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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176节

  “我从来没有被子弹击中过。”
  “靠北,这杯我非干不可了是吧?”
  “好,到我了,我从来没有长胖到扭不动屁股的地步!”
  “……那不是胖,那是雄性飞蛾的标准体格……”
  “嗯哼嗯哼,快喝酒,快喝酒!”
  几轮下来,阎知秀喝得面颊红润,头发凌乱。他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泡着两颗星星。他看起来那么好,气喘吁吁的样子那么诱人,大笑的声音那么响亮……
  德斯帝诺只想紧紧抱住他,急切地亲吻他的头发,额头,挑来挑去的眉毛,闪亮的眼睛,啜饮他沁着细汗,热到发红的柔软肌肤,以及祂能摸到,揉到的所有地方。
  “我从来没有……”德斯帝诺的嗓子发干,沙哑,“在危险的地方跑来跑去,冒着生命危险收集那些被世人定义成珍宝的东西。”
  阎知秀扭动着眉毛,喝了一口。
  “那是你的损失。”他说,“我从来没有被人打过脸。”
  出人意料的,德斯帝诺皱起眉头,喝了一口。
  酒意上涌,阎知秀瞠目结舌:“不是吧?我本来还想着放过你的!”
  “是厄弥烛,”德斯帝诺说,“在临走之前,祂终于往我脸上揍了一拳。”
  “哎哟……”阎知秀有点醉了,他倾身向前,凑过去看,“打在哪儿了,让我看看?”
  “伤口早就愈合了,”德斯帝诺无奈地笑道,“只是心上的伤一直还在。”
  阎知秀感慨地叹气:“家人啊。”
  德斯帝诺笑了一声,开启了新一轮的斗争,说:“我从来没有走在大街上,被人踢过屁股。”
  阎知秀无语地咂嘴,喝了一杯。
  德斯帝诺挑起眉毛,有趣地盯着他。
  “那天很突然,好吧!”他极力为自己辩解,“我正走在马路牙子上呢,旁边就有一对情侣进行了某种突如其来的释放,那男的突然下蹲,那女的突然起跳,他俩默契地嘎嘎笑,只有我被女方往后甩的两条腿蹬了个透心凉,我跟谁说理去!”
  阎知秀抽着嘴角回忆:“最搞笑的部分是什么,男的背着女的,还不知道后头怎么回事,女的就拽着男的的头发,跟料理鼠王一样控制着男的转身,朝我说对不起……你看过料理鼠王吗?你知道当时的场景多滑稽吗?”
  德斯帝诺再也忍不住,祂猛地哈哈大笑起来。
  神祇的笑声冲击着至高天,乳酒缓慢淹没了祂的大脑,让一切都变得朦胧,缓慢。祂快乐得没有缘由,这股兴高采烈的情绪像烟花一样包裹着他,让祂开始恍惚。
  阎知秀跟着他笑起来,一人一神哈作一团,笑得腮帮子都发疼了。德斯帝诺盯着人类,笑声渐渐止住,唯有三颗心脏狂乱地跳动,撞击胸膛。
  祂看到他的嘴唇,沾染着酒液的水光,红润柔软,如此摄人心魄的祸害。
  德斯帝诺微微喘息,着魔般地喃喃:“我从来没有……和人接过吻。”
  空气变得粘稠,炽热,犹如煮化的蜜糖,散发出胶着的甜香。他们的视线相互纠缠,德斯帝诺的目光就像液态的烈火,饥渴得熊熊燃烧。
  阎知秀的呼吸停住了,他口干舌燥,面颊沸如火烤。
  我喝醉了,祂也是,他醉醺醺地想,所以,祂要和我玩这个游戏……有趣。
  含着醉意,阎知秀喝了一口,顶着德斯帝诺变得危险的神色,他解释道:“没办法,为了任务,我必须跟一个人形的大螃蟹亲密接触……呃,那之后我有一年多没吃海鲜。”
  视线已经不太清晰了,他吃吃地笑起来,伸手向后摸索桌上的金杯,德斯帝诺无言地拿起来,递给他。
  “我从来没有……”阎知秀眯起眼睛,盯着面前这张华丽得令人发指的脸,神明深邃的五官,微微张开的嘴唇,还有祂灿烂的肌肤,液态银般的长发,还有祂罪恶的肉体,饱满的胸肌,宽阔的脊背,强壮得可以单手把他抵在墙上的臂膀,还有还有,祂宽大的手掌,祂用一只手就能掐住他的腰。
  酒精消弭了他的理智,让他抛开平日里所有的顾忌,小心,谨慎与红线,在最危险的边缘摇摇欲坠,展翅欲飞。
  “我从来没有,”阎知秀呼出一口热气,低低地说,“想过要爬到桌子下面,爬到你的两腿中间,解开你的缠腰布,顺着你的大腿往上抚摸……或者换个方向,沿着你的小腹往下按揉……”
  德斯帝诺的瞳孔瞬间缩紧,祂完全呆滞地瞪着阎知秀,嘴唇无意识地张开了。
  他在说什么?不,他一定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
  恒星发出颤抖的光辉,万神殿内飞蛾躁动,在空中沿着八字的轨迹狂舞。
  “然后,我要把脸埋在你的大腿中间。”阎知秀张开双唇,伸出红如花蕊的舌尖,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再把你一寸一寸地吃下去。”
  人类满意地笑了起来。
  “不过,我从来没有这么想过!”他醉醺醺地说,“你要不要喝一杯?”
  在神明手里,金杯活活熔化成横流四溢的金液,热辣辣地往下淌。
  德斯帝诺哑口无言,祂的手臂在发抖,全身没有一处不在哆嗦。人类的言语就像隔空抚摸的手指,他说到哪儿,哪里就致命地痉挛起来。
  神明静静地看着他,任凭亿万座火山在绝望中喷发,亿万片大海呼号着暴烈的浪潮,原来的天体随着祂的心意轮转,此刻都失了方寸,晕眩地在太空里飘浮。
  “我从来没有,”祂忽然说,“我从来没有爱过任何人,除了你。”
  阎知秀刚才还在坏笑,这句话一出,他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宇宙间万籁俱寂,唯有他自己的心跳,还在耳边鼓噪。
  一次次,一声声。
  不是吧,我跟你玩儿坏的,你跟我来王炸?
  一瞬间,阎知秀酒醒了大半,脑袋里乱七八糟,好像炸开了锅。
  你爱我?你就这么说出来了,你爱我?你不说点别的吗,你不拿个丝绒戒指盒吗?你手上金灿灿的一片是什么玩意儿,你不会要用这个跟我表白吧?不行不行,我是好人家的小伙儿,不会随随便便地接受人家的告白,除非你给我揉胸……等一下,我们是不是还在喝酒?这是喝酒游戏吗?你别告诉我这也是喝酒游戏的一环……
  德斯帝诺的声线发颤,主神轻声问:“你……要不要喝一杯?”
  听见祂的声音,阎知秀下意识伸出手,抓住酒杯。
  他慢慢闭上嘴巴,表情十分迷茫,默默地想了半天。
  然后,阎知秀举起金杯,一饮而尽。
  第173章 愿他万年(二十二)
  时间静止了。
  不是比喻的手法,而是时间真的自此凝固不动。
  席间的星光映照着水晶的飞鸟,它们保持着翩跹烂漫的姿态,像清水般悬浮在无垠的高空,金杯,银蛾,乳酒的色泽泛着石榴的血红,葡萄的蓝紫,人类睁开双眼,嘴唇印着于神承诺的水痕。
  德斯帝诺胸口的火焰膨胀得像是要爆裂,祂体内的热量犹如一轮太阳,白热而炽烈,强烈地淹没了所有的感官,如此明亮,炽热,光芒四射。
  当我们谈起永恒,我们在谈论什么?
  幼年的阎知秀好像做了个漫长的梦。
  梦中的他衣衫破旧,吸着鼻子蹲在繁华的商场门口,用手指反复抠着袖子上缺口十分尖锐的塑料纽扣。秋日寒风萧索,阎知秀冻得鼻尖发红,耳朵擦出霜降柿子的颜色。
  脸蛋已经冷得做不出表情了,可眼神还可以流露出羡慕的光芒。梦里什么东西的颜色都是淡淡的,像蒙了一层灰色的滤镜,唯独从气派大门里走出的家庭有着鲜艳的颜色。男人们西装革履,女人穿着翠绿鹅黄宝蓝的大衣,小孩子手里的玩具模型精致光鲜,毛绒玩偶蓬松柔软,像块香甜的蛋糕。
  阎知秀看也不看那些精巧坚硬的玩具车,玩具模型,他只是渴望地看着那些毛茸茸的玩偶,犹如渴望一个又一个绵密的拥抱。
  手上传来温暖的触觉……他低头一看,一只和玩偶一样毛茸茸的飞蛾停在他手上,双翅生光,闪耀着钻石的鳞粉。
  它挥动羽毛般的触角,缓缓飞起,阎知秀也情不自禁地站起来,跟着它走向看似遥不可及的远方。
  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逐渐消失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一家三口都化作泡沫和雪花,毛绒玩具堆积成山,像春日里可爱的草地。他爬上一百万个玩偶堆成的山顶,天空中有那么多的星星,梦幻灿烂,仿佛倒悬的大海。
  “你是谁?”
  年幼的阎知秀放下了抠纽扣的手,好奇地,大声地问。
  青年的阎知秀好像做了个奇怪的梦。
  作为初出茅庐的低阶猎人,刚出任务的时候总会被自以为是的“前辈”坑害,累死累活,拼尽全力,最后拿到的分成却微薄得连塞牙缝都不够。
  谁让他经验不足,还没学会看合同呢?最后也只能满身是伤,腹部缠满绷带,肩上残留着临时订书机订好的刀口,狼狈地滚回自己凌乱的狗窝。
  这个月的电费还没交,整栋楼只有寥寥几户的窗户暗着,他的房间就是其中之一。地板冰凉,阎知秀喘着气,被汗水打湿的黑发耷拉在鼻梁上,咬牙抓起一个玩偶,疲惫地垫在胸前。
  怀中的玩偶忽然发出光亮,改变了形状。
  阎知秀皱起眉头,低头看去,怀里的蛾子长着星辉斑斓的羽翅,睁着一双奇妙的大眼睛,温顺地蜷在他的手臂间,用毛乎乎的前足勾着他的紧身衣。
  他肩上的订书针根根排出,刀口翻卷着愈合,血肉中推出去的子弹落地有声,清脆叮当。
  他完好无损地坐起来,年轻的身体健康无虞,充满活力。
  公寓的地面逐渐染成银河的光彩,墙壁和天花板片片裂解,后撤飞散在无垠的太空里。他坐在流动的星光间,惊得哑口无言。
  “你是谁?”
  青年的阎知秀惊奇地低语,怪异的是,他并不害怕,只是用手指轻轻一挑蛾子的丝绒触角。
  正值壮年,阎知秀好像做了个苦涩的梦。
  他的第一个搭档,还有搭档的全家都死于仇家报复;第二批搭档折在古老王朝的地下城里,尸体都收捡不出来;第三个搭档是叛徒,第四个搭档跟他恩断义绝,第五个,第六个,第七个……死得千奇百怪,创意无限。
  而第八个搭档,刚刚才和他冷漠地拆了伙,并且彬彬有礼告诉他,“对不起,洞见者。你很强,但我更珍惜自己的小命。”
  所以此刻他无处可去,只能坐在酒吧里,孤身一人,独自盯着一个模拟天气的小装置。他看那些雨滴落下又消散,正如一生中所有未能靠近的瞬间。
  “你只有一个人。”酒吧柜台后面的酒保对他开口说道,“我也是啊。”
  有点见鬼了……一个酒保,声音那么好听干什么?
  阎知秀不吭声,不回头。他看着那些仿真的雨滴,感觉自己也正站在雨里,被淋得湿漉漉脏兮兮,正是一条丧家狗的模样。
  “你要不要喝一杯?”那个人又说话了,“不要害怕孤独,也不要害怕没有归宿,那些人类是你生命里的过客,正因为他们太羸弱,无法承担如此真挚的情感。”
  阎知秀嗤笑一声:“听你的口气,好像你和他们不一样似的。”
  “是的,我和他们不一样。”那个人说。
  “我的爱不是脆弱的东西,不是转瞬即逝的东西,不是天光乍亮,就会随之蒸发的东西。河流如何深深地扎根大地,一滴血如何融进另一滴血,天体如何野蛮地呼啸,在原始的大海上引发遮天蔽日的潮汐——我的爱混沌可怖,曾经我爱着无穷无尽的人类,现在我只偏爱你,你是久远之外的奇迹。”
  阎知秀悚然回头,看见神祇的面貌从无数幻影中升起。有时祂是古老的飞蛾,蛾翅斑斓,圆腹臃肿,眼眸硕如恒星,触角间顶着星辰的冠冕;有时祂是高大的帝王,黑紫色的肌肤绚丽,披着璀璨的珠宝,奢丽的皮毛,银发像一条泪水的大河。
  ——当我们谈起永恒,我们在谈论什么?
  依照自己的形象,德斯帝诺创造了此间的人类。他们寿命短暂,身躯软弱,出于对死亡和终结的恐惧,他们曾向主神乞求永恒,德斯帝诺回绝了他们,但是作为补偿,祂许诺他们,倘若人能从生命中感受到深刻的连结,那一瞬间的感觉便足以让他们触及永恒,因为它不再受到时间的约束。
  时间再度开始流动。
  阎知秀的睫毛微微一颤,他如梦方醒,四顾又低头,手里还端着荡漾的酒杯。
  他刚想问“这是怎么回事”,德斯帝诺的阴影就完全覆盖了他,神祇俯下身,深深地亲吻了他的双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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