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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0节

  不是,你到底有什么毛病啊?
  他擦了下脸,决定先不在这里跟它计较,气哼哼地往嘴里填营养糊。时夜生又继续盯着他吃饭的模样,这是它第一次认真地打量低级员工吃的都是什么东西。
  “别吃了,”它伏在徐久耳边,“不好,丢掉吧。”
  徐久“啧”了一声:“怎么老是嫌弃粮食?你现在长大了,看不起压缩饼干了是不,当初你是怎么抱着它啃的,都忘啦?”
  时夜生的心头轻轻一动,它瞥了眼淡棕色的压缩饼干,再看看徐久。
  低级员工没有工资工分,唯一能充当货币,拿来交换的,一是劳动力,二就是食物,因此这里对伙食的份额卡得很死。既然人类说自己在长大之前是“抱着啃”压缩饼干,那只能是他用自己节省下来的口粮,喂大了一个尚处于幼年期的同构体。
  想起那个被自己关在巢室,蛮力大得惊人的碎块,时夜生的心情十分复杂。
  等一下,他亲自哺育了一个同构体……?
  模模糊糊的,时夜生似乎抓住了什么头绪,觉得人类说的话里有一处关键信息被自己遗漏了。它正在思索,就听到徐久接着轻声说:“最近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再去偷吃的,他们看得越来越严,你可别被发现了。”
  哦,明白了。
  时夜生脑门上,有个小灯泡微微一闪。
  看来,那个碎块是偷取了人类的库存,才有能力和它这个本体对抗。顺带着,它也在掠夺其他人类的食物份额,以此反哺给自己的人类。
  你以为我会去劫掠其他人类的餐食吗?时夜生不耐烦地飘浮在空中,倘若它能做出表情,那么它此时必然在傲慢地冷笑。
  人的饮食结构复杂且脆弱,他们用千奇百怪的原材料,制作出千奇百怪的配方。煎呀,炸呀,煮呀,炝呀……为了讨好那一小片味蕾,他们放弃能量,转而投向花哨的烹饪方式。
  如果你觉得我会这么做,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除了捕食人类的血肉,我甚至懒得和他们呼吸同一片空气。
  两日后的夜晚,时夜生阴沉地飘浮在隔壁区域的厨房里。
  研究所的高层已经察觉到贮藏大批量失窃的情况,在这里安置了许多监控检测的防护措施,但这些带来的威胁和麻烦,还没有眼下它面临的选择大。
  到底什么才是人能吃的……?
  我不是妥协,它冷冷地在脑海中低语,只是人类饥饿时发出的噪音太嘈杂,这不是妥协,我没有屈服。
  思索半晌,它决定用自己的方式来进行调配。
  ·
  徐久突然惊醒了。
  潜意识将他唤醒,因此他睡意惺忪,勉强地撕开眼皮,瞅见朦胧的黑暗里,类人的水母畸体正盘桓在他的身体上方,幻彩的透明触角无风自动,于室内曼妙地飘荡。
  “六号……?”他含糊地呓语,感觉自己似乎还在梦中。
  六号缄默如洋流,它俯身弯腰,张开下颚,轻微淋漓的水声中,绽开无数纤细的附肢,它们有长有短,粗细不一,犹如盛放的肉花。这些附肢垂落下来,完全笼罩了他的脸。
  徐久愣住了。睡意渐渐退去,他能感觉到这些小小触角的温度与湿度,它们如同一类活物,微凉的,濡湿的,细密地抚摸着他的皮肤。
  紧接着,一根最为细长,似乎是空心的软管,从附肢中央游走出来,它在徐久的嘴唇处来回探索,只等他张开嘴巴。
  进食,你需要进食。
  徐久没来由地感到惊慌,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六号?你怎么……”
  六号的身体内部发出沼泽气泡一般浓稠的声响,它靠得更近,柔软的胶质手臂严丝合缝地箍住了徐久的双肩,令他无法动弹。
  它那裂开的下颚完全抱住了青年的脑袋,十几只滑腻的触角撑开他的双唇,那根光滑的软管同时以惊人的精确度挤入咽喉,缓慢而不可推拒地向下延伸,令徐久剧烈抽搐、呛咳,迸发出一声微弱的呜咽。
  他蹬着两条腿,双手胡乱挥舞,深深抠进六号的胶质表皮,然而反抗徒劳无用,有什么流体正在注入他的食道,一路加压至胃袋。
  这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徐久被迫无措地吞咽着那根软管,牙咬不碎,也推不出去,无处容纳的口涎不停流淌,将嘴唇和下巴都染得晶亮一片。
  紧接着,那股热流便坚定地推开肌肉,抵达他的胃部,瞬时淹没了他的神经,使他无法思考。
  他的身体快速地温暖了起来。
  被这样直接灌到胃里,徐久本来是不能尝出什么味道的。可是,他却能清晰地意识到,六号给他注入的东西是甜的,滑如牛乳,浓如蜂蜜,带着烈酒一样令人醺醺的成分。他陶醉、眩晕,仿佛飘在云端,几乎瘫软了全身的骨头。
  他不知道整个过程持续了多长时间,等到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肚腹已经呈现出微微凸起的状态,六号也慢慢抽回了那根软管。
  徐久发着抖,轻声抽泣,整个人摇摇欲坠,大脑几乎无法处理如此强烈的感官快乐。
  六号将他抱起,用口腕轻柔地摇晃着他的身体。
  “还饿吗?”它问,随即自言自语,梦呓般地回复了它自己的问题。
  “不饿了,不饿了,不会再饿了。”它说。
  作者有话说:
  徐久:*手舞足蹈*六号回来了!现在我爱这个世界!
  另一只中大水母:*无精打采,沮丧而迷惑*现在我讨厌这个世界。
  徐久:*半夜惊醒,发现自己的喉咙里插着管子,几乎在被人强吻*我的老天什么鬼——
  另一只中大水母:*手舞足蹈,傻笑*现在我爱这个世界!
  徐久:*无精打采,沮丧而迷惑,哭了*现在我讨厌这个世界……
  第20章 愚人一无所有(二十)
  徐久没法说话,实际上,他也说不出来话。
  眼泪混合着唾液,沾湿了胸口的布料,他小幅度地抽搐了好一会儿,破碎的理智和意识才被迟缓地收拢,慢吞吞地拼凑起来。
  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在做梦吗?
  我是在做梦吗?!
  时夜生却十分满意,尽管它也不知道这种情绪从何而来,又是因何而起。
  它只知道,在深深侵入人类的身体,埋入他软嫩的咽喉,将大量能量流质灌注进去的那一刻,它的大脑也在战栗。酥麻的电流仿佛波纹,曲折地传遍全身,传导至每一个神经元——它被一种纯粹的幸福感,以及以前从未经历过的满足感征服了。
  人类,它在心里轻声哼唱着,人类……奇怪又奇妙的人类。
  “你……”徐久总算恢复了语言能力,只是声音还十分模糊,“你到底在干什么……”
  “人类吸收能量的方式太落后,”时夜生先是流畅地说完一句话,而后察觉失误,急忙纠正,“用我的方式,缓解饥饿,更高效。”
  徐久此刻两眼昏花,完全没察觉到这个破绽,气急败坏地大喊:“那你也不应该这么做!”
  他的声音在寂静夜色中嘹亮地回荡,不多时,隔壁传来沉沉的拍墙警告声,徐久才迟钝地反应过来,赶紧压低声音:“那你也不应该这么做,不应该,不应该……”
  不应该什么呢?
  不应该把我压在床上?不应该把你嘴里的管子强行插到我胃里?不应该用这种方式喂我?还是说三者都有?
  此刻,他的脑袋是混沌的一团浆糊,舌头也打着结。时夜生看他脸颊涨得通红,眼睛里还含着一汪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胸口就砰砰鼓噪,好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几下。
  可爱,它心中模糊地升起这个念头,这个词真是贴切极了……可爱。
  “可是,方便,”它心痒难耐,牛头不对马嘴地辩解,“比吃饭更快,还可以贴着你,嗯,这很好。”
  人类又小又软,能够完美地合进自己的身体,而且他吃得少,不占地方,身上又香香的……
  想到这里,时夜生便忽然感到遗憾。
  它的同构体在此领受了多少快乐!时夜生越是思索,就越是觉得人类优点卓绝,是一万个里头也挑不出来的稀罕宝贝。
  六号的运气倒是比自己要好得多,它偷偷地认领了一个最特殊的人类,又与他建立起亲密的联结关系。如此一来,比起那些还在建筑物里无声潜伏,满脑子只想着狩猎和进食的碎块,六号无疑是更加高级的。
  一开始,它还满脑子都是“如何杀了人类”的想法,眼下,他亲自将那些念头抛到九霄云外,唯一保留的只有“必须得想个办法把人类搞到手”。
  但不知道为什么,人类听到它的话,好像气得更加厉害,开始咬着牙齿,使劲对它进行一番拳打脚踢。
  人类的力气连挠痒痒都算不上,时夜生一边盯着他出神,一边纵容地让他发泄怒气。
  徐久抓狂地暴揍水母长达十多分钟,然后把自己累得精疲力竭,又瘫在水母身上粗喘如牛,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连话都没来得及再说两句,就昏睡过去了。
  次日,徐久懵懵地醒过来,还觉得自己昨天晚上是做梦,可是饱足的肚皮,全身上下洋溢的充沛活力,以及还残留着被异物入侵的感觉的喉咙,无不向他揭示着残酷的事实……昨晚发生的事是真的!
  他黑着脸起床,黑着脸洗漱,黑着脸换衣服。他做事的时候,水母就安静地飘在他身后,显出乖巧且谦卑的样子,等到他准备黑着脸出门,并且不打算给水母额头吻的时候,水母终于拽住他。
  “干嘛?”徐久没好气地问。
  水母对着他,伸出一根口腕,点点自己的额头。
  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可潜意识告诉它,不这么做,就会损失很多好处。
  “今天没有亲!”徐久呵斥道,“等你什么时候反省错误,什么时候再给亲!”
  他从来没有用这么凶的语气和六号说过话,眼看着水母惶恐地一颤,徐久立刻就有些后悔。
  其实仔细想想,水母又懂什么呢?它们本来就是不通情理的野兽,和人类没有一丁点儿相似之处。六号昨天晚上的行为固然出格,可自己又怎么好拿人的道德准则去要求它?
  人类的表情那么生动,显得眼睛也亮亮的……真好看啊!
  时夜生被刺激得口腕澎湃鼓起,差点猛地朝人类扑过去。这时候,它听见人类轻轻地叹了口气,然后拽着它的口腕,在它的额头上亲了亲。
  “下不为例,”徐久闷闷地说,“不许再那样对我!知道了吗?”
  不等时夜生回答,他就转身朝门外走去,像是在逃避什么。
  人类的嘴唇柔嫩温热,啵啵两下,直亲得时夜生的酥麻发软,表皮都荡漾起波纹来了,哪还听得到他在说什么?因此只有嘴上诚心认错,心里死不悔改。
  今天的工作任务很重,徐久被安排去清洗实验器材。
  又要穿上厚重的防护服不说,试管和蒸馏瓶上全糊着焦油一样漆黑的玩意儿,强力的清洗试剂根本没什么用。他浸泡了三趟,洗得额头直冒汗珠,上面还是腻着一层油乎乎的膜。
  不是人干的活啊,他叹口气。
  徐久倒没觉得有多累,得益于昨天晚上被强灌的经历,他目前还体力充沛,精神也饱满。其他人可没这么好运,全累得气喘吁吁,哈出的白雾与水珠将面罩染得蒙蒙一片,又不好擦,只能就这么忍着,站得腰酸背痛,洗得手臂僵直。
  正在他发愁的时候,水母偷偷地挨近他耳边,用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悄悄怂恿:“我帮你。”
  徐久无奈道:“唉,这个不行的。”
  六号的力气大得吓人,脆弱的玻璃器皿,徐久还真不敢让它上手,只怕它轻轻一碰,这些奇形怪状的小玩意儿就得碎成齑粉。
  然而水母并不放弃,防护服从头穿到脚,是无缝的一整套,也不知它找到了哪里的缝隙,居然把触手伸了进来,不屈不挠地拨弄着徐久的耳垂。
  “我帮你。”它执着地说。
  “都说了这个不行……”痒痒的,徐久忍不住抬起肩膀,试图把耳朵边上捣乱的小触手赶走,“这些东西禁不起你的力道,你一下就碰坏了,到时候我还要赔……”
  “不会的,”水母坚持,“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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