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31节
母体想做什么呢?
六号有些忧虑。
母体是不是被那些碎块吓到了,所以想偷偷地接近其他人类?毕竟,他们才是他的同族……
徐久有没有被吓到,还是个未知数,六号先被自己的假设差点吓傻。他惴惴不安地跟在徐久头顶,看他踌躇片刻,还是走进了最下面的那扇大门。
徐久犹豫,六号和身后的同构体却毫不犹豫,立刻保持隐身的形态,飞速窜了进去。
“博士,你真的要这么做?”艾雯扶着之前想逃跑的年轻男人,努力撑着他,“就算毁掉极地站,也不能保证怪物可以死得彻彻底底。你答应过我们,要找到极地站的出口的!”
承载着自毁装置的容器,犹如一座通天的白塔,在灯光的掩映下闪闪发亮。博士面色如常,上去开始进行身份验证。
“你们以为极地站的自毁程序是什么?核弹?氢弹?”博士自言自语地说,“不,不,都不是。启动程序之后,它就会像一艘被凿沉的大船,永远被破碎的冰川淹没……既然它是从冰层里放出来的,那就让我重新把它送回去!这就是我的使命!”
“不要说了,艾雯,”余下的研究员双眼含泪,“他早就疯了,他就是觉得我们都是怪物变的,就是要我们所有人都死在这里!”
“我们就不应该相信他……”
“不相信我?”尤恩·韦伯冷笑出声,“不相信我,你们连中枢的大门都走不出去,全得死在那里!”
研究员崩溃大喊:“你把血清给我们用,根本不是为了救我们,是为了在路上多几个挡箭牌!刚才我看见了,我都看见了,新岛他们本来不用死的,是你把他们推出去吸引怪物的注意力……是你害的他们!”
“通往正确的路上,牺牲品是必不可少的,”博士冷酷地说,他枯瘦的手指不住颤动,但已经完成了前置的一系列的验证步骤,“好了,现在——”
“把手举起来。”
这个乍然响起的声音,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徐久从阴影中走出,举起那把枪,瞄准博士的后背。
“把手举起来,别等我数到三,你知道的,我对你们这些人,向来没什么好感。”
缩成一团的研究员都惊呆了,尤恩身边仅存的生化人立刻举起枪,博士的后背肉眼可见地僵硬,他缓缓转过身,阴冷地睁大眼睛,低头盯着徐久。
“你还活着啊,6号。”
“嗨,杂草不就是这样吗,”徐久自嘲地说,“想活不容易,想死也不容易。”
“叫你那群畜生都往后退!”尤恩厉声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它们一定会跟着你过来!”
徐久眉心一跳,尤恩已经抢过生化人手里的武器,朝他猛地开了一梭子。
刹那间,六号的身体犹如水波般浮现在徐久面前。
异种张开触肢般的长发,完全笼罩了徐久的身体,同时,他也在冲那个早该被他杀死的人类厉声咆哮,其余同构体便如汹涌呼啸的大潮,霎时朝站在高台上的尤恩席卷而去——
“别动!”
“别过来!”
徐久和对方的声音一同响起,水母们停在半空中,不甘地扭曲着形状。
尤恩冷笑道:“只差dna验证的最后一步,自毁装置就会开启,让你的畜生们来吧,省得我还要动手取血。”
“别动。”徐久重复道,他看着面前的六号,叹了口气,“你真的在这儿啊。”
其实在他隐蔽着身体的时候,徐久就闻到了空气中那股隐隐搏动的温暖香气,它从头顶传来,于是他也猜测,六号是不是就藏在自己的头顶。
六号转过头,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他还不知道那些同构体对母体具体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母体此刻的奇怪状态,令他不得不警惕。
“刚好,你们都在这里了,”尤恩狠狠地说,“省得我还要担心,这些畜生会不会跑出去一只……”
徐久沉吟了一下,面对博士的威胁,他冷静得超出寻常。
“你引爆这里,我会死,你会死,在场的人都会死,可是水母会不会死呢?”他慢慢放下手枪,盯着博士,“假如我现在就告诉他们,只要还有一点残余活下来,他就必须离开极地,去人类社会为我报仇,你又会怎么选择?”
“你很清楚我和他们的关系,不是吗?你知道的,他们对我言听计从,凡是我的心愿,他们一定会替我实现……所以,你会怎么选?还会激活自毁装置吗?”
博士的面庞抽搐了一下,接着又是一下。
“你这个……”他咬牙切齿,激动地冲向高台的扶手,几乎要从上面一跃而下,就这样扑向徐久,“你这个叛徒!你是全人类的叛徒!你不仅背叛了莫比乌斯,你更背叛了全人类!叛徒!”
身后的生化人急忙将他截住,这个疯狂的老人气喘吁吁,破口大骂:“你想干什么?为了报复莫比乌斯,你就要毁掉整个世界吗?!我早该杀了你,把你的尸体都烧成灰的!”
“反正你已经杀过一次了。”徐久低声说,继而扬起头,“我为什么要毁灭世界?我是人,我想活着,我想尝试以前没有尝试过的事物,想重来一遍我的人生,曾经被你们剥夺走的人生。毁灭世界,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尤恩·韦伯完全不听他的,他偏执得可怕,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脑海里:“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颗星球,终将成为只有你一个人类存在的世界!这就是你想要的吗?告诉我!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徐久看着他,摇了摇头。
“你的正义不能审判我。”他说,“就这样吧。”
尤恩还没反应过来,一只早就攀爬上装置顶端的同构体猛地扑杀而下,仿佛死从天降!
生化人的反应速度比常人快十几倍,他抢身向前,与博士错开了短短十公分的距离,也替他挡住了当胸穿透的三根触肢。
霎时间热血狂喷,尤恩赤红双眼,马上抓住了这生死一线的时机,狠狠向验证设备拍去。
一切都变慢了。
徐久上膛,抬手,瞄准,世界以滑稽的默剧形式,在他眼前徐徐展开。
在这之前,徐久从未学过开枪,可是刹那间的天启惠临,仿佛有自然的灵光,怜惜地开悟了他驽钝的整个人生。子弹经行的弧线,枪口喷吐的亮光,火药弥漫的热气……这些全都在他脑海中流畅地演绎过一遍,然后,徐久才扣动扳机。
子弹射出枪口,血花溅出心头,博士的手再也来不及按下去。
与此同时,一直瑟瑟发抖,抱团围观的研究员团队里,忽然冲出一个人,猛地将博士拦腰一撞!
手枪的枪口还在冒烟,冲撞产生的巨大动能,令尤恩·韦伯的身体骤然失衡,一头翻下了高塔的护栏。
无论是地位显赫的天才,还是低微卑下的耗材,从高处坠落的声响都是一样的。伴随着巨大的砸地声,鲜血溢开一片,犹如艳丽的湖泊。
他彻底死了。
“他……他还打算按下去的!”上面的研究员已经吓傻了,“我只是想阻止他,我不想陪葬!”
徐久松一口气,略带疲惫地看着一行人从上面互相搀扶,挤挤挨挨地下来。
此刻,这些研究员只剩下寥寥十来个。
徐久看着他们,慢慢地朝对面走过去。看到他靠近,这些人一下就不敢动弹了。
他的目光扫过这些人狼狈不堪,瑟缩恐惧的面庞,叹了口气,千言万语,最后归结为一个词:“算了。”
“我捡到了你的日记本。”徐久从怀中掏出本子,循着气味,对本子的主人伸手递过去。
艾雯的嘴唇蠕动,最后,她局促地接过,低低地说:“谢谢……”
“你们走吧。”徐久说,“我不杀你们。”
死里逃生,能捡回一条命,许多研究员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徐久。
“走吧。”徐久再次重复,“就像……你们在日记里写的,‘将这段噩梦般的经历深藏心底,直到垂垂老矣,即将死去的那天,才把它宣之于口,对最亲密的朋友、家人吐露’。”
“走吧。”
目送着那些研究员离开的背影,徐久回过头,终于面对了六号,以及他身后数目众多的同构体。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六号忙不迭地点头。
徐久说:“有一段时间——就是那个自称‘时夜生’的水母来袭击,然后你失踪又重现的那段时间,我一直觉得你的表现不太对劲,现在想想,那真的是你吗,六号?”
“请你……如实回答我。”
作者有话说:
徐久:*脱胎换骨,帅气地吹掉枪口的白烟*呼,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
大水母,以及后面的中水母:*被迷晕了,立刻昏倒*
徐久:*做完他该做的,又觉得该解决他和水母的问题了*过来,我现在要亲你!*然后强吻水母,露出邪恶的微笑*
大水母,以及后面的中水母:*刚醒来,又立刻晕倒,并且变得像煮熟的鸡蛋一样红*
第31章 愚人一无所有(三十一)
六号有点困惑,他多少能够理解徐久的问题,他身后那些同构体就彻底迷惑了。
他想了想,谨慎地回答道:“……那是我,但不是六号。”
“不是六号,那是谁呢?”
“时夜生,我输给他之后,他就把我关在他的巢穴里。”六号说,接着连忙补充,“不过,现在他已经和我融合,我作为主导者,他才是从属者。”
他说后一句话的时候,眼睛明亮,语气里带着隐藏不住的炫耀之情。但徐久只是看着六号,牵起他身前的触须,轻声说:“对不起。”
六号愣住了:“嗯?”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母体做错了什么事吗?不要紧,就算他做错了事,我也会让这件错事变成对的。
“那段时间,我其实察觉到了不对劲。”徐久继续说,“你的心思明显变得深沉起来,话少了,好像总是在生闷气,早上出门的时候,也不缠着我亲你了……我一边想,六号为什么变了个样子?一边又想,是不是我多心了,其实你只是因为打架输掉,所以才不高兴的?”
他抬起头,神色黯淡:“我醒来之后,看到很多长得和你一模一样的水母,忽然就想到过去的事,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坏事了。”
“对不起,”徐久低低地说,“你被关在他的巢穴里,是不是吃了很多苦?我真是个没用的人啊,如果我当时能再坚定一点,向他问清楚,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就去找你,不会孤零零地留你在那里……”
他的手松开了,直视六号的眼睛,徐久吃力地说:“我是个没用的人。”
六号急了:“你不是……!”
“你先听我说!”徐久加重了声调,随后又缓和下来,“我问你,你喜欢我吗?”
六号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动作与身后的同构体完全一致:“喜欢。”
“那你爱……你爱我吗?”
六号没有犹豫,他承认的语气,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坚定且自然。
“我爱你。”
徐久低下头,想了好一会儿。
他斟酌词句,慢慢地道:“我是个普通的——不,不能这么说,我连普通人都算不上。普通人起码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而在调来南极站之前,我曾经向过去任职的主管请求看一眼自己的档案。通常来说,那上面记录着每个莫比乌员工的出生日期和出生属地,我等了又等,直到即将出发的那天,那个人才告诉我,我的档案早就遗失了。”
“我没有……”他深深呼吸,一下一下地眨着眼睛,尽可能地将溢出的泪花锁在睫毛后面,“我没有交朋友的经验,没有恋爱的经验,过去的日子,几乎就是空白的。我按部就班地读书、辍学、工作,然后等死。如果不是遇到你,我想,我应该会死在二十岁这年吧。”
“一个没有期待,更没有未来的人,无论如何都是活不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