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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65节

  “刚刚明明分开了!”巫曦哇哇叫着扑上去,“不光违约,还骗人!看拳!”
  孔宴秋从没有像现在这么快乐过。
  当然了,过去和巫曦在小木屋的时候,他也是快乐的,只是那个时候,“快乐”还是一个非常模糊的概念,第一次不清不楚地浮现在他的生命中。
  他知道和巫曦在一起很好,和他一起吃饭,一起说话,一起睡觉很好,听着他的笑声很好,看他在雪地里跑很好……但具体有多好,孔宴秋也说不上来,直到五感康复,“快乐”和“幸福”的含义,才如此清晰,如此浓烈地浮上他的心尖。
  好喜欢他。
  好爱他。
  好想把他一口吃掉……啊,不,这个不可以,不能吃掉巫曦。
  但……把他含在嘴里,轻轻地咬一下,用舌头拨弄一下,还是可以的,对不对?
  这样没有巅峰,看不到尽头的快乐,令孔宴秋神魂颠倒,犹如一只围着花苞的蜂子,被小小的神人迷得团团转。
  少年人的爱慕总是直白炽热,容不得一丝矫饰,丁点儿虚伪,更何况,这个“少年人”乃是堪堪初成的一只孔雀呢。
  他清洁饰羽,梳理鬓发,并且开始用璀璨的璎珞,华美的臂钏和垂坠的耳环来装饰自己,正如每一只逐渐步入成熟,并且拥有了心上人的公孔雀一样。
  这些繁琐的饰物非但没有喧宾夺主,反而加倍衬托出他天人般的相貌。孔宴秋摇晃丰厚的尾翎,闪耀上面金光闪闪的泪滴形羽斑,他在巫曦面前来回踱步,不遗余力地展示自己的雄健与英武,展示那森然妖美的尾屏。他说的每一句话,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在急不可耐地向心爱之人炫耀自身的闪光点。
  业摩宫的禽鸟忙不迭地避开了他和巫曦。
  他们不得不退避,因为在这之前,谁也没见过求偶时的孔雀能有多狂热,多排外。倘若他们不是占据着“家臣”的地位名分,恐怕都不需要露面,只要被雄孔雀嗅见了气息,一个照面,连脑浆子都得被抓出来了。
  孔宴秋的举止越发大胆。
  情欲的气息几乎浸满了他们夜夜安睡的巢床,并且满得快要溢出来。巫曦便如一块香肉,他日夜寸步不离地看着,时不时就要拿爪子戳一戳,用牙齿咬一咬,上嘴巴亲一亲。
  但是,巫曦的年纪毕竟还轻,他含着这块肉,舍不得吞,更不能吐,稍微一晃神,手爪就跟有了自己的意志似的,忙不迭地往神人的脊背、后腰上按,倒把他自己差点逼疯了。
  许多个深夜,他大汗淋漓地从梦中醒来,总能发现自己正把头埋在巫曦的后颈处,贪婪地吸进神人皮肤上的味道。在他的鼻腔里,巫曦就像暖融融的蜂蜜,伴随着一丝清爽微酸的浆果气息。
  年轻的孔雀渴望地将这些味道压在自己脸上,用鼻尖来回碾磨,直到自己像喝醉一样醺醺欲睡。饥饿的唾液浸湿了他的唇舌,为了缓解这种剧烈的焦渴,他张口含住巫曦的衣领——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他已经把那块衣料塞进嘴里,用牙齿来回挫动,试图从上面咀嚼出更多的巫曦。
  他的皮肤刺痛,爪子也痉挛着,那些实在无法发泄的火焰淤积在心头,最后,时常逼得他抱着巫曦狠狠打滚,好让他们混合在一起的气味涂满鸟巢,方能缓解一二。
  巫曦:“?”
  巫曦睡意朦胧地将眼皮撕开一条缝儿,发现自己领子也湿了,整个人热得要命,还被大鸟锁在怀里滚来滚去……
  巫曦:“……”
  太难评了。
  算了!他想干嘛就干嘛吧。
  巫曦无语地闭上眼睛,继续熟睡。
  不过,平静的生活终究不能持续到永远,就在这对小情侣你侬我侬,泡在蜜罐子里的时候,九重天上一声震响——玉京天阙开启在即,这也意味着,金曜宫的大孔雀们,终于要出山了。
  孔宴秋不情愿地忙碌了起来,他不得不削减与巫曦的相处时间。只是如今的他早就不再是那个疯魔厌世的黑孔雀,他的胸膛已经被另一个人填满,他的心脏也只为了那个人而跳动。
  他因此百般犹豫,徘徊不决。
  一方面,他无法消解金曜宫曾经带给他的伤痛。他恨了几百年,也扪心自问了几百年,他的父母为什么要抛弃他?金曜宫为什么连一只幼小的孔雀都不能容忍?难道仅仅因为他的五蕴阴火,因为他与众不同的颜色?
  日日夜夜的拷问,问的不止是金曜宫,还有他自己的心。他越问,越觉得答案就在谜面上,只是他自己惧于承认。
  另一方面,巫曦。
  孔雀实在是非常恋家的生物,领地意识又强得不得了。神人的身躯脆弱,他肯定不能带巫曦去玉京天阙那样的凶险试炼之地,一想到要与他相守一生的爱侣分离,不知为何,孔宴秋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你就放心去吧!”最后,还是巫曦劝他,“不把这件事解决,它一定会变成你的心魔,以后你还要不要修炼了?去吧去吧,不用顾及我。”
  听见他这么说,孔宴秋才很勉强地展开翅膀,和手下的妖鸟一同前往探查。
  在那些神祇还不曾远去的日子,玉京天阙的简称是“天门”,诸神赋予这座天门奇异的权能,使越过它的众生都能得证己身,修成大道,化作镇守一方的神灵。
  或许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吧,神佛消弭之后,金曜宫的孔雀反倒将玉京天阙视作最后的救命稻草,觉得凡是有幼雏能通过天门的试炼,便可拥有成为明王的资质。
  对此,孔宴秋唯有冷笑。
  就在调查玉京天阙的途中,他麾下的妖鸟突然收到一则消息,急忙赶来汇报。
  “尊主,”鸟妖低声说,“长留那边出事了。”
  本来与巫曦分别,孔宴秋就浑身不舒坦,听见这个地名,他心里更加不悦。
  “什么?”
  “长留王于半月前离世,根据探子的消息,他在酒宴后醉倒,谁知王宫不慎失火,”鸟妖低声道,“据说,他在醉酒的时候打破了鲛油簋灯,火势难以收住,等发现的时候,人已经……”
  孔宴秋安静数息,问:“继位的是谁?”
  “小殿下的大兄,”鸟妖回答,“长留的大王子。”
  孔宴秋笑了起来,只是这笑全然不同于他和巫曦在一起的模样,反倒像小孩子看到了两个抵角厮杀的甲虫,兴味中带着更多的冷漠。
  “早该杀了他的。”他说,“可惜机会难寻。”
  下属笑着应和:“谁说不是呢?然而帝少昊的权能实在棘手,否则查明真相的那天晚上,卑职就该把他抓到您跟前,替小殿下报仇雪恨……”
  说到这儿,鸟妖踌躇一下,还是请示:“要不要把这件事告诉小殿下?这毕竟是他的父亲……”
  声音猛地断在喉咙里,鸟妖畏怖地后退,连忙紧紧地闭上嘴巴。
  他已经看见了黑孔雀朝自己刺过来的眼神——暴虐嗜血,仿佛有谁要伸手到他怀里,夺走他最珍贵的宝物,夺走他的命似的!
  “活着的时候,从不见他关心巫曦,”孔宴秋一字一句,像从舌尖上吐刀子一样,“现在死了,倒是准备从我这里把人抢走,去关照他的尸首?他不配,懂了吗?他不配!整个长留,没有一个人配得上我的巫曦!”
  他说出的每一个字眼,都像缠绕着毒蛇的信子,疯魔般咝咝作响。
  周遭鸦雀无声,没有谁敢在此刻触他的霉头。下属们彼此交换眼神,俱是胆战心惊,额间冒出汗来。
  孔雀在求偶期间的依恋性和攻击性本来就强,更不用说孔宴秋这样的异种了。他生下来便是无依无靠,无牵无挂,活到现在,好不容易蹦出来个巫曦,立刻叫他如获至宝,牢牢地攥在了爪子里。这时候,哪怕叫孔宴秋稍稍松一松指头肚,恐怕都比杀了他还痛苦。
  孔宴秋非常满意这股沉默。
  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继续观察天门洞开的时机。
  同一时间,业摩宫内,巫曦正给花浇水。
  一名侍从灵巧地闪身进来,见四下无人,才贴近他的耳畔。
  “殿下,我们的鸟儿在数百里外发现了长留的神人。”侍从悄悄地说,“他们被暴风雪席卷来此,就快要死了。小鸟儿们不敢自作主张,所以让我来告诉您一声。”
  因为孔宴秋的禁令,谁也不敢将来自长留的消息告诉巫曦,可如今黑孔雀走了,巫曦就是这里唯一的主人。侍从们见他近来总是长吁短叹,惦念情郎,便怀着逢迎的意思,想讨得他开心,遂不顾禁令,偷偷将这个消息传给了他。
  第64章 净琉璃之国(三十二)
  “长留的神人?”巫曦惊讶地问,“长留的神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据他们所说,他们是前往青要国进行贸易的商队,不幸在途中遇到暴风雪,车队被吹散了一大半,只剩下这几个跟驮兽相依为命的商人还活着。发现他们的时候,人都是奄奄一息,驮兽也快累死了,所以才来请示您,我们要如何处置这几个商人?”
  巫曦立刻道:“请款待他们,治好他们的驮兽,给他们一些金钱和食水,再送他们离开吧。”
  侍从恭敬地应下,转身化作飞鸟,灵敏地掠出门窗,向下传递他的命令去了。
  长留的商人……
  或许是日子已经太幸福,太美满的缘故,那些微小的遗憾也就加倍浓重,一听见故国的名字,巫曦便不由怅然。
  他想起年迈的阿嬷,曾经维护过他,陪伴过他的司膳和司珍,还有与他一同大笑,欢闹的宫人。他们还好吗?阿嬷的身体还康健,司膳的脾气还是那么火爆吗?司珍有没有变得爱笑一点,她一直雕琢的玉狮子狗,如今也完工了吗?
  他甚至想到了他的父亲。
  时间真的可以淡化很多伤痕,如今再回想起来,他记忆中的父亲已经从一个面目不清,威严冷酷的王者,退化成了眉发花白,显出老态的孤家寡人。
  巫曦不爱他,但是巫曦愿意祝他健康,如此天各一方,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那些长留的商人,”他忽然说,“他们在哪儿?我想去见见他们。”
  侍从顿时左右为难。
  孔宴秋的禁令,底下的鸟雀心知肚明,只是不敢让巫曦知道。
  黑孔雀不许巫曦接触长留的一切事物,唯恐勾起他的思乡之情。他们今天如此做,已是犯了大忌,眼下无非是仗着巫曦一定会保住他们的命,不叫他们被黑孔雀一把毒火烧死罢了,倘若更进一步,要领巫曦去见那些长留人的话……
  “殿下您也知道,尊主最讨厌外人进入业摩宫,他最近的脾气又暴躁,要是知道我们带您去见了外人……我们可不敢惹他生气呀……”侍从小心翼翼地规劝道。
  “哦,”巫曦转念一想,孔宴秋近来确实有些神戳戳的,“那这样好了,我戴上灵玑玉,他们认不出我是谁,我也不跟他们讲话,就看看他们,可以不?”
  他都提出了如此妥善完全的方案,侍从还有什么好说的?
  于是,他们先百般警告那些商人,在筵席间不许谈及长留的任何人或事,再瞒着其他大妖,悄悄地把巫曦送到那些商人用餐的筵席间,让巫曦可以如愿以偿,再度见到故国人的面貌。
  自打巫曦来了以后,业摩宫的各个厨房都有了显著的厨艺提升,那些珍奇食材搭配上好看精巧的摆盘,还有带着孔雀翎纹章的金玉杯盏,完全打破了“妖兽只会茹毛饮血”的刻板印象,反倒给人一种误入海外仙府的错觉。
  但业摩宫毕竟是业摩宫,但凡有点见识的人,都该知道这里是黑孔雀的洞府,何况走南闯北,见识颇深的商队?受了妖鸟的告诫,在场的七八个人皆是默不作声,眼观鼻,鼻观心地缩在座位上,直至酒过三巡,几个人的话匣子方被醉意打开,互相小声说着话。
  “妖魔许我们千金之礼,以珍馐佳肴,如玉美酒做宴,”他们窃窃私语,“为什么?我听说这是某位‘殿下’的许诺,难道那只黑孔雀改性儿了?”
  “我看不是,”另一个商人悄悄地回话,着迷地呷一口酒,“妖魔管黑孔雀叫‘尊主’,这位殿下,显然另有其人。”
  “算了,想那么多有什么用?倘若妖魔真要杀了我等,那起码在临死前还能吃上这样的好酒好菜,不必冻死在雪原上。大伙儿不必顾虑,敞开了吃吧!”
  商人们闲谈的声音逐渐变大,话题也逐渐开阔起来。他们谈到这次的损失和收获,为不幸被暴风雪带走的同伴敬了酒,也谈到家中的丈夫与妻儿,还有更远方的情人。不知谈到什么,其中一名商人话锋一转,提到了家人写给他的信。
  “……唉!听家小说,现在国中也不太平,乱着呐……”
  “可不是吗?先王才故去几天啊,大王子就这么不知收敛……”
  他们身后,青纱帘忽然发出极细微的响动。
  商人们酒酣耳热,顾不得身后的动静,更忘了妖鸟先前的告诫和叮嘱,在与长留国八竿子打不着的业摩宫,他们倒是找到了畅所欲言的机会。
  侍从们见势不妙,急赤白脸地飞上厅堂,尖声怒斥道:“住口,都住口!我们救了你们的命,又给你们盛宴款待的礼节,你们就是这样报答业摩宫的吗?!竟敢在这里胡言乱语!”
  商人们都吓得呆住了。
  沉默半晌,一个商人畏惧道:“大人,这、在下卑微之躯,谈论的也不过是凡尘俗事,关乎本国的一些流言蜚语,哪里就有心要冒犯您呢?请您饶恕……”
  “竟敢狡辩!”侍从严厉呵斥道,“还不快快噤声,难道这些食物和酒水都堵不住你们的嘴么?”
  “让他们说。”
  纱帐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
  那固然是清澈的少年嗓音,可如今它变得低沉而有威严,恰如一名年轻的君王,果决地行使着他的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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