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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55节

  引起他注意的东西,是一套十三枚的袖珍编钟。全套用剔透的紫玉雕琢而成,上嵌金丝累珠,贴着光艳动人的宝石花片,底下是一支牙骨雕成的小槌,委实巧夺天工,惹人喜爱。
  “好好好,这个好!”他拍手道,“就把这个摆在桌上当清供,好看又好玩。”
  他想了下,问旁边的侍从:“哎,说到清供,这么多小玩意儿,我怎么没见到吉祥果和俱缘果?请拿些上来,让我们拣选一下。”
  这两个词一出口,在场的妖鸟俱是死一般的寂静,从眼中透出惊惧之色。
  远处,酸与的嘴唇动了动,与她一同旁观的鬿雀也默不作声,唯独蛊雕幸灾乐祸地喃喃道:“哈,这下好了。”
  孔雀明王手持莲华,俱缘果,吉祥果,身负五色孔雀尾,此乃明王四宝。其中,莲华代表敬爱,俱缘果代表调伏,吉祥果代表增益,孔雀尾代表息灾。
  而在这里,金曜宫的一切都是绝对的禁忌,象征了明王的俱缘果和吉祥果,自然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孔宴秋一声不吭,冷眼盯着他们这副大气不敢喘的死样子,内心简直不耐烦到极点。
  他憎恨金曜宫,听见麾下的妖鸟提及相关事宜,肯定会神情不悦,但他可没有因为“有鸟兽提及明王”这种小事,就把谁烧成灰过,现在做出这副受害的模样给谁看?告黑状是吧?
  “怎么啦?”巫曦不解地问,跟他们比比划划,“吉祥果就是石榴,俱缘果就是木瓜啊。石榴!圆圆的,深红色,蛮多籽,很好看……”
  “巫曦殿下,”侍从低低地道,鸟儿一多的地方,情报也传递得飞快,必然是他们中的哪个在昨天听到孔宴秋如此称呼巫曦,是以今天便依葫芦画瓢,“您说的这两样,都是……都是金曜宫的孔雀……他们……”
  巫曦明白了他们的意思,表情渐渐认真起来。他平静地说:“别傻了。”
  “……什么?”
  “我说,别傻了。”他坦然地道,“哪有孔雀不爱这些的?因为金曜宫的孔雀在享用他们生来就喜欢的东西,所以业摩宫的孔雀就一定要避之不及,连提都不能提吗?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事?”
  见侍从呆愣,巫曦催促道:“快啊,去捡最大的石榴,最香的木瓜,我们要摆一个漂亮的果盘。”
  侍从们觑着孔宴秋的神色,然而黑孔雀什么都没说,只是低下头,目光温软地看着小神人,他们立刻便领会了主君的意思,急忙化形飞出,成群结队地去找石榴和木瓜去了。
  远处,大蛊雕哑口无言,一股惊悚的感觉席卷了他的心灵,他只疑心自己是中了幻术,或者还在梦里没有醒来。
  酸与道:“嗯,这下好啦。”
  鬿雀忍着笑,也道:“是啊,这下好了。”
  见他行云流水地指点挑选着配套的桌椅装饰,孔宴秋不由好奇地道:“你好像对家装的事很熟练?”
  “是啊,”巫曦说,“之前在长留,反正我父亲不管我,随我怎么折腾布置宫殿,折腾得多了,你就知道该在哪里放什么啦。”
  孔宴秋眉梢一挑,觉得有点异样。
  毋庸置疑,“不闻不问”固然是一种忽视,但“不管不问”,当中却含着一点特别微妙,又切实存在的纵容。孔宴秋担当上位者已久,他非常了解这其中幽微难辨的差别。
  “好了,选的差不多了。”巫曦拍拍手,“再麻烦你们一件事,请你们帮忙把里头那张小床搬出来,搬到……随便搬到哪,但是不要在里头放着占地方,好吗?”
  孔宴秋长眉一扫:“还不快去。”
  很快,小床被抬了出来,地毯,帐幔,原先的器具陈设也都搬了出来。要给墙面换颜色了,孔宴秋犹豫一下,选择棕红和浅黄色的清漆,和巫曦相互系好围裙,拿着刷子,开始改造寝宫的暗色墙面。
  忙碌了一个上午,把墙刷了一半,侍从们同时拉来了成车的石榴和木瓜,正等在门口。木瓜馥郁芳香,石榴饱满得快要绽开,露出一隙艳红剔透的果色,巫曦笑嘻嘻地剥开一颗熟甜石榴,凑近了喂给孔宴秋吃。
  涩意中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酸,更多蜜蜜的甜,这还是孔宴秋第一次尝到“吉祥果”的味道,真是非常清脆爽口。
  “这个好,”他啄食着石榴颗粒,薄唇染得红红的,对巫曦说,“应该摆在巢边上,想吃就可以拿。”
  吃完石榴,他们再拾出香味浓郁,不易腐坏的木瓜品种,摆在琉璃大果盘里,委实既香甜,又赏心悦目。
  到了傍晚,巫曦干活累了,困得睁不开眼皮,孔宴秋便将他放在巢窝里,用羽绒盖好,让他慢慢睡着。自己仍然系着围裙,飞到顶上仔仔细细地刷墙。
  没过一会儿,三两只大妖飞来寝宫,似乎是有要事禀报。
  孔宴秋往下瞥了一眼,巫曦还在沉沉地熟睡,鬼车立刻讨好地飞上来,轻声细语地道:“尊主,您吩咐卑职探查的事,已有结果了。”
  孔宴秋的声音也压得很低,他专注地盯着涂抹均匀的墙面,说的却不是同一件事。
  “昨天那张床,是谁放进来的。”
  鬼车噎了一下,脸色瞬时变得惊惶起来。
  寒颤像惊雷一样滚过他的脊梁,鬼车的九首觳觫,下意识就想一叠声儿地呼喊“尊主饶命”,只是话到嘴边,他的眼神往下一瞟,扫见睡得香甜的巫曦,又生生咽了回去。
  “……尊主恕罪,”鬼车越发细声细气,尽量不让他的声音传到底下,“那是卑职不成器的侄儿做的,他一心想要讨好小殿下,可是他实在太过蠢钝,没能摸清贵人的心思……卑职一定严加管教,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鬼车一族多眼多头,在业摩宫里,多半担任的也是看管监守的职务。
  要搁在平时,纵使他的侄儿不死,孔宴秋也一定会把他这个做叔叔的烧个半死。不过,见他如此乖觉,加上昨晚巫曦说的那些话,孔宴秋多少收敛了一些酷烈戾气。
  “下不为例。”他说,“都查到了什么?”
  鬼车后背的羽毛全湿了,他赶紧呈上一枚黑色铜简,递在孔宴秋手中。
  孔宴秋接过铜简,神识一扫,眉头便皱了起来。
  “本来查这点小事,是要不了这么多时间的,可旁的不算什么,唯独长留的守生大阵甚是棘手,除非王族特许,但凡开了灵智的妖兽,都进入不得。好在只是进入打探消息,寻常小雀倒也能胜任。”鬼车解释道。
  孔宴秋的手爪慢慢捏紧,将坚固瓷实的铜简,生生捏得扭曲变形。
  “神人争夺权位的手段,没比妖族良善多少啊。”鬼车轻声说,“这件事,您要告诉小殿下吗?”
  “他会知道的,”孔宴秋沉声道,“但不是现在。让下面那群多嘴的鸟管好自己的舌头。”
  鬼车喏喏退下了,孔宴秋抓着围裙,望向会在梦里露出甜甜笑靥的小神人,眉宇间显露踌躇之色。
  要让他知道吗?为了争夺王位,是他的兄长算计了他,执意要将他置于死地——要让他知道吗?
  理性上讲,孔宴秋当然要让他知道,这是巫曦应该明白的真相;可是感性上,孔宴秋宁肯隔绝外界的全部声音,也要把长留的一切事,无论那是好事还是坏事,从巫曦的生命中完全切开、分离。
  他要断绝巫曦回家的任何可能,他要将他完全,彻底地攫在掌中,永不分离,永不割裂——这就是孔雀的强欲和贪念。
  他松开手,铜简无声坠落,在空中开始燃烧,掉在地毯上的时候,已然滴成了一摊分不出原貌的流液。
  作者有话说:
  巫曦:*不知何故,突然犯傻,把石榴顶在头上*看啊,我是石榴王子!
  还是巫曦:*把木瓜顶在孔宴秋头上*哈哈,你是木瓜孔雀!*快活地跳来跳去*
  孔宴秋:*傻笑*嗯,木瓜孔雀会吃掉石榴王子。*张开嘴巴,开始吃*
  巫曦:*大声哭*哎哟!
  第55章 净琉璃之国(二十三)
  大荒之上,年岁不分春秋冬夏。他们在业摩宫安顿下来,再过几个月,巫曦的十六岁生辰便到了。
  他们很有默契,没有大办筵席,大肆庆贺,而是关起门来,私底下偷偷地庆祝。巫曦喜欢玩闹,孔宴秋就做了一个藤编秋千,安在吊顶上送给他,纵然厨艺不精,他还是给巫曦做了一碗长寿面,往上面笨手笨脚地堆满了各类珍稀食材,不管这是不是差点烧了厨房。
  巫曦盯着这碗花团锦簇,五彩缤纷,小料肉菜堆成一座山的“长寿面”,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夹起最上面的一片鲥鱼籽,倘若他不是这么慎重,这座千金之数的小山一定会马上雪崩。
  顶着孔宴秋期待的眼神,巫曦把金黄色的柔嫩鱼籽放进嘴巴,仔细嚼嚼。
  苍天大地,我佛慈悲啊……
  巫曦哽咽地想。
  “还蛮好吃的!”
  巫曦欢快地说。
  孔宴秋松了一口气,放松地笑起来。为了不让他瞧出端倪,巫曦硬是独揽全山,把这碗蕴含了人生百味的长寿面全捞到自己的肚子里,热泪盈眶地吃完了它。
  “做得太好了,”巫曦放下空碗,含泪道,“下次不要再做了。”
  几天后,巫曦缓过劲来,决定还是由自己来洗刷厨房经受的折磨和耻辱,再加上也要帮他恢复剩下的感官,巫曦便给孔宴秋做了一桌家常菜。
  虾鱼笋蕨汤,煨汁火腿荠,盐渍枸杞芽,一盆热腾腾、油汪汪的荷叶包乌米饭,一道清香味美的三脆羹,再加上奶油打发,蔗糖掺蜜的滴酥,一碟开着十字刀花的蜜煎金桔,可谓尽显司膳真传。
  “怎么样!”他得意地仰着头,“这才是我的真材实料呢。以前你吃的那些猪排羊汤,都是没条件,没工具的凑合产物,今天可见识了吧?”
  孔宴秋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丰盛菜肴,他总算见识到了,原来一个人的天赋是可以具象化到这种程度的。巫曦的年纪不大,可在做饭的本领上,已经是非常了不得的大厨了。
  当天晚上,两人便将一桌菜吃得盘光碗净,孔宴秋的听觉和触觉接连恢复,听觉倒是还好,孔雀的叫声本就粗哑,可见他们不是精于歌唱的一族,但是触觉……
  “你怎么这么软,还这么小?”孔宴秋惊奇地抱着巫曦,不停地捏捏他,把他摆弄成各种形状,“你身上好热……”
  巫曦:“……”
  “头发也软软的……”孔雀把鼻子伸进巫曦的后脑勺,在上面蹭来蹭去,再小心翼翼地掐一掐耳垂,“这里也……”
  “孔宴啾!”巫曦暴跳起来,一手扯着他尖尖的耳朵,“你不要得寸进尺我告诉你!”
  以前巫曦扯他的耳朵,孔宴秋是没有任何感觉的,巫曦的指甲那么薄嫩,因此就连疼痛都感觉不到。眼下,他的触觉一经恢复,再被神人这样一揪,一双深金色的瞳孔顿时扩大了。
  “你……”巫曦迟疑地道,“你的耳朵怎么一下变得这么红?不许红了,听见了吗?不许再红了!”
  两个人打闹半天,临到睡觉时,巫曦心里仍是毛毛的。
  孔宴秋看他的眼神,简直比当日他看毒龙还恐怖专注,就像盯着一块鲜香诱人的过油肉,恨不得时时抱着,拿嘴巴叨上几口。
  最后,是孔宴秋赌咒发誓,“绝不在睡觉和梦游的时候咬你”,巫曦才将信将疑,不跑出去分床睡。
  可能这就是乐极生悲吧,孔宴秋五感恢复,还没过上几天正常人的日子,他的换羽期就提前到了。
  临近三百六十岁的时候,孔雀都要经历第一次蜕骨换羽之痛。尽管他还差着点岁数,但前些日子饱食毒龙,近来又全然恢复了五感,双管齐下,两两相激,竟提早引发了这个要命的过程。
  深夜里,孔宴秋从睡梦中惊醒,全身滚热,骨头酸疼得连翅膀都抬不起来。
  巫曦同样醒了,一半是因为他的喘气声,另一半是因为盖在身上的羽翅,此刻正散发着一百个太阳的热量,硬生生把他给烤了起来。
  “怎么了,你没事吧?”巫曦摸着他的额头,急切地嗅嗅,没闻到什么生病的味道,“为什么突然发烧了啊?”
  “我觉得……”孔宴秋嘶哑地道,“像是要换羽了……”
  巫曦一愣,反应过来:“你有没有哪里难受,哪里疼?”
  孔宴秋慢慢地咬紧了牙齿。
  他不会喊疼,比这疼痛千百倍的伤口,他都泰然自若地承受下来了,可这甚至不是那些明快敞亮的外伤痛,而是更加难捱,酸胀难耐的涩痛。譬如说,你能感觉到生长中的骨骼在相互摩擦,发出极其细微,只有你能听见的咯吱声,它们竞相拔节,缓慢而拥堵地挤开每一寸毫无防备的血肉。
  “……我全身都难受。”
  他满头是汗,蜷缩在柔软的鸟巢里,不敢挪动翅膀和四肢,乃至身上的任何一根羽毛。哪怕是眨眼这样微小的动作,孔宴秋都能感受到眼球在经受一场火辣辣的摩擦。
  巫曦手足无措,这一会儿,孔宴秋简直就是个燃烧的大火炉,他上次高烧不退,都没有今天晚上来得凶险严重。
  “怎么办,我不知道孔雀换羽要怎么处理啊?”他慌了神,“你等等,我去给你找冰水!”
  “别去……”孔宴秋微弱地喘气,“别去,蜕骨之苦,冰水不管用。”
  于是巫曦又爬回来:“那咋整啊,你总不能这样熬一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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