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37节
好难受。
这下,他可知道厉害了,忙不迭地从火堆边跳开,有点委屈。
“坏东西。”他小声嘟哝。
天空上,妖物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的事实。
“……竟是赤子心性?”
“呸!帝少昊的血脉,谁知道继承了什么玄奥秘法,就算能扛住五蕴毒火,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且看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巫曦跳过火焰,在那块不成人形的焦炭面前蹲下,换了根手指,继续戳戳。
“还活着吗?”他自言自语地喃喃,想了想,不顾滚烫灼手的热量,在上头胡乱撬了几下。
炭块接连掉落,依稀露出一点苍白的皮肤,再是对方斑驳的面庞。
单看样貌,伤员的年纪似乎比巫曦大一点,长眉入鬓,紧闭的双眼下各自点着一粒小痣,像是生来就带着的泪痕。
这是一张少年时就漂亮得摄人心魄的脸,但巫曦在意的却不是这个,他惊喜地说:“哈,你也有痣啊!”
这倒是真的,巫曦的眉心也天然长着一颗明艳的小红痣,他摸摸自己的额头,叹了口气。
“我们倒是有缘呢,”他说,“大家同是天涯沦落人,也不能就把你扔在这儿,让你在荒郊野地里等死……”
他思索一会儿,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起身跑向自己的屋子,再跑回来的时候,他拎着一个木桶,里面装着冰冷的残雪。
然后“哗”的一下,把雪浇在碳烤活人的头顶,身上。
雪水蒸发,散出大量灼热的雾气,巫曦再度折返,将这个过程重复了七八次,但少年身上的温度却一直不见降低,巫曦索性抱膝蹲下,就这么看守着他。
他才不笨,四处是烧得奇形怪状的妖兽尸体,说不定这就是此人的天赋,专门克大荒妖蛮什么的。
不过,他又是哪个国家的神人?
见巫曦真的守在了小孔雀旁边,下面燃烧的五蕴阴火又一直熄灭不了,天上围观的妖兽也觉得无趣,遂逐渐散去了。
巫曦一直守到晨光朦胧,天色将明,他跑回去吃了个饭,再继续回来守着。
第二天的傍晚,少年胸前的炭不那么烫了,巫曦放轻手脚,一块块地把它们揭下来。
他做得十分谨慎,因为他不知道这些焦淬的部分有没有和对方的血肉粘连在一起,所幸少年的皮肤都还完好无损,他才放下心来。
对方的胸膛光裸着,不知道他的衣服是烧没了,还他压根就没穿上衣。奇怪的是,这人的肌肤十分苍白,甚至随着光线的变化,隐隐泛出一种冷冽的紫气。
巫曦清理出他的锁骨、脖颈和下颔,他捋掉少年头发上的血痂和焦黑的残渣,手指慢慢停住。
“这是……孔雀翎?”
他困惑地拎起那枚光滑结实的翎毛。
不会错的,确实是孔雀翎。只是寻常孔雀的羽毛,都是碧彩辉煌的蓝绿金色,这支孔雀翎却是暗沉的黑紫色,羽斑艳紫,边缘嵌金,透出十足的妖异之气。
巫曦揪了揪,发现它是直接长在少年耳后上的,顿时更觉奇怪。
这这这,这是哪里来的神人?就算在羽民国,也没有这样怪异的长法啊?
第三天,巫曦终于清理到了他的后背和手臂。
盯着眼前的宽大羽翼,覆满黑紫色羽毛的双肩,还有钩爪锋利的十指,巫曦陷入了沉思。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神人啊。
巫曦深沉地点了点头,严肃地说:“原来,你是个鸟人……嗯这么说不对,原来,你是个妖人……啊不,这个更不好……”
“原来你是个鸟妖!”巫曦一拍掌心,舒坦了。
可是,他是妖族,我是神人,妖是吃人的,我还要救他吗?
巫曦踌躇满怀,他盯着少年毫无血色的面孔,又看到他眼下的两粒小痣。
传说中,在上一世流泪不尽的灵魂,才会在这一世生出泪滴般的痣,他胡乱地想,他看起来跟我一样大,也跟我一样孤零零地落到雪原,而且还身受重伤,被烧成这样……多么可怜!他的双亲若是知道,肯定心疼得要命吧?
推己及人,巫曦再也狠不下心肠,就这样一走了之。
他长叹一口气,接着蹲下来,继续清理孔雀少年身上的焦痕。
作者有话说:
【忘记说了,本文世界观脱胎于山海经,引用背景的佛教名词也都十分门外汉,大家不必深究……!】
巫曦:*在雪原上走来走去,捡他认为可以吃的任何东西*这里当然不是天堂,但再也没有人管我可以吃什么了,所以我想也不算太糟糕。
巫曦:*立刻被从天而降的烤大鸟砸倒在地,发出哀鸣*呃呜!
还是巫曦:*从地上爬起来,立刻开始流口水*
烤大鸟:*一动不动地躺着,一动不动地露出完美的面庞*
巫曦:*脸红了*
第36章 净琉璃之国(四)
待巫曦把他团作一堆的尾羽,以及毛茸茸的,形如鹰爪的下肢都清出来,然后再故技重施,把人绑在背上,走一步,歇三步,艰难地拖回了木屋。
孔雀少年比他高壮得多,他把人推上木床,自己同样累得够呛。
“你可真沉啊!”
巫曦抹掉脖子上的汗珠,翻出秦椒枝扎的小扫帚,将他身上的残余炭渣清扫干净。
“没多余的地方了,咱俩就挤一挤好了。”他高高兴兴地说,并不觉得自己的床被别人占了,正相反,他觉得来了一个同龄人,以后说不定还可以陪自己一块玩。
巫曦把人推到里头,自己躺到床沿,条件有限,就这么和衣而眠,凑合着睡了过去。
夜半,巫曦是被热醒的。
他迷迷瞪瞪地爬起来,往旁边一看,少年的脸孔已经涨得通红,胸膛也一片绯红。他在昏迷中不住喘气,汗珠一颗叠着一颗地往外涌,浑身的羽毛都打湿了一层。
巫曦支起鼻子,闻了闻他身上的味道。
“你发烧了!”他大惊失色,赶紧蹦起来,裹上毯子出门舀雪,再用鲛绡的窗帘浸了冰水,一块敷在他的额头上,一块用来擦身。
少年痛苦地低吟,朦胧中,他的眼睑微微睁开,流转出一隙暗金色的华光,接着又紧紧地闭上了。
巫曦细致地抹去他鼻尖上,额头边,还有胸前的汗珠,耐心地用雪水擦拭他的羽毛,捋掉上面顽固的血水和疮痂。很快,那些脏兮兮的羽毛便再度焕发出幽邃润泽的光芒。
巫曦进进出出,又换了三桶雪。
照理来说,大荒的落雪乃是冬神的遗泽,神人尚只能勉强承受它刺骨的冰寒,可这些象征玄冥的落雪却不能解除这妖族少年身上的烧热,又是为什么呢?
巫曦皱着眉头,擦到后背的时候,他摸到了少年的翅膀根部,忽然“啊”地惊呼。
先前天色已晚,加上后背的被羽太浓密,他居然没有发现,这少年的左羽翼遭受过十分严重的撞击,肱骨和尺骨都已经弯折得扭曲了。
“哎呀!”虽然受伤的不是自己,巫曦还是吃疼地皱起脸,“这可怎么办?”
当务之急,唯有把人先翻过来,不能再压着骨折的地方了。
巫曦给少年翻了个身,让他正面朝下,再往额头上垫一块冰凉窗帘,把完好的右羽翼收拢起来,受伤的翅膀则轻柔地搭在床上,连着丰密的一大捧尾羽都支棱到上头。
他正在整理那些羽毛,手腕忽然一紧,就像被烙铁烫了一下,将他惊得一跳。
巫曦低头一看,少年犹如猛禽利爪的手掌,正牢牢扣在他的腕子上,对方侧着头,半睁开一只混沌无光的暗金色眼瞳,哑声道:“你……”
“你生病了,”巫曦平复下扑通直跳的心脏,安慰地摸摸他的头顶,“我照顾你,不要怕。”
少年的眉眼忽地轻轻一动,他失神地睁大了眼睛,仿佛要竭力看清巫曦的样貌,但下一秒,他失败了。
因为巫曦很快用单手拿起另一块冰凉窗帘,覆盖在他的眼睛上。
“好好休息,这样才能快快降温!”
尽管他自己也是才十四岁的孩子,此刻装起医生,充满威严地叮嘱另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倒是十分轻车熟路。
少年顽固地拽着他,执意不肯松手,好在他的钩爪锋利弯曲,而巫曦的手腕却纤细,稍微一扭,就挣脱出来了。
“病人就要乖乖听话……”巫曦絮絮叨叨的,流落大荒已经月余,这还是他第一次跟其他人毫无敌意地搭话,因此一点也不觉得困倦,只觉得开怀,“喏,给你梳梳毛!”
说着,他以指为梳,打理好翅膀上乱七八糟,旁逸斜出的飞羽,将它们挨个排列整齐,再把揉成一团的尾羽捋顺成光滑整洁的状态。等他做完这一切,少年又沉沉地昏睡了过去。
巫曦放松下来,大大地打个哈欠,他自己也累得够呛,但还是强撑着再换了一次冰镇的敷布,才谨慎地避开受伤的翅膀,钻到翅膀展开的浓密厚羽下面,疲倦地睡着了。
再次醒来,巫曦的肚子咕咕叫。
他揉着眼睛,全身被羽绒围得暖乎乎的,转头一探,少年额头上,身上的敷布俱烤得干透了。
“啊!”
巫曦跳起来,快快地提着桶出去打雪。
连日风雪呼啸,不复晴天时的温和平缓,他一推门,又被狂风给顶回来,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跨到床边拿起毛毯给自己围上。
巫曦出去一趟,回来时眉毛、头发上全是雪。他随便抹掉,先给少年换布降温,忙完一圈,再开始张罗今天的饭。
因为要迁就病人,巫曦今天吃得清淡。他煮了薯蓣汤,前些日子,因为身后这只黑孔雀从天而降引发的大规模化雪,原先被深埋在雪里的东西都暴露了出来,他趁乱在附近好一顿寻摸,倒是拾了好些霜翰鸟掩在冰雪中的蛋,这顿也一起打进去。
“托你的福,这两天我们有蛋吃啦!”巫曦快活地说,“也给你尝尝我的手艺……”
他停顿一下,想起之前在王宫的富裕生活,忍不住感慨:“不过,这里没什么调料炊具,顶多就是煮啊,蒸啊的,也不算我真正的本事。你吃了,若觉得不好,可不要小瞧我呀。”
他自说自话,说完了又自己先哈哈笑,不多时,一碗热气腾腾的薯蓣蛋汤熬出锅,盛在瓷碗里。
巫曦把人费劲儿地搀扶起来,家里只有一把勺子,他也大方地让给客人:“你用我的勺子吃吧!给你擦干净,别嫌弃,这儿比不得王宫。”
他吹凉蛋汤,给少年喂了两口,好在病患虽然高烧不退,意识昏沉,闻见了食物的香气,好歹还能张个嘴。
巫曦也是小孩子心性,见自个儿伸一下勺子,对方就张一下嘴,咽一下喉咙,顿时觉得十分有趣,手上不停地填了大半碗进去。直到病患不再张嘴,方觉得自己是个热情周到的主人,没有把客人饿到。
“好!剩下的我吃!”
他一口气把剩下的蛋汤倒进嘴里,又蹲在地上吃了半锅。
索性天色还早,外头风声和雪声大得吓人,他给人擦了嘴,再原样扶着躺下,重新贴好敷布,自己则闲得团团转。
做点什么好呢……
巫曦实在无聊,于是搬过小板凳,点上羊油灯,摸出块粗糙的木头,坐在灯光旁,聚精会神地雕琢木块,试图按照自己的心意,改变它的形状。
可惜,巫曦在药食上颇有造诣,在雕刻上就是纯然的不通门路。他和木头较劲半天,刀光晃得烛火一闪一闪,却连个四不像都没雕出来,气得他把木头丢在地上,乱刀砍成碎块,丢到角落里当柴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