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8节
另一个人粗声粗气地回答:“很明显的筑巢行为,别告诉我你们看不出来。”
“你才别告诉我,这些畜生还有繁殖季……”
“事实比白纸上的墨还清楚,我敢断定,它们在找的人就是‘徐久’!但为什么呢……徐久是人类啊,他怎么能激发它们的筑巢行为?”
研究员之间爆发了小小的争论,博士则一言不发,穿过巢穴,继续向前走。
越是往里前进,他们遇到的实验体就越多,大多数时候,它们互相吞噬,激烈厮杀,并没有像之前遇到的三名个体那样,形成相互合作的关系。但它们可怕而饥饿的窃窃私语,却如同燃烧的雾气,无处不在地萦绕盘旋。
“母体……”
“……伴侣。”
“找到他!”
“这不公平……”
“他是我的,碎块却把他私藏起来……找到他!”
“这不公平!”
“伴侣?”听见这个词,其他人都惊疑不定,“它们说的莫非是徐久吗?”
长久的缄默当中,博士几乎无法掩饰自己的震悚之情。
按照实验体的精神网络学说,那么之前三只异种的合作关系,就有了合理的解释:
为了找到被藏起来的徐久,它们情愿抛弃本能,与自己的“碎块”进行合作。它们在睡梦中进行通感,利用增幅强化之后的精神联结,试图定位到徐久饲养的那头异种,以此来探查它到底把徐久放置到了哪里。
这几乎是基因层面和灵魂层面的双重吸引。类似连锁反应,经由实验体之间的共感辐射,徐久的存在,犹如山火燎原一般,点燃了极地站内所有异种的发情期,使它们一同陷入了如痴如狂的热潮当中。
——伴侣。
尤恩·韦伯想尽了一切可能,思索那个低级清洁工的血如何能发挥这么大的作用,思索他究竟是怎么与实验体日夜相处却还没有变疯,没有被它吞进肚子,思索他凭什么可以保全自己的性命……
然而,他唯独没有想过,徐久会是阿克尔实验体的伴侣。
要是不能把他带走,就该在那时候就彻底毁了他,让他死的连渣子都不剩下啊!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世上是没有后悔药可吃的!
博士咬紧牙关,前所未有的悔恨煎熬着他的身心。他打了一个隐秘的手势,一行人无知无觉地改换了方向,胆战心惊地在炼狱中行走。
·
徐久徜徉在温暖的羊水里。
安心适意的幸福感无处不在地环绕着他,将他深厚地包裹。他无忧无虑地在这片属于自己的海洋里到处漂游,不需要害怕,更没有什么是值得他躲避的。
如同置身于母亲的胞宫,在这里,他不会受伤,不会痛苦,不会难过。这里就是他一生梦寐以求的家园,他赖以为生的港湾。
……嗯。
我受过伤吗?
徐久闭着眼睛,眉头轻皱。
我以前很痛苦,很难过吗?
他的眼皮跳动了一下,连续的梦境忽然出现了轻微的断裂。
记忆深处,开始不受控制地闪回零碎的画面,研究员、实验室、枪响、刺眼的白光,一圈围上来的黑影,而他就趴在最中央……
我没死吗?
我应该已经死了啊?
……等等,我为什么是“应该已经死了”?
碎片连成片段,片段衔接成一个整体:老人扭曲的脸孔,按在胸前的枪管,炸裂的火光,转瞬即逝的巨大痛楚……
——砰!
徐久猛地睁大眼睛,长吸一口气。
“……哎哟!”
紧接着,他不住咳嗽起来,因为他真的浸泡在成分不明的液体里头,惊醒的一瞬间,冷不防呛了一大口到嘴里。
徐久在里头扑腾,连忙按在头顶的奇怪粘膜上,手忙脚乱地撕开了这层柔软的屏障,总算呼吸到了新鲜空气。
大量记忆瞬时涌上脑海,等他缓过来,赶忙往心脏的位置一摸,那里的皮肤好端端的,只有一个浅浅的白印,一点儿看不出被子弹穿透过的痕迹,再探探心跳,除了稍微快一点,和平日里没什么区别。
“我没死?”徐久在身上摸来摸去,不可思议地自言自语,“我怎么没死?”
哈,我懂了!肯定是六号救了我。
徐久坐在温暖透明的液体里,好奇地掬起一捧,水液泛着微微的蓝色,里头还漂浮着一朵朵细小如绒毛的……浮游生物?
我刚刚呛了一口进嘴里,不会有事吧……
他心里惴惴,再低头瞅了眼自己,发现身上什么也没穿,整个人光溜溜的,急忙坐起来,打算找件衣服披上。
可等到他真的起身,环顾四周,徐久即刻傻眼了。
不是,我这是在哪儿啊?
此时此刻,他愣愣地坐在这个巨大空间的最中央,感觉自己就站在什么巨型动物的体内,地板覆盖着厚厚的,菌毯一样的被膜,犹如冻结的海面,泛出水晶般深邃的幽蓝色泽,墙壁同样如此;高高的天花板上没有灯具,而是垂落着成千上万无风自动的,丝带一样飘摇的触须。
他躺下的地方,则是一张中空的胶质肉床,宛如一个活的休眠仓,将他高高地簇拥在其中。越往下看,徐久越觉得这个东西的构造就像一朵肉造的莲花,最下面绽放着巨大的,筋腱剔透的瓣膜,正一张一合,按照呼吸的频率鼓动着,透着漫不经心的妖冶。
面对这个诡异的地方,是个正常人都该怕得两股战战,然而徐久除了好奇之外,心中没有丝毫恐惧,就好像……就好像他和这个空间拥有某种亲密的联系,潜意识里,他能确保自己在这里是绝对安全的。
六号呢?
徐久左顾右盼,不知道六号到哪里去了,篮球场那么大的地儿,就只留了他一个人,搞得人怪毛的。
这里太空旷,又像有生命一样邪门,徐久没敢大喊六号的名字,怕喊出什么奇怪的东西,因此只能自己小心翼翼地爬出来,打算寻摸一件衣服穿,老光着算怎么个事儿呢。
他试探着踏出一脚,踩在那些看似柔软的胶质上面。
……嗯,触感还蛮奇怪的。
明明看上去那么光滑,但皮肤接触上去,又带着丝绒的感觉。温度亦是恰到好处,并且十分有弹性,妥善地贴合着每一寸肌肤的弧度,不必担心会有尖锐的小石子硌到脚底。
徐久忍不住笑了一声,他慎重地踩着胶床的台阶,一步步往下走。来到瓣膜跟前的时候,他鼓起勇气,轻轻用手拂开它们,掌心却忽然一凉,像被什么湿漉漉的东西舔了一下。
徐久的表情一僵。
这东西真是活的!
似乎是嗅到了徐久的气味,那些瓣膜纷纷伸长,像许多个半透明的大麻袋,朝他围拢过去。徐久惊慌失措,赶紧挣扎着,四肢并用地爬开了。
吓死人了……!
他头也不敢回地跑了出去,整个空间暖和得十分诡异,换作以前,徐久连想都不敢想,自己可以这么不着寸缕地走在极地的建筑物内部。
所以,这里是被六号改造成这样的吗?
“衣服,衣服,衣服……哎!有了有了。”
在角落里,徐久发现了一堆已经半埋在菌毯下面的衣物,不由暗自庆幸,急忙刨出来一看,却是一堆破破烂烂的研究员制服,领子、胸口和大腿的位置,分别有着程度不一的撕裂豁口,可以想象,它们的主人最后穿着它们时是什么模样。
徐久叹了口气,只是没有多少物伤其类的感慨。
这算不算一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他胡乱地想,下辈子,希望你们能投个好胎吧。
他翻了半天,总算找出一件还算完整干净的白大褂,顾不得许多,连忙套在身上,把扣子一颗颗拧紧。
这件外套大了点,穿在身上,难免松松垮垮的,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徐久有了蔽体的衣服,终于可以安心地在这座“焕然一新”的研究站内部闲逛,找一找六号去哪里了。
毕竟,水母是不会伤害他的,现在极地站的情况已经大大变样,他又能出什么事呢?
徐久耸了耸肩,他走出当前的空间,好奇地向外探去。
作者有话说:
许多中水母:*大哭,寻找徐久,把研究所的其他人当成奇多玉米棒一样吃掉*
徐久:*推开水晶棺,坐起来*呼!我睡了好久啊,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大水母:*心情愉快,偷偷摸摸地出去觅食,因为不能被其他中水母发现他把徐久藏在哪里*
徐久:*穿上衣服,因为人不能光溜溜地活动社交*啊哈!现在我要跑出去到处乱转冒险!
第28章 愚人一无所有(二十八)
徐久探头探脑的,先走出一段距离,眼下,极地站内部委实暖意融融,哪怕赤脚踩在地上,都不觉得冷。
周遭一片寂静,徐久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动作,好奇地四处寻摸。
这里原先是研究站的什么地方呢?自己以前可没来过。
他清了清嗓子,小声地喊:“六号?六号?”
奇怪啊,六号去哪儿了?
喊了几声,见周围没什么动静,徐久的胆子也逐渐大了起来,他提高音量,试探性地再喊了几声:“六号!你在哪里啊?”
在他注意不到的角落,一连串的鼓包轻轻膨起,仿佛飞速生长的卵泡,最终结出饱满的果实,“啵”地飞跃在空中。
——越来越多的小水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并且紧紧跟随着徐久的脚步。
徐久走到一半,察觉有异,他狐疑地一转头,登时睁大了眼睛。
为什么有这么多六号……不对,为什么有这么多小时候的六号!
小水母的伞盖圆圆的,透明的触须短短的,在空中上上下下地飘浮,犹如一群轻盈梦幻的小精灵,看得徐久眼睛都直了。
天啊,我真的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这种样子的六号了……
他立刻站住脚步,那些小水母也一点都不怕生,十几只地围拢过来,在他身边“啵啵啵”地飞舞,看得徐久的心都要萌化了。
他笑眯眯的,忍不住伸出一根食指,轻轻戳了下挨得最近的小水母。
“你们怎么在这儿呀?”他小声问,“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只是被他稍微挨碰一下,小水母幽蓝色的表皮上,就突然涌起了一股浓郁鲜艳的酡红。
徐久很惊讶:“你怎么突然变色了?”
好奇之下,他再轻柔地触碰了两次,小水母末端的口腕不住痉挛,几乎维持不住空中飘浮的姿态。
当徐久戳到第三下的时候,它再也按捺不住,身体猛地裂开两半,粘液淋漓,一口包住了徐久的大半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