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人鱼说>书库>综合其它>我是人啊,你不是?> 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1节

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1节

  对方古怪地穿着许多不合身的衣物,三条胳膊从白大褂的一边袖子中探出来,外面披着一件透明的防护服,错位的扣子紧锁在喉咙上,下肢则将警卫专属的深青色衬衫撑得爆裂。它的外表是拼凑的,于是拿来遮蔽的衣服也是拼凑的。
  同构体。
  它返程的时候太急迫,没想到会遭遇同构体的埋伏。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弱小的东西没资格活下去,弱小且虚张声势的东西就更是如此了。
  六号对它表现出来的诡异与恐怖无动于衷,它只是防御,然后随时准备进攻。
  注视着六号,同构体的面孔剧烈抽搐着,流露出纯然的,兽性的欣喜。它缓缓拉长嘴角,露出毫无感情的灿烂笑容,又或者那根本不是笑,只是在冲对手展示口腔中密密麻麻的剧毒触须。
  你好,我身体的一部分,猎物。
  死斗一触即发,六号同样膨胀躯壳,爆发出极具威胁性的音啸。
  你好,我身体的一部分,猎物。
  ·
  “借过,借过……”徐久费力地端着餐盘,在不满的人群中挤着前进,比起前些日子称得上丰盛的晚餐,今天晚上,来食堂打饭的低阶员工只领到了两三块海苔包的白米饭团,以及一碗漂浮着海带和豆腐,几乎看不到油花的“味增汤”。
  “今天的饭怎么是这样啊?”
  “就是啊,都累了一天了,就指着晚上这顿……”
  打饭的食堂员工沉着脸,在窗户后面“咚咚咚”地敲着案板,一下比一下大力,震得玻璃都在颤:“爱吃不吃,不想吃就滚出去,吃营养糊糊和压缩饼干去!给你们惯出毛病了还?”
  “鱼肉储备不够,冷库那边也调不过来。”旁边的员工声调缓和,多少解释了一下,“好鱼好肉,肯定要先送到研究员那边,他们才是研究所的重中之重,亏了谁,也不能亏了他们啊。”
  一方唱红脸,一方唱白脸,连打带骂地消除了许多人的不满之情。徐久倒是不管这个,对他来说,只要有得吃就行。
  “听说了没有?”旁边不远处,坐了另外三个清洁工,纵使压低声音,徐久还是难以避免地听到了只言片语,“最近失踪的人好多啊。”
  “失踪的人?嗨,肯定是被项目组的人抓走了呗。”
  “不是的,失踪的最多的不是我们这种级别的,反而是警卫呀!我听c区的熟人说,甚至有几个研究员都找不到了,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啊?那,那看监控了没有?”
  “谁知道呢,应该看了,反正弄得神神秘秘,不晓得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了……”
  徐久咬饭团的动作停顿一下,他垂下眼睛,作为一个很有可能了解真相的人,他只感到一阵不安。
  六号都在他这活得好好的,没道理其他碎肉就活不下去了。如果不是保密项目部又在发疯抓耗材,徐久差不多可以断定,那就是没被炸死的水母们在作妖。
  他叹了口气,吃完饭,徐久仍然留下一个饭团揣进怀里,对外只谎称晚上饿得快,所以带回去当宵夜。鉴于他这段时间惊人的开朗表现,不少清洁工也将信将疑地学着他的方法,留一部分晚饭,回宿舍慢慢吃。
  他脚步轻快,一路小跑到门口,掏出钥匙开锁。
  “我回来啦。”把门关上后,徐久才探头探脑地小声说,“食堂今天有人吵架,稍微迟了些。”
  狭小的宿舍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六号?”徐久愣了一下,以往这个时候,六号早就从不知道哪个角落冒出来,使劲抱着他的肩膀和脑袋乱滚乱蹭,今天这是怎么了?
  “你不舒服吗?”徐久快步走向水盆,把手伸进去探,空的,“六号?”
  不祥的预感降临心头,徐久呼吸急促,到处转着圈地翻看。床底下,四个墙角,头顶的天花板,灯罩上,置物架旁边……寝室本来就不大,没一会儿,叫他翻得乱七八糟。
  “六号,你在哪儿?!”
  到处看不到六号的影子,徐久的手都在发抖。
  他不知道自己的水母去哪里了。门锁着,它不可能自己跑出去,六号那么听他的话,是很乖的……所以它怎么会突然消失?明明白天自己还跟它打过招呼!
  ……它会不会是被研究站的人发现,然后抓走了?
  徐久颤抖地喘息着,胸膛不住起伏,他找得满头是汗,必须扶着桌子才能站稳。
  六号……他要去哪找,才能找到六号?
  作者有话说:
  中小型水母:*溜进厨房,满地乱爬,偷走并且吃掉所有的食物*这很好!最终,我会长得比房子还大,然后掀翻这个吵闹的地方,和母体远走高飞!
  其他人:*回过神来,惊恐地发现所有食物都不见了*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食物,我们马上就会死去!*哭了*
  徐久:*愉快地回到房间,但是没有发现自己的中小型水母*天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六号,我一定会把所有人都吃掉!*哭了*
  第11章 愚人一无所有(十一)
  这一刻,他什么都没想,抓起外套就冲出房门,完全不顾宵禁即将开始的事实。
  徐久慌张地拍着左右两侧的宿舍,他先找了左边,隐约能听到里面有人在哼歌,拍门声响起后,里头的人谨慎地凑过来,问:“谁啊?”
  “112室,徐久!”徐久压低声音,焦心地说,“就是6号,住你旁边……哥你能把门打开一下吗,我有急事想问!”
  隔着门板,对方沉默了一下,接着又若无其事地哼起歌,趿拉着鞋子慢悠悠走了,竟是完全忽略了徐久的声音,就当没这回事一样。
  徐久急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实在没有沟通的意思,只得再去拍右边的门。这次,对方倒是开门了,一条细小的缝隙,露出一只警惕的眼睛:“你想干什么?”
  “我,我丢了东西,对我特别重要,”徐久语无伦次地说,“我就是想问,你有没有听到有人进我的屋子,或者……”
  那人一愣,警惕褪去,他颇有点幸灾乐祸地打量着徐久。
  “丢什么了?”他问,“看你急成这样,把吃的丢了?”
  徐久喉咙干涩,他的嘴唇张了张,只是说不出话——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跟面前的人形容六号,唯有低声下气地重复:“你听到有人进我的房间了吗?有没有人撬我的门……”
  那人戒备地往后仰了仰。
  极地站时常发生这种事,平时人看着好好的,结果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魔怔了,疯癫了。他本来还想再戏弄两句,看见徐久这副恍惚的模样,他立马失去兴致,没好气地重重关门。
  “没有!”
  徐久碰了一鼻子灰,他仍不气馁,又挨着敲了许多扇相邻的门。快宵禁了,走廊本就静悄悄的,低级员工的宿舍隔音也并不算好,大多数人隔着门板就能听见徐久先前对话的内容,于是此刻全不约而同地紧闭房门,懒得搭理徐久,给自己惹上麻烦。
  徐久无计可施,他不得不走出员工楼的范围,到更远的地方找寻。
  有没有可能,它是因为饿了,所以自己跑出去的?
  他满怀期望,想到了第一天遇见六号的地点。
  人在着急上火的时候,真是什么都能干得出来,理智上,他知道六号是个很爱干净的小水母,连在放久的水盆里泡一泡都不肯,可是感情上——他在脏水横流,堆得满满当当的巨大垃圾箱周围用力翻搅,屏息凝神地倾听每一丝最微小的动静。
  万一呢?万一它就在这里,只等着自己来找呢?
  没什么悬念,徐久一无所获,他垂头丧气地走出来,心里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它不会跑到厨房那边去了吧?
  是啊,莫比乌斯的抓捕行动从来都没有那么温柔,假如六号是从他的房间被带走,那他熬不到晚上,当时就得被一块带走。但是反过来说,假如六号是自己跑的,那它最有可能去哪呢?
  第一,找自己,按结果看,这个选项可以排除。
  第二,找食物,哪里的食物最多?毋庸置疑,厨房。
  徐久惊疑不定,站在原地愣愣出神。
  这有可能吗?它怎么找得到厨房呢,距离这么远,它又不识路,而且沿途的警卫、员工……不,它可以变透明,还可以粘在墙上滚来滚去,只要它走头顶的路,谁都发现不了六号,监控录像也不顶用……不不不,可它不认路啊?
  他心乱如麻,没注意到一队警卫已经注意到了这边,手电筒的光束就像笔直的利剑,朝这边纷纷打过来。
  “谁在那儿?!”
  徐久犹如一头被车灯照到的鹿,本来就六神无主,被雷霆般的暴喝一震,只来得及转头。
  四名警卫迅速围上来,个个人高马大,面沉如铁,凶狠地瞪着徐久。看到他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站着,不分青红皂白,上去就是发狠地一脚,先将人踹倒在地。
  “先拷起来,”连争辩解释的环节都省了,带队的男人冷笑着说,“今天送他去禁闭室待一晚上,明早就送出去,看外头哪个项目组缺人。”
  “要登记一下吗?万一负责他的主管要捞人……”
  “违反宵禁了!最近出的事又多。捞什么人,我倒要看谁的胆子这么……”
  话没说完,远处黑黢黢的走廊里,忽然传出一声清晰响动。
  “还有谁?!”领队不耐烦地回身,强光手电筒凌厉一扫,“今儿晚上都吃错药了是吧,一个二个的,不怕死?”
  雪白刺眼的光束直射过去,然而,它并没有为众人照出走廊另一头的景象。随着距离的增长,亮光逐渐削弱,犹如被无形的,晦暗的沼泽所吞没。
  领队皱起眉头,使劲晃了两下手电筒,仍然什么也看不清,只能隐约看见走廊那头有什么东西在流动,倒像是起雾了。
  他喃喃骂了一句,联想到两周来层出不穷的失踪事件,头皮有点麻。
  “走,”他点点身边的两个人,“我们去看看。老四,你看好这小子。”
  他喊的老四,就是刚才踹翻徐久的警卫。
  老四应了一声,顺势在人身上碾了碾靴底,当擦鞋布。方才那一下,就是冲着要把人踹到不能反抗去的,此时,徐久疼得说不出话,在地上蜷缩着,前额和鼻尖都是汗珠。
  三个壮年男子结伴而行,抽出电棍,朝走廊另一边警惕地排查。他们的身影前后不一地消失在黑暗中,周遭一片死寂,老四百无聊赖地等待着。
  “怎么样?”他打开通讯器,“又是哪个不要命的跑出来了,需不需要我再上去跺两脚?”
  通讯器那头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动静。
  老四心中暗叫不对,又调到公用频道:“a区低级员工宿舍楼有紧急情况!请求支援,a区宿舍楼……”
  他说了一句,就说不下去了,公用频道沙沙作响,仿佛置身无人区,信号断得彻彻底底。
  男人的身体紧绷起来,他连忙打开电棍的开关,高压电弧凶猛地闪耀,却难以消除这股不祥的寂静。
  “谁装神弄鬼?”他沉声道,“出来!赶紧出来!”
  徐久动弹一下,发出轻微的呻吟,老四吓了一跳,恶狠狠地低头,正打算再踢两脚,让他安分点,脑后却猛地响起尖锐风声!
  ——一根锋利无比的触肢从后背穿到前胸,像切一块水嫩嫩的豆腐,太顺滑地穿透了他的脊椎、内脏、胸骨,破出滚热新鲜的一大泼血。
  男人的瞳孔缩如针尖,他想惨叫,然而第二根柔韧的触肢如影随形,立刻密不透风地缠住了他的咽喉和口鼻,让呼救的杂音尽数熄灭在气管里。仿佛拖着一片飘飞的塑料袋,第三根口腕扯住老四的腰腹,将一个强壮的成年男人折叠着砸进坚硬地板,发出骨骼碎裂,血肉崩散的爆响。
  徐久意识朦胧,把额头贴在冰凉的地面。
  怎么了……?他有些迷糊地想。
  好吵。
  所幸嘈杂持续得并不长久,耳边的噪音震了十多下就停了,幸福的静谧再度笼罩了徐久。
  有什么凉凉的,柔软的东西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侧脸,徐久的神志开始回笼,他下意识道:“……六号?”
  更多的口腕蜂拥而至,将他疼痛疲惫的身体轻柔卷起,如同置身于软软的摇篮。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