乎乎的。
  “不是敌人啦,”他笑着说,“是这个。”
  他冲小水母展示自己的手腕:“我的伤还没好呢。”
  六号转向纱布的位置,它明白了徐久的意思,身体渐渐松懈下去,艳丽的钴蓝也重新在身体里化开。
  它将几根口腕堆在一起,十分人性化地搓了搓,紧接着,小水母跳上徐久的手腕,直接融化那里的纱布,露出开始长新肉的伤口。
  徐久:“哎!”
  他来不及阻拦,六号已经像昨天那样,伏在伤处吸来吸去,试图将潜藏的毒素嗦出来。
  之前疼得麻木,徐久还没什么感受,如今恢复知觉,他一下就察觉到不对劲了。这活像有十几根凉凉的小舌头同时在肉里勾动,不疼也罢,关键是痒得钻心。这股异样的骚动仿佛要顺着血肉,一直渗透到他的骨头缝里。
  徐久这下可笑不出来了,他赶紧扒着六号,想把它扯下来:“啊这这这……别舔了别舔了,快松手……松口!”
  作者有话说:
  徐久:*剩下最后一个馒头,流口水,但决定带回去给六号吃*我……我这样做是因为我不饿!*潇洒甩头发*
  小水母:*剩下最后一块饼干,流口水,但决定留给人类吃**不潇洒地嗦触角*
  徐久:*太感动了,导致口水从眼眶中喷出,淹没六号*哎呀,我的心!
  第7章 愚人一无所有(七)
  六号的体型虽然小,但韧性却是一等一的,徐久也不敢用太大力气,生怕给它扯坏。两方僵持,六号就是吸住不放,固执得要命,徐久被它折腾出一脑门子汗,就差求爷爷告奶奶了。
  “小祖宗,没有毒了!”他费劲地掰着水母的口腕,“昨天不就都清出来了吗……唉唉唉别舔了,别舔……!”
  六号死犟良久,才不得不承认人类说得很有道理,清除毒素之后,伤口是无法快速愈合的。
  “啵”的一声,它终于把嘴拔下来。六号失望地盘踞在伤口上,困惑地伸出口腕,摸了摸那块不大不小的伤口。
  好脆弱啊,人类。
  徐久总算摆脱这个小祸害,连忙在手腕边缘狠狠抓了好几下解痒,斥责道:“下回不准再这样了!你看看你看看,纱布都被你搞得东一条西一绺的……”
  六号无辜地蜷在他身上,有如精巧的水晶摆件。徐久没好气地戳戳它:“干嘛,哑巴啦?刚见你那会儿,你不是能说话吗?还冲着我喊妈妈……这么会占便宜呢?怎么不喊个爸听一听?”
  察觉到面前的人类有点气冲冲的,小水母终于发出些动静,它呼噜呼噜地顺着胳膊往上爬,像只半透明的流体猫,一路攀爬到徐久的颈窝处,像围脖一样抱着他的脖子蹭蹭。
  徐久:“……”
  这下,他哪儿还有火气?他只是假装生气了一下,笑容就再也不由他控制了。徐久一边跪着收拾断成一地的纱布,擦掉手腕上湿漉漉的口水重新上药,一边无奈地道:“真是欠了你的……”
  临睡前,徐久去公共盥洗室简单冲洗,刷牙擦脸,再打水回来,给六号的水盆换新。宿舍熄灯时,徐久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正昏昏欲睡,费劲地汲取脚边热水袋的温暖,忽然听到哗啦一声水响,六号鬼鬼祟祟地跳出盆,马上,他便感到脚边一重。
  “又干嘛?”他翻个白眼,“我明天还要早起,别闹了好不好,小祖宗?”
  六号不言不语,七八根口腕点着被子,就像一只又可爱,又叫人毛骨悚然的畸形小猫,哒哒哒地跑到徐久胸口,居高临下地端详着他。
  “揍你了哦。”徐久有气无力地说,白天太累,他现在眼皮都快抬不起来了。
  房间安静片刻,很快,一坨冰冰凉凉的东西滑进被子的缝隙,紧紧贴着徐久的颈窝,牢固地圈着他。数不清多少只口腕,粘糊糊地在被子下面扭动,缠绕,不住摩挲着他的下颔和侧脸,带去细小的痒意。
  徐久叹口气,又微笑起来,懒得挠了。
  他以前也是养过宠物的……算是宠物吧?上高一的时候,学校氛围太紧张,压力又大,徐久那时候学得拼命,给自己捞了个四人间的寝室。
  有天夜里,寝室里跑进老鼠,徐久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又小又脏的一只,眼睛贼亮。四个人合力把它抓住之后,其中一个掏出打火机,提议拿老鼠找点乐子,徐久和另一个舍友则不同意,好歹是个活物,要杀要放都行,何必折磨?
  争执不下,四个人就僵在那儿了。最后徐久思来想去,暂时拿鞋盒和铁丝拧了个笼子,把老鼠关在里面,放学上学掏点食堂的剩饭喂给它。
  小老鼠倒精明得很,知道有奶就是娘的道理,渐渐地不再咬人,也不吱吱乱叫了,其他两个舍友见状,也有模有样地找点吃的来喂,闲暇时再逗逗它。
  那时候实在太压抑,而聪明人除了比成绩,更要卷心机,不聪明的就卷体力,装也要把自己装成很聪明的样子。学生们勾心斗角,不择手段地争夺老师的宠爱,拼命不叫自己边缘化;老师们当着得意洋洋的土皇帝,对精英生讨好,再尽情享受中下层学生奉献给他们的阿谀谄媚,享受学生们为自己互相倾轧的乐趣……
  相比之下,老鼠尽管肮脏、愚蠢,可又是那么直接明了,像一张白纸。有吃的就高兴,被捉弄就生气,只会在笼子里吱吱叫,梳洗脸颊和头顶,等待饲主的投喂和清洁……
  “它挺有趣的,这小东西。”一个舍友曾经笑着说,“比咱遇到的那些畜生好多了。”
  他们给这只灰不溜秋的老鼠取了名字,叫小白。
  只可惜,好景不长。先前提议要“找点乐子”的同寝,终究看不惯他们这么优待一只老鼠。他悄悄举报给宿管,宿管再上报给教师,等徐霖他们收到消息跑回来,鞋盒和铁丝的笼子已经被踩烂,小白无处可逃,是被一盆开水烫死的。
  “三个臭傻逼,知不知道老鼠身上有多少病毒?!”负责教师对着他们破口大骂,“得传染病死了算你的还是我的?这栋楼可住着三个年级绩点前十的学生,祸害到他们怎么办,你们想过没有?!”
  死了又怎么样呢?
  学生时代的徐久红着眼睛,低下头,倔强得一声不吭。
  待在这儿,难道就比死了强吗?
  后来,他和另外两个舍友把那个告密的堵在厕所里一顿暴打,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管这些“报废品”的破事。
  再后来……再后来,徐久记不清后来的许多事了,但他再也没养过什么活物,直到今天。
  “……算啦,”他睡意朦胧,伸手在六号的伞盖上胡乱揉捏两把,“你……你总比小白厉害……”
  他头一歪,彻底睡熟了。六号却一个激灵,像一团膨胀的胶水,蓦地改变了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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