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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02节

  红苔:“噢。”
  寂静蔓延数息,双胞胎惊慌失措,在原地团团乱走,上上下下地蹲伏,尖叫着跳来跳去。
  “你打了神!”白墓高声乱叫。
  “你是英雄。”红苔喘着粗气。
  “你打了祂的哪里?”
  “是两腿中间吗?拜托一定要是两腿中间,我想知道造物主到底是不是双性人!”
  “——或者无性人。”
  盛玉年哭笑不得,等牠们稍稍平静下来,才说:“我只是哄骗祂变成人形,然后……打歪了祂的鼻子,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双胞胎呼呼哈哈地喘息,在他耳边就像两个变异的八爪猴子,到处滚动,“仅此而已,太了不起了!”
  盛玉年:“……”
  盛玉年只好又等了一会儿,才提出下一个问题。
  “所以,穆赫特怎么了?”
  双胞胎蹲在地上,相互对视一眼。
  “牠有点,呃,”白墓努力思索着措辞,“你知道,以前牠经常生气,经常大吼大叫,而且特别愤怒的时候,还会毁坏蜘蛛巢,再碾碎,吃掉一些别的蜘蛛……你也见过的,对不对?”
  盛玉年皱起眉头。
  “塑命者不再生气了,严格来说,不再像以前那样生气了。”红苔说,“比起塑造命运的蜘蛛,牠更像失去了智识的野兽,一只受了伤的,充满戒备的动物。牠……牠总是看着我们,看着别的恶魔。”
  “看着你们。”盛玉年重复道。
  “牠新长出来的眼睛是白色的,蛛丝的颜色,你给牠的那对眼睛。”红苔说,“牠看着我们,好像一个冰冷的幽灵,而不是地狱的统治者。牠一瞬间看穿了我们的所有,那种眼神冷如坚冰,可以冻结万物的灵魂。”
  “牠能看穿我们的血肉,骨骼,能看见我们从何处降生,在何处死去,能看见我们在何时笑,为什么而笑,能看见我们在何时哭,为什么而哭。”白墓的语气带上了明显的恐惧,“牠看见我们的本质,恶魔的本质,以及一切事物对一切事物之间的联系……牠比死亡还令我们害怕,小毒瘤!牠是命运本身。”
  “牠一直沉默。”红苔说。
  “牠一直哭。”白墓说。
  盛玉年没有说话。
  “带我去见牠。”片刻后,他说。
  双胞胎有些为难。
  “我们做不到,”白墓说,“现在七环的尖塔已经被塑命者的蛛丝覆盖,那不是普通的蛛丝!那些丝线的色泽像星星,除了塑命者,没有一只蜘蛛能爬上去。”
  “我们可以带你去见老妪。”红苔说,“老妪总有办法。”
  “好,”盛玉年点头,“那你们就带我去见老妪。”
  盛玉年的车驾转移到了猛毒者的军队,第二次红月下落的时候,他终于来到了地狱中心的权力机关,曾经是七环议会占据,如今铺满蛛丝的尖塔。
  “在那里,每一束蛛丝都与星星相连,”白墓悄声说,“塑命者摆布着星辰,牠一心要与天堂开战。”
  “为了你,”红苔说,“牠至今不信你已经离牠远去。”
  尖塔下方的恶魔和蜘蛛都太多了,双胞胎不得不喷出蛛丝,悄无声息地遮蔽着盛玉年的身体,将他送到鬼婆现在的居所。
  作为蜘蛛巢的元老,鬼婆如今驻守在尖塔的第一层,这已经是恶魔能够到的最高的位置。
  鬼婆同样同样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盛玉年吓得跳起来,牠的手臂一颤,一只小蜘蛛错了位置,连忙嘶叫着从窗口溜走。
  “你回来了……”鬼婆不可思议地抓着他的胳膊,努力睁大最后一颗眼睛,试图将人类看得更加清晰,“真的是你!你如何才能从造物主的手中逃脱?”
  盛玉年看不见东西,他只是笑着摘下手套,给鬼婆展示手上的印痕。
  “……你揍了祂,”鬼婆的唇边绽出微笑,那微笑渐渐蔓延,继而变成洪亮快活的大笑,“你揍了祂!难怪,难怪啊!”
  笑过之后,鬼婆叹一口气,又变得忧愁起来。
  “你回来了,这很好,我也觉得向天堂开战是愚蠢的,可穆赫特一意孤行,牠离开你,就像离开了自己的灵魂。”老妪的声音低沉,“但我不知道这是好是坏。”
  小蜘蛛叽叽喳喳地扯着盛玉年的衣摆,指引他在椅子上坐下。
  盛玉年摸探着椅背,慢慢坐在柔软的蛛丝垫子上,问:“什么意思?”
  “你真的爱牠吗?”鬼婆忽然问,“你是绝世的骗子,我见过的人类里,再没有比你更加高明的对手,现在,我只求一个真心的答案。”
  “你,真的爱牠吗?”
  盛玉年缄默半晌,他避开了鬼婆的问题,静静地说:“定义一下爱。”
  “爱是看见和被看见。”鬼婆说,“爱是你的眼睛长在牠身上。可惜,这只是我的一家之言。”
  “穆赫特变了,人类,牠重新拿回自己的权能,将万物的真实显露眼底,牠当然能完全彻底地看清你。到了那时候,我不知道牠是会杀了你,还是继续一如既往地跪在你脚边。”
  盛玉年仔细想了一下这个结果,他笃定地笑了一声:“牠当然会爱我,我是牠的神。”
  鬼婆的语气听起来十分诧异:“你就这么肯定?”
  黑暗里,盛玉年看不见别的颜色,他靠坐在椅子上,轻轻地说:“让我这么说吧,有件事,我从没对别人提起过:打我十七岁那年起,就再没见过我弟弟。”
  “是的,我有个弟弟,他大约比我小七岁。我的家庭环境比较搞笑,我妈是说一不二的暴君,我爸是唯唯诺诺的菟丝花,成年之前,我和我妈的性格一模一样,我弟弟和我爸的性格一模一样。
  “一山不容二虎,我和我妈就像两头争夺地盘的老虎。她教会我吃人的本领,也想把我一块儿吃了,我呢,绝不肯困在她的翅膀下头,同样想反过来吃了她。我学得特别快,她对我的操纵,打压,控制,我全部反手用在我爸身上,他是个懦弱的可怜虫。后来,我弟弟出生了,我就把他也牵连进了战场。他九岁那年,我们一家四口去游乐园,我跟他说,‘小霖,你想不想吃糖?大哥给你钱’。
  “马路对面就是糖果店,路上车来车往,我面前刚好有个行人踩出来的绿化带缺口,他九岁,大脑发育不全,一心只想着吃点甜的。”
  盛玉年笑出了声,不知何时,他身边的小蜘蛛都退下去了,鬼婆亦不再吭声,周遭一片寂静。
  “可惜,他往马路上窜出几步,就被我妈发现了。她像疯了一样把我弟拉住,又在大街上狠狠给我来了一耳光。”
  “她扇完之后,就愣住了。”盛玉年蹙眉,出神地回想,“那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表情,好像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火,为什么会害怕,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对我动手。我妈从来不动手打人,因为她鄙夷控制不住脾气的人,这种人都是她的玩具。”
  “再然后,他们就走了。”盛玉年笑道,“一家三口,消失得干干净净,只留下我一个。那年我高考,差点把一座城翻过来找人。”
  盛玉年平静地闭着眼睛。
  “我知道,这是我妈在向我示弱,她输了,她再也做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暴君,她怕我弟弟被我活活玩死,所以她就带着她重要的财产——我爸和我弟——逃了。她离我越远,他们就越安全。
  “可是为什么呢?我实在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露出那样奇怪的表情,她怎么害怕,怎么逃避了?”
  周围安静得可怕,只有一道灼热,发颤的呼吸,响在他身前。
  盛玉年自言自语地道:“直到看见穆赫特,看见牠挖出心脏,剜掉眼睛,牠让我吃掉牠……我忽然就明白了。”
  “我不懂爱,我没学过,学也学不会。但我哭了,生平第一次,我的眼泪白白地朝牠流淌……没有理由,只有心底的沉默。”
  “我的爱不是真的,”盛玉年说,“也许我永远都不会爱牠。”
  天空落下雨水,伴随哽咽的风声,炽热的,发烫的,颤抖的,大颗大颗,沉重的,砸在他的双手,手腕,以及膝头。
  “可我的眼泪是真的。”盛玉年说,“这个没什么好说,长眼睛的生物都能明白。”
  盛玉年皱起眉头,无奈地叹了口气。
  “穆赫特,你能别哭了吗?”他嫌弃地说,“真的烫死人了。”
  作者有话说:
  其他蜘蛛:*害怕,议论纷纷,说小话*穆赫特已经变了!牠变得好可怕,我们不要和他待在一起!
  盛玉年:*安详地躺在椅子上*噢,那我就躺在这里,安度余生……
  穆赫特:*猛地冲进房间,开始爆哭,哭出六根水柱*我不要你离开我!我要把这里淹没,让你无处可去,只能趴在我身上!
  盛玉年:*很生气,狠狠地敲打蜘蛛的头*住手,我不许你这么哭!
  第98章 塔兰泰拉喜剧(二十八)
  穆赫特想要触碰人类的手臂,他的手背,指尖,发梢,全部的血肉与骨骼。
  牠的眼睛已经看透了他的所有的人生,人类的命运之线错综复杂,每一根都在自己的掌心缠绕,每一根都与自己紧紧相连。
  骗子。
  牠浑身发抖。
  骗子……既然说不爱我,那我为什么能在你的心上看见自己的名字?
  穆赫特捂住脸孔,但泪水还是源源不绝,浸湿灼热的皮肤。
  我的爱侣失去了一双眼睛,又在造物主那里蒙受磨难,二次坠落进地狱。他是那么骄傲的人,如今他美丽的面容有了瑕疵,可怜地穿着不合身的衣服,没有丰厚的珍宝供奉,没有忠诚的奴仆驱使,一个人孤身赶来这里,而我却一无所觉!
  就像心头肉被剜了一刀,还扔到了地上给人踩踏,命运的魔蛛痛不可遏。牠小心翼翼地挨碰着人类脆弱的皮肤,看见手背上神血的痕迹,更是颤抖得发不出声音。
  ……为了我,他甘愿与神抗争。
  盛玉年真是没办法了。
  他伸出手,向前试探着穆赫特的脸,果然被他摸到一张哭得湿漉漉的滚烫皮肤,再往中间一探,抚摸过颤抖的薄唇,挺拔的鼻梁……好的,摸到一对半闭的眼睛了,再往上一点,不错,第二对,再往旁边摸,往中间摸……很好。
  盛玉年找准位置,没好气地往他的眉心一戳:“说话,别光对着我哼哼唧唧,抽鼻子。”
  魔蛛炎热的鼻息胡乱喷过来,盛玉年立刻就被两条强健有力的臂膀抱了个满怀,好像在肌肉特别虬结的滚筒洗衣机里来回翻滚,最后贴成了一个人肉小饼,镶在一对热意盎然的胸大肌里头。
  蜘蛛的八条腿更是哆哆嗦嗦,颠来倒去,足肢尖捣得地面“格楞楞”乱响,仿佛到盛玉年耳边开了个手足无措的打击乐队。
  “我好想你,我想你想得受不了了……”穆赫特喘息着,哽咽地说,用鼻梁紧紧摩挲他的侧脸,鬓角,颈窝,“没有你,我宁肯死了才好……你杀了我吧,你把我的命也带走吧!”
  盛玉年叫他揉得乱七八糟的,眼前又黑咕隆咚的看不见,心头不由火起,在恶魔身上“啪啪”地揍了好几下:“发什么疯,有话好好说!”
  他的拍打不痛不痒,反倒加倍激发了恶魔的狂热与激情。穆赫特死死地拥住他,用嘴唇和皮肤感知他的温度,他的触觉,恨不得把人含在嘴里,一点一点地吸着咽掉。
  穆赫特亲着他的头发,他的前额,他的鼻尖,嘴唇,裸露的每一寸皮肤,然而牠不敢碰他空荡荡的眼窝,到最后,也只是把人嵌在怀里,纵身跃上笼罩了整座尖塔,纷披数万米的蛛丝瀑布。
  血色的魔蛛疾速穿行,飘荡在这些缥缈如星光的蛛丝当中,牠连续跃进三个编织出来的传动法阵,盛玉年只觉得耳边风声作响,片刻之后,他已经抵达了地狱权势的最高点,尖塔的最后一层。
  此处早就被穆赫特改造成了另一个蜘蛛巢穴,牠粉碎了七环领主的黑曜石长桌,将牠们的僭主印章一并抛进暗渊的岩浆涌泉,七种原罪的七种象征,此刻全被蛛丝侵蚀、覆盖,雪白的蛛网状冠冕闪耀在尖塔顶端,犹如新娘的头带,为火狱披着终年不散的丰厚白纱。
  穆赫特还为盛玉年准备了种种奢侈的布置,华服美饰,珍奇陈设,无不堆成小山,然而盛玉年什么也看不见,就算能看见,此刻也顾不得看,他被蜘蛛重重地压在蛛网中间,快要烦死了。
  “伤口还疼吗?”这时候,穆赫特才能安心下来,专注地观察人类的眼窝,“疼得厉不厉害?”
  盛玉年无所谓地说:“刚落下来那会儿疼,现在就还好吧,没什么感觉。”
  “刚落下来的时候疼?”穆赫特连忙追问,“怎么会,是不是撞到哪里了?快,我看看……”
  牠想伸手,又嫌爪尖锋利,情急之下,差点拿舌尖舔开盛玉年的眼皮,亲口去里头探一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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