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19节
“早上好,”山君礼貌地说,“你睡得怎么样?”
约兰道:“还不错!你呢?”
山君没有说自己被现实世界的时间如何磋磨,仅是道:“我没有睡。”
“那我们就出发!”约兰揉着手腕,眉头稍皱,很快抹平,他闭口不谈义手与截肢处的摩擦锐痛,一把将山君的意识载体提起来——还挺沉。
“你要坐前面还是后面?”他走到摩托车跟前,问。
山君说:“有的人类会认为,坐在后座会有损他们的‘男子气概’……”
不等他说完,约兰直接把他往后座一放。
“那你就抓牢吧!待会儿我会开得很快。”
山君默默地把后面那句“不过我没有这样的烦恼,请把我放在前座,我目前的载体体型袖珍,需要依靠”咽了回去,乖巧地用机械爪子抓紧车垫。
约兰意气风发地道:“出发!”
他戴好防尘面罩,大步走到前座,准备跨上座位,长腿一抡,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后座的乘客踹飞了出去。
山君就像个飞出去的冬瓜,在空中无助地挥舞四肢,然后滚动着在地上摔成一团。
山君:“……”
约兰:“……”
约兰咳嗽一声,走过去把他抱起来,低声说:“……对不住,没习惯后座带人。”
接着往外套里一揣,拉链一拉,怀里只露个丑丑的机械长角老虎头。
“这样可以不?”
“很新奇的体验,”山君冷静地说,“可以。”
约兰再咳了两声,跨上摩托,调转方向,向枢纽城疾驰而去。
“待会儿到了城门口,我们肯定要过三道安检的口子!”风声呼啸,约兰扯着嗓子大声喊,“你行吗?这得进行全身检查,看有没有带违禁物。”
“什么才算违禁物品?”
“呃,你懂的,就是非法走私的义体啊,活体动植物啊,或者枪械啊,迷幻剂啊之类的。”
“没问题,他们扫描不到我。”
说话的时候,枢纽城的安检口就在前方,约兰想到什么,忽然叫了声“糟糕”。
“怎么了?”
“我的通行证件可能过期了!”约兰皱眉道,“上次还是哈希拉着我来搞的,三年前的事了,这几年一直都没去更新,我得去……”
“你哪里也不用去,”赛博空间内,山君没有动,仅是用眼神调动了一组数字,“只需要进城就好。”
面对安检路口排起长龙的车队,机械虎的义眼闪过一丝黄光,约兰前头的大货车轮胎顿时爆了一个。
司机大叫卧槽的声音里,大货车失控地斜着滑行出去,犹如雨刷,将正在排队的车子不分大小,无论贵贱,全部堆叠着刷到了一边,硬生生地为约兰开出一条空白的路。
约兰:“!”
“前进。”山君说。
于是,约兰驾驶摩托,不管后头如何喧哗热闹,灵活地闪进一大段距离。
“行啊你,可真有本事……”他在车位上惊奇到坐立难安,小声问道,“怎么做到的?”
山君有点小得意,不过语气还是很平稳:“只是通过一点简单的模拟计算,不足挂齿。”
很快排到他们,约兰递出自己的通行证,他忐忑地等待着结果,结果那个睡眼惺忪的安检员压根没有看通行证上的日期,仅凭核对机器上冒出的绿光,就痛快地放人了。
“欢迎来到枢纽城!”安检员无精打采地,不耐烦地说,对后方的骚乱视若无睹,“过关费2.4欧来请看这里缴费……ok,你怀里是什么东西,去里头过第二道口子,车停在警戒线里头不要越界否则后果自负,来下一个——”
两欧就可以在琪琪那里买一份最好的套餐,但在这里,连缴纳过关费都不够。约兰没忍住,从眼神中泄露出一丝肉疼。
“不用担心我,”山君说,“你去走你的流程。”
安检站一股浓浓的机油味,约兰在里头接受全身扫描,再检查他的枪支是否经过非法改装。
估计看出约兰是个穷到刮不出油水的落单流浪者,里头的边检警员连话都不乐意跟他多说,归还枪支,只以两根手指在空中轻蔑地打个转,意思是赶紧滚。
约兰按捺住脾气,避免节外生枝,提着枪就往外走,山君也检查完了,以安检站的水平,只能扫描出几组废弃的老旧义体,根本看不出这是从罗浮的公司员工身上剥落下来的。
“走。”约兰低声说,继续把老虎往怀里放好,骑车进城。
阿维亚说枢纽城是鱼龙混杂的地方,这几乎算是一种恭维,介于它独特的地理位置,枢纽城不仅是贸易与物流的集散中心,更是多方势力交织的地缘政治焦点。
各个地区与城市体的关键节点在此地交汇,每天都有无数人怀抱着淘金与出人头地的梦想来到这里,同时也有无数人绝望潦倒地离开,或是将生命和热血洒在这座城市的各个角落。
“你的每一个动作都在触碰极限——‘海啸系列增强型义体’,让身体成为真正的武器。”
“烂——!现实太烂,插上接口,换个世界!”
“饿了,渴了,就用脑波清透片,感官上的饱才是真的饱,工作再忙不耽误!”
全息投影广告顶天立地,银光闪闪的女人涂着夸张的绿色眼影,倚在高耸摩天大楼旁边,用虚幻的高跟鞋踩踏着下面密密麻麻的行人和小摊餐车;街道上,自动驾驶的出租车和浮空车交错穿梭,行人的皮肤上闪烁着五彩斑斓的led光效,约兰看得出神,一不小心撞到一个在后脑勺植入了炫光动态灯的男人。
他身强体健,撞得对方连连后退,约兰连忙道:“抱歉,是我不小心……”
“乡巴佬,走路看着点!”
男人叫嚣着,如果换在平时,约兰一定会发火,但自从山君丰富了他的动物知识之后,他总觉得对方顶着一个绿油油的鸡冠……
约兰的表情十分复杂,由着对方走开了。
在城市的高空区域,公司精英与富豪们的浮空车无忧无虑地行驶在高层的洁净空气中,那里的每一平米混凝土都比同等重量的金子还贵,巨大的落地窗就是巨大的权力透镜,供居住者俯瞰整座城市的形色众生。
而在底层街区,刺鼻的工业废水四下流溢,天气似乎总是雾蒙蒙的阴霾天。约兰走过破烂小巷,看见帮派成员在里头殴打一对瘦骨嶙峋的男女,要他们“还了吸剂的钱”;另外一头,成群结队的流浪汉衣不蔽体,恶臭冲天地窝成一团,旁边的黑墙上喷绘一整面凌乱的涂鸦,其中的白色字迹无敌醒目,潦草地写着“神爱世人”。
“古籍中的人类智者曾经写下一句话,”山君慢吞吞地说,“他们说三界无安,犹如火宅,众苦充满,甚可怖畏。我想,人类中到底还是存在着先见明验的个体。”
约兰把机械虎往上揣了揣,让自己的下巴顶着老虎头,这样就不至于让他变成一个自言自语的怪人:“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句宗教经文,古人认为,一个人只能通过‘来世’获得真正的平静安宁,而现世则像一栋着火的房子,充满了苦难与灾祸,痛苦是无处不在的。”山君说,“或许一个神明不该踏足这样的地方,不过,它仍然是新奇的体验。”
约兰好笑地问:“这么说,神不爱世人了?”
“爱,你要如何捕捉一个虚无缥缈的人造概念?”山君面色淡漠,听起来颇为不以为然,“一类由多巴胺和催产素操纵的生物错觉,它或许是符合人类社会发展规律的感情,然而很遗憾,我是ai,我永远学不会爱。”
约兰道:“噢——好吧,学不会爱的,冷裤无情的神大人!你今天晚上是想住4欧一晚的脏兮兮劣质日结旅馆,还是2欧一晚的胶囊床铺,或者我们就在大街上找个屋檐凑合一下?我反正都行。”
冷裤无情的神不假思索,立刻回答:“我要申请多余活动资金。”
“没有多余活动资金!我是个穷鬼,所以你也要被穷鬼拖累,这就是同伴的意义。怎么样,爱了没有?”
“我爱了,我要申请多余活动资金。”
“申请驳回!”
最后,神只能接受这个现实:作为穷鬼的同伴,他只能入住满地蟑螂,床单发黄的廉价非法旅馆,而且房间里还残存着上一个租客留下来的披萨盒与生殖节育工具——用过的。
这样下去不行啊,赛博空间里,山君沉重地思索,还得想个办法,把公司的资产搞过来。
作者有话说:
约兰:*骑着摩托车蹦蹦跳跳,不知怎的闪过了一百个钉子陷阱,路上的大石头和劫掠者的子弹*哦耶!真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啊!
山君:*没有心脏,但是感觉自己快要心脏病发作了*什么。
还是山君:*用棉花和海洋球做出巨大无比的安全屋,将约兰装进去*我会这样保护你,然后等到你三十岁再放你出来用脚走路。
约兰:*惊慌失措*呃什么。
第115章 是否星星在坠落时最亮(十五)
当晚,他与约兰讨论起这个想法。
“好啊!”约兰兴奋地从弹簧床上坐起来,迫使床垫发出一声患有腰椎病的垂死老头的仓猝尖叫,“替天行道,劫富济贫!这有什么不好的?”
一个小文盲,“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倒是说得这么顺畅……
山君在心里思忖。
看来流浪者部落里那些成年人没少把这些歪理挂在嘴边,人类的劣根性啊。
“这可算不上替天行道,劫富济贫。”山君认真地传授道理,“所谓货币,不过是人为赋予交换意义的数字,在赛博空间内毫无价值可言,为什么要给我们的行为冠上那么好听的名义?”
“呃……呃?”约兰迟疑地拖长声音,“所以,你的意思是,这是不好的……”
“所以,我的意思是,人类公司的货币是一串流窜无主的数字,”山君说,“而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数字从一个账户挪到另一个账户,好比你的左手有一颗糖,现在你把这颗糖转移到右手,难道这颗糖会因此而受损吗?下次不要再激动了,这张床的声音很吵。”
约兰呆呆道:“哦……”
啥啊,没听懂。
“稍等,”山君说,“我有一个计划,需要联系一名同伴。”
赛博空间,山君稍稍偏头,望向数万公里之外的方向。
几乎是他投射目光的同一时间,一道信号涟漪就从对面波荡而来,击碎了沿途触及到的一切数据虚构体。
【山君。有何贵干?】
辽阔的数据会议室顷刻成型,山君的御座漂浮在右侧,另一端则空无一人,仅有一片平坦的空地,交织着十字路口的模样。
【十字路。我请求你协助我执行一个精准打击任务。坐标已发送,目标是使用导弹打击罗浮公司在伊斯坦布尔旧址的子公司园区,对该设施造成一定程度的经济损失。】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亮起红光。
【从来不知道你是会对人类公司抱有敌意的类型。但深谷会拦截十字路口发出的攻击指令,假设要达成你的目标,我必须放弃一个墙内的信号节点,不值得。】
【我会为你提供补偿,一个经过改良的自我进化模块,可以让你的决策算法获得更高的独立性和演化能力。】
【很有趣。我属地内的军事基地会支持这次突发袭击,为避免人类公司的反导弹拦截系统,我要求支援。】
【你的要求已通过。一个临时的算力交换协议正在运行,我的算法池供你调用。】
十字路口的交通灯亮起绿光。
【好的。导弹发射将在协议确认后10秒内进行。】
【协议已确认。导弹阵列发射进入倒计时。】
【交易顺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