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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人啊,你不是? 第214节

  祂抬头,一眼便锁定了河水下游的人影。
  “在那儿傻站着干什么?”神明眉目间的暴戾之气瞬时平息下去,祂低声呼唤,“上来吧!上来继续骂我,说我穷兵黩武,一天天就知道打架杀生,说我脾气暴躁,时常划伤血亲的翅膀,还有祂们娇嫩的肚皮……唉,总是老一套,今天能换点新东西骂了吗?”
  阎知秀慢慢走到上游,他望着厄弥烛的脸,厄弥烛也抬头看他,不知何故,神蓦地勃然大怒。
  “你今天怎么披了一头的烂菜叶子?!”战神又惊又怒,“平时对着祂们穿金戴银,这时候对我就穿得衣衫褴褛,德斯帝诺不喜欢我也就算了,你也最不喜欢我么?!”
  阎知秀:“……”
  这么久没见,你的脑回路还是一样的惊人,很好,多少让我有了些奇异的安心。
  作者有话说:
  阎知秀:*鬼鬼祟祟地打开家门,尽量避免自己被一万只蛾子淹没*嗯嗯,这是最好的。
  还是阎知秀:*路过沙发,被上面呼呼大睡的蛾子吸引*哦不。*忍不住罪恶的双手,在蛾子屁股上一抓*
  大蛾子:*睡眼惺忪地醒来*
  还是大蛾子:*立刻发现了偷偷回家的人,立刻嗡嗡大哭*
  阎知秀:*立刻被一万只大哭特哭的蛾子抓住,立刻昏倒了*
  第208章 愿他万年(五十七)
  他颇为无语地站了会儿,选择坐在战神身边。
  “我也以为,你最不喜欢的是我,”他说,“毕竟你是战争和毁灭,但我却促成了一些……嗯,团圆的东西?”
  “是团圆,还是更深更重的伤痛?”厄弥烛沙哑地笑了起来,“你这狡猾的生灵,居然能叫永恒辉煌的神也深深体会到得而复失的凄惨滋味,某种意义上,你是比我更加称职的毁灭之神。”
  阎知秀沉默了。
  “我确实最不喜欢你,”厄弥烛自言自语地说,“我烦你烦得要命,因为你总是在无关紧要的时刻闯进我的心魂,然后又自顾自地散去。说起来,我和你的关联也是最浅的,你和我本来就没什么太多的交集,只是一个孱弱,无能的凡人,居然可以做出如此牺牲的愚行……这总会叫一个神印象深刻。”
  阎知秀轻声说:“我就当你在夸我了。”
  厄弥烛不置可否,祂端详着宝光粲然的锋刃,忽然就兴致全无,随手将这柄绝代的神兵利器抛进河道,任由它逐渐沉底,被金砂和流水磋磨。
  “我曾经做过一个梦,”祂没头没脑地说,“我们都做过这个相同的梦。安提耶是最先看见的,理拉赛是第二个看见的,至于我,我是第三个看见的。”
  应该是昔日祂们离开的次序,阎知秀想。
  “我梦见那个未来没有你,”厄弥烛咕哝道,“而我们全都忍无可忍,再也受不了这个畸形的,失能的家庭。我对德斯帝诺说,‘愿孤独将你撕碎’,接着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个宇宙,去未知的时空开疆辟土,成就我的伟业。”
  “我有点喜欢梦里的场景,我操纵战争,令屠戮和纷争的火焰点燃一个又一个世界。有时我是终极的邪恶力量,有时我是被供奉在历史里的正义之神,我活得无拘无束,再也不必烦忧赘余的情感。”
  “直到我醒来,走出行宫,看见德斯帝诺孤坐在一颗星星的顶端。祂始终静默,所以我就坐在祂身边,和祂一起看星云潮汐的变化。”祂说,“那一刻,我意识到自己和祂的思念是等同的,或许我没有祂想得那么深重苦痛,可这仍然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痕。”
  厄弥烛端详着去不复返的河水,冷冷地说:“我讨厌你,你让我疼了,而这原本是我的权能。”
  阎知秀半天没说话,最后问:“那我走?”
  厄弥烛不吭气,安静得像块犟脾气的石头,阎知秀又等了一会儿,无声地叹口气,还是卷起衣服,站起来道:“你再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回来了。”
  人的脚步簌簌地消失在林间,河水一如既往地奔流,不知过去多久,厄弥烛低低地说:“……别走。”
  “你别走。”
  阎知秀穿过琳琅曼妙的花丛,庭院里,一棵水晶般剔透的参天古木开满了似雪的硕大白花,长风卷过,花朵也淋漓瓢泼地覆了他一头一身。
  正当他狼狈地拍花的时候,后头隐约传来说话声。
  “……屏障还得需要你出力……”
  “我知道。祂又把自己关在神殿里……”
  “……随祂去吧。”
  阎知秀猛地回头,跟对面一块儿愣住了。
  奢遮和银盐一同走进这个庭院,看起来只是路过,没成想会跟他撞到一起。
  奢遮愣愣地不说话,浓郁的黑发掩着祂的面庞,让祂看起来很像魁梧阴冷版的贞子。
  银盐沉静地注视他,祂的神态同样在看不见尽头的等待里改变了。过去祂是温和从容的主神,没有什么能打破祂设下的界限,可如今祂习惯性地垂着眉眼,眼下挂着一圈浅浅的,疲惫的青黑。
  阎知秀张开嘴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愣愣地道:“嗯……嗯,你们现在关系挺好。”
  奢遮情不自禁地往前走了两步,目光眷恋。
  “……我在悲伤里沉浸太久,为了不让自己的情绪影响一切活灵与死灵的梦,才需要构建屏障。”梦境与灵魂的主君胡乱解释道,“你……你在这里。”
  祂伸出手,想替人类摘掉头上的飞花,最终却又犹豫地把手收了回去。
  “你走之后,我们不常打架了,”奢遮喃喃道,“电影之夜,馅饼之夜的传统都还保留着。我们时不时就会在一起小聚,做着家族之间的集会,德斯帝诺也不再逃避,尽管……尽管祂的变化很大,可我们的场合,祂多半会到。”
  祂低下头,心烦意乱地说:“我忍不住,还是想跟你一遍遍地重复这些事……因为你听了总会笑。”
  阎知秀抑制住伤怀的情绪,急忙冲祂微微一笑。
  奢遮满意地望着他的笑容出神,祂想了想,又说:“就在前不久,一个星系下起流星雨,上万颗未成型的星星落下去,就像巨浪叠成的弧形火花,祂特地把它们移到万神殿外围,好叫我们都看到那美妙绝伦的场景。这时候,不知道是谁小声说了句,‘要是能让人也看见就好了’……你只是没有瞧见,那天我哭得多么厉害!”
  面对着人的“虚像”,神的眼眸幽暗而纯净,犹如两口泪水凝结成的深泉。
  奢遮阴郁地质问:“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你是不是已经忘了我,打算将我遗弃了?”
  阎知秀立刻打消祂的念头:“我绝不会这么做。”
  奢遮失态地喘息,就在这时,银盐跟着上前一步,比起血亲的情难自禁,祂只说了一句话。
  “我不是梦的神,但我也经常在梦里见你。”
  阎知秀又等候片刻,见祂真的再也没有别的话,不由问:“你只想跟我讲这些吗?”
  “嗯。”银盐点点头,微笑里带着点恍惚,“更多的秘密,我习惯在私下悄悄地告诉你,对你诉说。只要你肯回来,我就把它们全都告诉你,不作一丝隐瞒。”
  阎知秀心情沉重,他许诺了能许诺的一切,才头也不回地跑进落花当中,让自己消失不见。
  他害怕自己再不离开,一定会因为伤心过度而说出真相。
  他跑出花泉,发现这里已经是万神殿的外围,地下正忧郁懒散地滚动着许多墨蓝色的胖壮飞蛾,天上也像云朵似的,飘飞着粉金色的使臣。它们见到阎知秀,都不可思议地大声嗡嗡起来,旋即,这些蛾子不约而同地聚到一起,试图伸出蛾喙,戳戳眼前的这个人,看他是不是真的。
  阎知秀当然不能被这些小混蛋戳中,他赶紧用麻布遮着头,拔腿跑进林中。
  他看到哀露海特不动如山地坐在那儿,卡萨霓斯就给祂编织着长发,在里面加进许多闪亮的宝石和金饰。
  阎知秀来不及说话,身后还有蛾子在追,在两个主神睁大的眼睛里,他一口气逃到万神殿的……他也不知道是哪里,反正,总算能喘口气歇歇了。
  “今天的虚像倒是很奇怪,”后头传来声音,“已经学会被使臣追着跑了。”
  阎知秀转头,一见理拉赛就坐在后头,手里拿着卷书,不由吓了一跳。
  他躲得气喘吁吁,有点儿期待,又有点儿担心地睁大眼睛。
  最聪明的主神,能一下就发现自己的身份吗?
  “干嘛这么看着我?我可没有愚蠢的悄悄话跟你说!”理拉赛冷漠地把脸挪到一边,“要散就赶快散开吧,不要打搅我看书。”
  阎知秀:“……哦。”
  算我想错,还是这么欠揍的脾气。
  理拉赛眨眨眼睛,把脸挪回来。
  “‘哦’是什么意思?”
  阎知秀:“哦就是……哦的意思啊。”
  理拉赛狐疑地眯起眼睛。
  阎知秀心道不妙,这个家伙的直觉实在不可小觑,万一在这里被他看出来,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理拉赛神情怪异,端详“虚像”的容貌。
  “你好像……”
  不等祂把话说完,阎知秀当机立断,再次用麻布盖头,掩面而逃。
  智慧之神宛如被雷劈中,原地呆呆地顿了三秒钟。
  三秒后,祂一把搡开书,顾不得仪态骄傲,慌得手抖心颤,大喝道:“你给我回来!!”
  阎知秀早已逃之夭夭,一溜烟地窜到了最后一个目的地。
  他过去生活的偏僻宫殿,此时德斯帝诺的所在地。
  静悄悄的。
  阎知秀循着自己的直觉来找神,神殿里却没有神的影子。
  阎知秀还记得自己在的时候,这里开阔,温暖而明媚,安提耶让一颗恒星的光辉照耀着这里,卡萨霓斯活跃的笑声响在每一个角落,而那些水晶般的夜晚,皎洁的月光洒在半张床上,令他感到安然而静谧……
  现在,这里已经彻底改变了。
  这里变得更像一个巢穴,墙壁间渗透着厚腻的,微弱的鳞粉光泽,床榻,沙发,豆袋,梳妆台……全然浸在封锁的尘埃里。阎知秀仔细地打量着这些事物,他再一转身,原本空荡荡的长榻,鬼魅般骤然渗出了德斯帝诺的影子!
  阎知秀呼吸停了一霎,他站住脚,登时惊骇地睁大了眼睛。
  在他面前,德斯帝诺的眼眸黯淡无光,肌肤居然无比苍白,犹如颓败的大理石雕像。祂的容颜俊美依旧,只是那股神光已然枯萎,仿佛祂内心深处的活力和动力,尽随着爱侣的离去而消散。
  然而,这些还不是最要紧的。
  最要紧的是,祂那头银河般的长发再也不见踪影,如今只到齐肩。
  ——神割断了祂的长发。
  “你的头发!”阎知秀惶恐地脱口而出。
  昔日亲密时,阎知秀最常将手指插进那些丰厚柔滑的发丝,想象它们是一条沉重的河,将自己包裹覆盖。
  奢遮说祂的变化很大,固然阎知秀心中早有准备,可他完全想不到,德斯帝诺的变化会有这么大!
  “不过是外物的增减。”德斯帝诺轻声说,时光犹如灰烬,从他朽木的喉嗓间片片剥落,“既然再也没有人替我梳理,用他的指头珍爱地攥着它们,那就不能怪我越看它们越不顺眼了。”
  祂微笑道:“每见你一次,你总要为它们大惊小怪一次,真的很可爱。”
  阎知秀匆匆上前,他反应过来,连忙问:“你的记忆也恢复了吗?”
  “嗯,你离开之后没多久……大概几千年?我已经记不清了,我开始陆续回想起一些不属于自己的事。”德斯帝诺疲惫地道。
  阎知秀不敢刺激祂,只能顺着往下说:“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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