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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70节

  酸与的脸也变得如这些雪一样白。
  她急忙停下自己驱赶的三辆马车,赶在孔宴秋发难前大声道:“启禀尊主,车上坐的都是殿下的亲故!”
  孔宴秋阴晴不定地盯着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说。”
  酸与不敢隐瞒,急忙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告知给孔宴秋:“……就在两日前,我接到了小殿下在宫里的故人,她们说……她们说……”
  她支吾了半天,再也说不下去了。
  巫曦以自己为条件,交换了这些神人离开长留,自己则坐到了前去毒龙之国的送亲队伍,要嫁给俱时德叉伽的儿子——这样的事,除非是不想活,或者是想用最凄惨的方式离开人间了,否则怎么好告诉眼前的黑孔雀!
  孔宴秋见她闪烁其词,更是心头冒火,他想动用毒火,但如她所说,车里装载的也确实是一些惊惶失措的神人。
  他如刀的目光剐过酸与,以及她身后的小小马车,一种更苦涩的心绪蔓延上来,与暴烈的怒火杂糅在一块,使他的心直往下坠。
  巫曦的亲故,如何轮得到别的鸟去接送!他当真恼了我,要和我生分了吗?
  时间紧迫,他顾不得逼问,再次展翼直飞,扑向长留的守生大阵。
  文彩不祥的尾翎一振抖开,神光铺天盖地的一刷,与守生大阵相互交击,发出擎天巨响!
  大阵好似被雷霆击中的海面,汇聚着波涛汹涌的金色狂潮。这一声响,一潮开,引得长留境内的国民纷纷走出家门,好奇而恐惧地望着头顶。
  长留人确实与别国的神人不同,若换了另一个国家,那里的人早就乱作一团,忙不迭地携家小逃命了,哪能像这样,先把脑袋支出来看天?
  挨了黑孔雀倾尽全力的一下,大阵仍然完好无损,没有受到一丝消耗,但孔宴秋也不是为了攻破守生大阵才来的。他这一下,不过是为了引起全部人的注意,宣告自己的到来。
  “巫曦在哪儿?”黑孔雀嘶哑的啼鸣响彻全境,“把他交出来!否则我让长留周边千里化作不毛之地,困死阵中,看你们能支撑到几时!”
  正值晌午,长留王宫早就乱作一团。
  新王被自己的王弟打成了一堆会呼吸的肉,而王弟眨眼间就被牢牢捆起来,让“亲家”给提走了,至于那些“亲家”,更了不得,乃是新王放进来的毒龙,临走前还吃了殿内的十来个人。
  巫天汉登基之后,议论他得位不正,先王走得古怪的那些公卿宗室,竟一个个死得不见影子。他铲除异己的手段如此无情,加之后来时不时就有侍女护卫失踪,宫苑中黑气冲天,早有人议论,说他为了一己私欲,竟勾结妖魔。
  如今,猜想都成为实证,收拾烂摊子还来不及,谁能应付得了外头那只来势汹汹的黑孔雀?
  没奈何,只好推出巫曦的另一个兄长,战战兢兢地爬上城墙,与孔宴秋对话。
  “巫曦……巫曦已经走了!”面对阵外凶神恶煞的孔雀,遮天蔽日的鸟群,他委实吓了个半死,只是靠着守生,还能平安无事地站着,“他、不,都是王兄……都是巫天汉的错!他和毒龙之国勾结,早就收下聘礼,将巫曦嫁给了毒、毒……”
  最后那个“龙”字,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黑孔雀的神情已经变得又狠辣,又毒烈!暗金色的鸟瞳燃烧着黑紫的毒火,他发出的声音可怖至极,沉沉地淹没大地。
  “……你说什么?”
  哪怕隔着守生,男人亦是魂飞魄散,软倒在地:“是真的、是真的!不敢欺瞒大王!”
  说着,他急急忙忙地掏出采纳的聘书,再命人抬上那些聘礼,救命稻草般呈给黑孔雀看:“这都是佐证,大王明鉴啊!巫天汉祸乱朝纲,勾结毒龙,已经被王弟打得半死不活,但为了国中百姓的安危,王弟舍生取义,置生死于度外,答应和那些毒龙一起离开。身为兄长,实在涕泣难止,悲痛不可抑……”
  为了讨好对方,他将一箩筐的坏话丢在巫天汉身上,一箩筐的好话叠在巫曦身上,可孔宴秋已经听不到他的话。
  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
  巫曦,孩子似的巫曦,成天快活,没有一丝烦恼忧愁,水晶一样剔透的巫曦……他的巫曦,已经被毒龙带走了。
  他会吃多少苦,流多少血?他那么小,窝在自己心上的时候,就像一片又轻又暖的羽毛。
  他就是我的心,我的肉……
  黑孔雀痛得浑身哆嗦,他埋下长长的颈子,不住颤抖。
  绝端的痛苦过后,就是绝端的暴怒。
  他再没有说一个字,腾空飞起,扑向天边。那里正以极快的速度,涌来大片密布的黑云。
  黑云中,俱时龙王凄声咆哮:“小畜生,还我儿命来!”
  它的规划本该举无遗策,它的诡计本该万无一失。
  实际上也的确如此,它将对手的性格看得无比透彻,它引导的矛盾,也确实在这对情人中间产生了不可忽视的裂痕,但它唯独漏算了一点,那就是巫曦。
  孔宴秋当然是有能力杀死它的任意一个孩子的,可巫曦有没有这种能力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它倾向于“绝不可能”。巫曦再怎么有天分,在大荒失去登神之路的当下,神人只能作为猎物,当不了捕猎者。
  因此,在第二个孩子死去的瞬间,俱时德叉伽便有所感应,并且如遭雷击。
  毒龙曾被孔雀吃到绝种,断代得太过严重,它这些刚刚长成的子嗣,有一个算一个,都是无比宝贵的有生力量。那么大的一条龙,难道能去街上白捡么?所以它特地将第二子派去最安全不过的长留,谁知天意无常,还是没能逃过毒手!
  几乎是一瞬间,它便锁定了凶手,认定这是黑孔雀的所作所为。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滔天的狂怒中,黑孔雀与赶来寻仇的俱时龙王猛烈相撞,天崩地裂的一击,犹如十万个雷霆在空中粲然盛放!
  另一头,巫曦还在隧道里跋涉。
  毒龙真是比钻地的蚯蚓还要敬业,将地底隧道修建的长不见底,他走得腿都疼了,也看不见出口在哪。
  “哎我真的服了——”
  巫曦叫苦连连,这时候他是真有点后悔,方才应该留下一条小龙,强迫它载着自己飞出去,而不是一股脑地杀个磬尽,这会儿只能靠两条腿赶路。
  他走一阵,歇一阵,甚至动过心思,干脆拿这个孔雀羽扇对着自己挥一挥,说不定一下就弹飞出去了呢?
  “累不死我啊——”
  巫曦一边走,一边气哼哼地迁怒孔宴秋,又将情郎“坏鸟”“臭鸟”地骂个不住。
  还关我禁闭?我几拳就打得巫天汉满脸开花,这些毒龙也是我的手下败将,现在看看,谁才是最厉害的神人?
  巫曦心里鼓着一口气,他的脑海里同时翻腾出了更多幻象。
  譬如孔宴秋哇哇大哭着认错,然后端茶倒水,捏肩捶背地说巫曦大人才是最厉害的,届时,他就趾高气昂地问那你有什么表示没有?然后孔宴秋就会羞涩地说此等弥天大错不知要如何补偿,小的再也不敢了,小的愿以身相许……哼哼哼哈哈哈!
  他正在得意地大笑,冷不防顶上传来一阵摇撼的巨响,四面八方都颤抖着轰鸣,似乎有什么大地难以承受的灾难,就在他的头顶发生。
  巫曦顿时惊慌失措。
  不对!这是地震了,还是我刚刚的狂想太邪恶,受到了老天的谴责?
  他马上要拔腿开跑,前方的隧道已然一截一截地坍塌、缩陷,像一条过于酥脆的空心饼干,被无形的巨力压得合并在一起。
  巫曦的魂儿都要飞了,他抽出羽扇,聚精会神,狠狠向前一挥!
  三色神光喷薄而出,与坍塌的地道相抵,陡然爆发出巨大的冲击波,沙石滚滚,尘烟混合着碎石四溅,给巫曦冲地当头飞了出去。
  他立刻爬起来,“呸呸呸”地吐掉嘴里的沙子,再接再厉,挥扇前击,巫曦利用坚不可摧的神光,以及交错折叠的地面,硬是在塌陷的地道上顶出一个空间,往上爬了近百米,才爬出毒龙修建的这条隧道,重返人间。
  “天啊……”
  巫曦迅速低头,避过呼啸而来的一块巨石,简直惊呆了。
  ——天空完全是一片永夜般的漆黑,除了浓浓的血腥味,雪原更是翻涌着无尽腥苦的毒雾,云层中闪电怒号,地平线上龙影幢幢,闪着黑紫色的火光。
  立在茫茫的雪原当中,巫曦宛如一盏小小的明灯,散发着徒劳的微光。
  到处都是尖啸的啼叫,毒龙的怒吼,借着雷电,他看到苍穹群鸟惊飞,无数凶禽犹如开战的千军万马,与毒龙厮杀在一处。长空火雨连绵,着实一派末日景象。
  酸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三双眼睛。
  “小殿下?!”她盘旋高空,竭力呼喊道,“是你吗?”
  “我在这儿啊!”巫曦蹦哒上来,一边跳,一边将身上的灰土沙石拍掉,“我在这儿!”
  酸与快要昏过去了,她尖叫道:“您怎么在这儿!”
  “不然我还能在哪儿?”巫曦道,“我已经把那几头毒龙杀了,首战告捷!我阿嬷她们呢?”
  “她们已经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了……”
  “好吧!那孔宴秋呢?这是怎么回事?”
  提起那只坏鸟,巫曦心里还憋着气,不过伴随着他将巫天汉打成一坨,扇死所谓的毒龙王子,包括那些不知所谓的小跟班之后,他心中的怒气早已消散大半,郁结的情绪同时缓解了许多。
  孔宴秋的猜测没错,长留确实有毒龙作乱,巫天汉也确实是狼心狗肺的人渣,可他隐瞒我那么多,还关我禁闭,这就是不对的!待我狠狠地拔掉他几根尾巴毛……
  “尊主已经去杀俱时龙王了!”酸与崩溃地喊道,一下打乱了巫曦的思绪,“他、长留的人说,你已经被送去与俱时龙王的儿子成亲,他们拿出的凭证,三书六礼一应俱全……”
  “我是被送去了,但我又打回来了啊!”巫曦也急了,“什么狗屁毒龙王子,我直接一扇子……不是,他是不是忘了我手上还有他的尾巴毛了!”
  酸与看起来很想昏过去,然而她强撑着忍住了,她真的是一个坚忍不拔的鸟妖。
  “完了,”她喃喃道,“俱时德叉伽已是不知寿数几何的老龙,尊主虽然天赋异禀,可是怎么能打得过……就是淹,也被那些龙子龙孙淹死了!”
  巫曦知道事态严重,他急忙道:“快带我去找他,一定还来得及!”
  酸与心里已经有了不妙的预感,但她什么都没说,托着巫曦,展开四翼,避过空中不断坠落的龙尸鸟尸,向着那片风云之地飞去。
  乘在酸与的脖子上,巫曦一眼便看到了孔宴秋的身影。
  俱时龙王的体型通天彻地,这巨大的毒龙,庞然了上万年的岁月,又岂是一只年轻的孔雀能单枪匹马对付的?黑紫色的火海恍若燃尽世间的云霞,但烧在俱时龙王身上,也像云霞一样稀薄而无力。
  龙王的咆哮响彻寰宇,圆睁星球般硕大的龙目。它长似山峰的巨齿上,流动着浓如溪河的黑血,身上的鳞片不住张合,每一片龙鳞翕动,便刮起一阵凛冽的飓风。
  它挥击龙爪,试图攫住那只灵巧翱翔,不住在它身上制造细小伤口的孔雀。双方的体型对比,简直就像一个成年人,试图用双手抓住一只迅猛的雨燕。
  黑孔雀已然羽翅残缺,浑身是血。
  哪怕是对战争一窍不通的人也能看得出来,再这样耗下去,孔宴秋必将力竭而亡。
  巫曦发抖地抓住酸与的绒毛。
  他知道,自己来不及了。
  “过不去了!”酸与在狂风中大喊,勉强稳住身形,却被浓烈有如实质的毒雾呛地连连干呕,即便是她这样的大妖,也无法插手进这种级别的战场,“没办法……没办法进去!”
  出乎意料的是,巫曦还能支撑。
  他点燃灵火,就像一片小小的净化源,毒雾在他周身飞速消融,巫曦错眼一转,忽然大声道:“那是什么?”
  酸与定睛一看,登时哑然。
  更高更高的天穹,差不多是抵达了“仙境”高度的云端上,正徜徉着一片璀璨的霞光。金蓝、翠碧与灿白交相辉映,实在美不胜收。
  这一刻,修罗火狱和仙宫天界的分割线是如此明显,她沉默了好一阵,才道:
  “那是孔雀,金曜宫的孔雀。”
  几乎在孔宴秋与俱时龙王搏杀的同一时间,玉京天阙洞开,幼小孔雀的试炼正式开始。
  金曜宫的孔雀来到此处,本来是为了亲眼见证试炼的结果,但另一边,孔宴秋与俱时龙王的殊死搏斗,竟引得他们不停向前,站在云端遥遥地驻足观看。
  “俱时德叉伽,”当中一只绿孔雀不可置信地道,“这长虫,怎的与孽种厮杀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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