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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4节

  “……博士,”队长低声说,“我们带来了这次调查的成果,您需要过目。”
  尤恩博士没有说话。
  片刻后,队长催促道:“博士?”
  博士仍然没有说话。
  寂静中,只有老人哆哆嗦嗦的颤音,回荡在凌乱的实验室内部。良久,尤恩·韦伯才压低声音,神经质地开口:“你们……你们都看见了,是不是?”
  队长犹豫一下,点头:“是的,我们看到了那个畜生的巢。”
  “‘那个’?”博士嘶哑地笑了一声,“只有‘那个’吗?”
  队长说:“您的意思是,它们数量众多……”
  “多?!”尤恩蓦然大喊,他狠命抓着自己乱糟糟的稀疏白发,“多?!它们不是‘多’,它们是无孔不入,它们是无处不在!”
  他冲向自己乱七八糟的桌子,抓起上面破破烂烂的研究笔记,冲向贝塔小队。生化人并不怕眼前这个憔悴的老人——可能他现在连一只蟑螂都踩不死,然而他目眦欲裂的神态,那种疯癫的精神状态,却令他们齐齐地退避了。
  “看,看!看看我们的成果!”博士把那些纸塞到队长脸上,“阿克尔,嗯?我们用阿克尔扁虫的名字命名了这个计划,因为我们的实验体拥有和阿克尔扁虫一样的特性,从它身上切除的任何部分,我说,任何部分,都能重新生长,再次繁殖,并且拥有相同凶残的天性,一样狡猾的智力……它必定不是地球的造物,这颗星球不会孕育如此疯狂,如此畸形的物种!”
  队长警惕地盯着老人,他的癫狂令人担忧,但他的话语,又不可避免地吸引着想要了解秘密的人。
  “……它们几乎是无穷无尽的军团,”尤恩·韦伯的力气耗尽了,他大口喘息,布满红血丝的双眼,盯着那些字迹潦草的笔记,“而且拥有完美的拟态能力。它们是魔鬼,是进化的究极答案,它们想变成人,就可以模仿出人类的细胞,如果世上真的有神,那它们也可以模仿神的细胞——又或者说,它们就是神降临在人间的样子。”
  “不过恶魔,神明,又有什么区别呢?我们完了!我们完了!我们打开了魔盒,让它从冰川里脱困,索多玛与蛾摩拉的天火已经降下,我们都会化为盐柱,一直在罪孽里伫立到永恒啊!”
  老人疯疯癫癫,大哭大笑,一名队员忍不住低声嘀咕:“我们还是可以消灭它,它也不是无敌的……”
  尤恩博士一下止住哭泣,恶狠狠地瞪着他。
  “你听不懂人话吗!”他暴躁地咆哮起来,“你难道不明白我封锁极地站的用意吗?!已知的任何仪器都无法鉴别出它的真伪,只要跑出去一只,一只!它就会在这颗星球上繁衍生息,它会汲取人类的记忆,完美取代普通人的生活,家庭,一切关系!到那个时候,这些异种将以指数级的速度占据人类社会!你知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队长赶紧上前一步,制止了博士继续发表的长篇大论。
  是的,或许他已经疯了,但他仍然是极地站的博士,在时夜生死后,唯有他拥有最终的决策权。队长抓住机会,打开手提箱:“博士,时间紧急,请看我们的取样结果。”
  尤恩博士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他闭上嘴,恹恹地盯着箱子里的生物质。
  “既然你们还能活着回来,”他说,“那就说明没有遇到本体,是不是?”
  如此涨他人士气,灭自己威风的话,队长也只得承认:“……是的。”
  尤恩冷笑一声:“汇报你们遇到的情况。”
  博士的状态时好时坏,队长不敢耽搁,立刻说:“我们沿着下水管道,一路追踪到废料处理区,那里已经被改造成了实验体的巢,但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开金属舱室,逃了出去。地上的血样还很新鲜,只是空气中有很浓的腥气……”
  “很浓的腥气?”尤恩思索了一下,“你们运气很好,没和它撞上,它离开没多久。”
  “是吗,”队长皱眉,“但那很像腐烂的味道,我还以为……”
  “只有在进食,或者营造安全的巢穴环境的时候,它们才会分泌出带有芳香气味的油脂,”尤恩不耐烦地解释,“腥气很浓,正说明它们刚离开不久。”
  队长正要继续汇报,他的记忆深处,却忽然不安分地波动了一下。
  经过改造,生化人的大脑能够毫不费力地回忆起十年前的细微往事,此刻,有关于异种气味的奥秘,令他瞬间想到了什么,脸色不由骤变。
  ——“就像有人在我的头顶挥舞几百把刀子……我被吓到了,而且周围太黑,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觉得很危险……”
  他撒谎。
  ——“我还闻到了香气,可不像是化妆品的香……”
  昔日那个小清洁工,他撒了谎!
  第24章 愚人一无所有(二十四)
  “这是研究站的建筑图纸。”六号说,“你看。”
  他抬起手,十指化作纤长的触须,在半空中缓缓地起伏。
  细如飘絮的透明丝液从尖端分泌出来,迅速且精确地搭建出一幅精巧的立体地图。根据建筑师的记忆,六号在上面标注出他们当前所在的位置。
  徐久被迫坐在他身上,不自在地扭了扭。
  虽然以前六号也时常抱着自己,用口腕紧紧地缠住他,但那都建立在他还没有人形的情况下。现在,六号既然已经“进化得更加完善”,拥有了人的外貌,长出了人类的四肢——那固然是十分畸形的四肢——徐久也不太好意思继续坐在他腿上了。
  徐久很瘦,但好歹还有个青年人的正常身高,可他被成了人形的六号强行抱在怀里,简直就像玩具一样小巧,仿佛可以被他随心所欲地摆布出任何形状。
  “怎么了?”察觉到他的别扭,六号低下头,颈子犹如灵活伸缩的长蛇,他的面庞柔软地蜿蜒至徐久的侧脸,仔细分析他的表情,“有哪里不舒服吗?”
  徐久:“……”
  徐久本来想说“你这样就已经让我很不舒服了”,但看着六号纯然天真的眼神,还有他暗含期盼的神色,这话怎么好说得出口?
  “没……我是说,”他斟酌措辞,“我的意思是,咱们能不能换个姿势,不要这么坐着?”
  六号的眉毛惊慌地抬高了,显示出惶恐不安的模样。
  “为什么呢?”他急忙问,同时将徐久缠得更紧,“我们以前不都是这样的吗?你要离开我吗?你不和我好了吗?我做错了什么吗?”
  徐久张了张嘴,更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在这之前,他从未和哪个人,哪个生物如此亲密地接触过,尽管他在心里把六号当成共犯和密友,可是,朋友到底该用什么样的方式相处?徐久不知道,这是书本上学不来的知识,他也只能试探着前行,摸索着适应。
  但看到六号的样子,看到他尽心维护他们的关系,为了自己的一言一行就这么紧张,徐久心里也觉得不忍,他不该让六号焦急成这样。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叹了口气,还是选择忽视这个问题,转去关注更重要的事,“这个地图是从哪儿得来的?好详细啊。”
  六号顿了顿,他不会对母体撒谎,只是在融合了时夜生之后,他学会了委婉地使用言辞。
  “从人类的建筑师那里得到的,”我吃了他们,对比几个人的记忆,确保这份地图万无一失,“他们把图纸看得很紧,还是被我拿到了。”
  徐久不疑有他,惊讶道:“真厉害!”
  六号喜滋滋的,他牢牢抱住徐久,接着指出一条路,流利地说:“现在人类把这里封死了,根据他们的说法,研究站确实只能进,不能出,可是从外界运送来的物资一直没有断。看,在这儿,冻原下方,就是莫比乌斯开辟出的运输隧道,我们完全可以从隧道离开。”
  徐久听得叹为观止,他喃喃道:“你现在真的很……很……”
  他有点词穷,因为六号说话的时候,已经不像以前那样一个词一个词地往外蹦,反而言语流畅,逻辑通顺,真要比大部分人类都强得多。
  六号学着人类的样子微笑,他亲亲徐久的发顶,接着标出位置:“按照这个方向走,我们起码会在这些地方遇到警卫,运气好,我就把他们都解决掉,运气不好,可能引来生化人部队,处理起来更麻烦一些。”
  “有多麻烦?”徐久迟疑地问。
  “会耽搁很长时间,”六号说,“而且,生化人的味道发苦,不算很好吃。”
  他开了个十分真实的玩笑,又赶忙窥探起徐久的脸色。
  六号已经知道,人类是一种共情能力非常强的生物,他们创造出诸如“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成语,用来比喻同类死去时,自己也会感到悲伤与恐惧的心情。假如母体在这时表现出不适的负面情绪,那么他会立刻道歉,并且解释说自己用词不当。
  但徐久没有吭声,他只是皱着眉头,问:“嗯……还有别的麻烦吗?”
  母体对我真好!
  六号顿时感到被宽待的偏爱,于是立刻快乐地说下去:“在隧道口,我们要遇见三道关卡,还有新增的四道防护措施。人类动用了名为‘哨兵’的堡垒系统,我还没有打探清楚那具体是什么,不过对我来说,人类的枪械子弹都不值一提。”
  “但我不会让你受伤,”六号认真地补充,“所以,我会提前抓住一只在那里巡逻的人类,取下他的脸皮,吸收他的血液,用来给你做伪装。”
  徐久没法想象这些步骤,他愣愣地问:“这要怎么做?”
  六号抬起手掌,他拟态的骨骼迅速溶化,表皮蔓延,拉伸,融合成一整张类人的光滑皮肤。
  紧接着,皮肤上奇异地现出凹陷与凸起的波纹,再张开空洞的眼窝,塑造挺起的鼻梁,捏成饱满的嘴唇……在他的手腕上方,已然长出一张栩栩如生的人面。
  “就是这样,”六号殷切地说,“我会把它覆盖在你头上,人类不会发现你。你走岗哨,我再去拿到通行证,只要刷开隧道的大门,我们就自由了,人类不能追上我的速度。”
  徐久的心脏砰砰直跳,他分不清那是看到自由在望的激动,还是面对六号展示出的诡谲能力时的惊悸。
  “除了这些,我们还需要一些准备。”六号收回了手,“我需要进食更多,因为外界的气温在零下四十度左右,我需要长得更大,才能在体内为你塑造一个恒温的环境……”
  他的声音渐渐低微,垂下眼睛,显示出羞愧的样子。
  即便是两个强大同构体的融合成果,他也无法确保母体-伴侣在自然环境下的安危,这令六号难以遏制地感到耻辱,因为他居然不能为徐久的一切心愿铺平道路。
  六号只希望母体不要难过,不要对自己失望。
  感觉到六号的情绪有异,徐久回过头,看到他内疚的神情。
  “怎么了?”他急忙捧住六号的脸庞,手指拂过他凉滑的鬓发,“怎么突然不高兴了?”
  六号嘴唇微动,眼睫不住发颤,嗫嚅道:“我还不够完美……”
  徐久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他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叫什么事儿啊!”他哭笑不得,为了安抚六号,他赶紧直起身体,“慢慢来,我知道这件事很难办成,咱们都别急,稳妥一点,不是很好吗?我怎么会怪你呢?”
  见他耷拉着眉毛,仍旧怏怏不乐,徐久没办法了,只好学着他的样子,在六号同样冰凉的前额上亲了亲。
  六号立即抬起眼睛,透过浓密的睫毛,怯怯地凝视徐久。
  青年的嘴唇温暖而柔软,在他的表皮上印了两下,那里就像是要烧起来了……
  六号继续哼哼唧唧,可怜地问:“真的吗?”
  看到他这副样子,徐久十分怜惜,他知道,六号和他一样,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朋友相处的小……好吧,大水母。
  于是,他再多亲了两下,笃定地说:“当然啦,我永远不会怪你的。”
  六号不动声色,缓缓地咬紧、咬死了位于食道后方的嗉囊。
  饥渴犹如沸水,煎熬着他的身躯和心灵,六号着魔地盯着人类的嘴唇,每一寸皮肉都嗡嗡颤动,鼓胀得快要开裂。灼烧感像野火一样迅速蔓延到全身,将他淹没在无尽的情欲之海中。
  伴侣的魔力,岂是他能够抵挡的?
  尽管徐久觉得六号的眼神十分怪异,看得人心里毛毛的,但想了下,六号又怎么会伤害他呢?因此只当作自己多心了。
  “下午换班的时间快到了,我去上班,你要去找吃的吗?”徐久问。
  “不,”六号说,“我跟着你。”
  六号顶着时夜生的脸,继续变得透明无色,跟随在徐久身后,帮助他打扫场地,搬运重物。这两日的工作虽然繁重,但没有之前那般琐碎,还算是好应付的差事。
  如此平安无事地过了四日,第五日的上午,徐久难得被分配到办公区域,正悠哉悠哉地分拣废弃文件,把它们塞进碎纸机里,忽然听见走廊里传出一阵说话声。
  “……是、是,您说的是,我一会儿就办……诶!好,我记住了。”
  语气是低级员工惯常拥有的谄媚,谈论内容也听不出什么,只是那个声音,令徐久没来由地皱了下眉。
  好耳熟,好像在哪儿听过?
  声音的主人结束对话,朝他所在的房间走来,徐久本来没打算怎么着的,对方在房间里翻找了一阵,抱着一堆文件转过身,忽然惊道:“小徐!哎这不是小徐……6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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