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真是要命。
曹野心中叫苦不迭,万万没想到一来就赶上这样的麻烦事,本来随便打个马虎眼就能混进来,这下只怕是要被好好盘问一番了。
而见识到了方才那“美人”的下场,曹野心知此地只要来了就没这么容易脱身,一个弄不好,指不定他们也要去地牢呆着。
想到这儿,他不敢托大,演戏演到底,当即便斜倚在勾娘身上喘息:“早闻蜀州有肉仙,可治百病,赐长生……在下久病多日,四处寻医却不见好,实在是没了法子,今日确实是来求药的。”
为演出神韵,曹野本只想咳两声装装样子,谁知这院落里实在太过阴湿,连空气都是凉的,他这一咳就停不下来,眼看就要当场咳出血来,圣子才终是说道:“他所言非虚,我闻得出,他身上死气颇重,确实已经到了命不久矣的地步。”
闻言,咳得死去活来的曹野不由松了口气,暗中庆幸这圣子果然是没有白救,仗着救命之恩,两人应当算是过了圣子这一关,接下来,就要看那门里的教主答不答应他们留下了。
他与勾娘望向主屋,也不知是等了多久,终于,里头那个苍老的声音再度开口:“神火将军悲悯众生,自是不会让心诚之人枉死……只是,方才你们也看到了,肉仙认主,若心无诚意,则无药可医。”
老人的声音如同一块铅石沉沉落地,瞬间又让现场所有教徒脸色白了一度,但此话在曹野听来却是十足的故弄玄虚。
分明肉仙就是握在他们手中,又何来的肉仙认主一说?
还是说,每回圣子跳神舞不过是为了找出教徒中的叛徒,一旦有了叛徒便要连坐,让所有人都拿不到肉仙?
曹野心中冷笑一声,无奈此时胸口剧痛,已是咳得说不出半句话来,只能让勾娘代为开口:“仙长,为来到此地,我们夫妻二人散尽家财才凑足了盘缠,早已说好,只要能治好我夫君的病,无论要付出何等代价,我们都可以接受!”
勾娘声音本就婉转动听,刻意吊着,更显凄楚,她握紧了曹野的手,两人俨然便是一对即将阴阳相隔的苦命鸳鸯,戏演到如此地步,曹野腹诽难不成之后还要指望他与勾娘抱着当场痛哭一场,也还好,就在他开始酝酿挤眼泪的时候,门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既然如此,二位便先在这里住下吧,毕竟,教内事务繁杂,总是缺些人手,不知两位能为神火将军做些什么?”
来了来了。
此话一出,曹野心下了然,果然,是要先试探他们二人能为求药做到什么地步。
正所谓,不要问神火将军能为你做些什么,而要问你能为神火将军做些什么。
做刑部侍郎的那些年,曹野见多了这些妖道惯用的路数,心知若是上来便狮子大开口,叫人拿出钱财,那未免太过着急,非但显不出神火将军宽厚,更是会叫人心生戒备,不愿信教。
相较之下,若是先打着试探诚意的名头叫人做些苦差,不但能试探来人真心,更是能在潜移默化中一点点腐蚀教徒的心智,使其对所谓神迹笃信不疑,再之后,无论是杀人又或是散财,这些人什么都做得出。
曹野心中明镜一般,借着咳嗽思量片刻,很快便有了主意。
不论怎样,为查清楚长生教背后真相,他们注定是要在这儿呆些时日的,与其要和其他教徒呆在一处每日演戏,还不如寻个清净去处做些苦工,既能打消教主疑心,也不至于要时时刻刻防备他人,以免漏了身份。
至于这个清净的去处……
曹野眼波微转,余光撇见方才那美人散落一地的银针,立刻毕恭毕敬地低下了头,开口说道:“方才听圣子说,地牢可使人清心静气,我的身子虽然弱些,但我娘子干事却很麻利,不如我们夫妻二人便先去那里做些能做的差事,教主大人,你看这样可以吗?”
第6章
来到地牢后,曹野很快就发现自己猜对了。
因藏在屋宅地下,地牢阴湿无比,四处长虫,还有一股怪味,寻常教徒根本不愿来此当差,故而他一说要来地牢当值,教主立刻便允了。
只是,曹野当然不是来这儿受罪的。
他让勾娘找了一圈,偌大的地牢里果然没有旁人看守,甚至连囚徒也只有一个,就是不久前被他们亲手送进来的那个“美人”,如今正凄惨地倒在其中一间囚室的茅草堆上,如同一只叫人弃了的狮子猫,面朝墙壁,生着闷气。
而曹野拖着病躯非要来这地牢当值的原因也正是他。
“又见面了。”
曹野刚一出声,那美人立刻警惕地坐起身来,一见是他,白眼当即便要翻到后脑勺去,开口便骂:“你们两个蠢货!给打发到这种地方来干活,还觉得他们会给你们仙药治病?”
勾娘给骂了却也不恼,歪头看向美人胳膊,发现不久前给她砸中的地方如今已活动如常,不由奇道:“你给自己接了骨?”
这茬不提还好,一提美人就仿佛点了火的炮仗,冲到木栅前瞪着勾娘,恶狠狠道:“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为了给你男人求药拿我当垫脚石,要不是我会接骨,这伤拖上一日就会残疾!“
“可你自己接上了,这不就完了?”
勾娘面不改色……也确实没有改色的道理,毕竟这美人长得实在太过俊俏,加上年纪至多只有二十岁出头,生起气非但不能唬人,甚至还有那么点叫人欲罢不能,恨不得还能再逗他两句。
而果真,她一开口,美人更生气了,只可惜终究没法冲出木栅来咬他们两口,最后也只得恶狠狠又坐回茅草堆上面壁去了。
见状,曹野头疼:“你说你逗他做什么……至少先问个名字吧。”
“哄人你在行。”
勾娘耸耸肩,抱着棒槌到一旁去休息,只留下曹野对着美人后背,他犹豫半晌,从怀里掏出一张早上从市集买来的饼,无奈道:“要不我给她赔个罪?我们只是来求药的,确实没想伤人。”
他努力想要讲和,只可惜美人气性很大,理也不理他,而就在曹野试图琢磨出别的求和办法时,美人的肚子却很不争气地叫唤了起来,随即肉眼可见,他整个后脖子都红了。
“饿了还嘴硬……这儿只有咱们三个人,你饿着也是白饿。”
曹野说着又拿出两块饼子来同勾娘分了,而听见他们窸窣作响的动静,美人终是忍无可忍,回头迅速从木栅边拿了饼子,警惕地闻了闻:“你们没给我下毒吧?”
“不然你想吃那个?”
曹野用下巴点点不远处的木桶,里头盛着一些放了不知多久的稀粥,闻起来已有些发酸。
见状,美人也终是不再同他较劲,先是试探地掰了一块饼放进嘴里,很快便大口吃了起来,似是饿了好几天了。
曹野慢悠悠啃着饼,看美人狼吞虎咽不禁扬眉:“不会吧,不是说你来了几天了吗?难不成连顿饱饭都没吃过?”
美人三两下吃掉了饼子,没好气地擦了一把嘴:“你以为你们能有饱饭吃?趁着能吃好的赶紧吃吧,长生教人大多不进油水也不沾荤腥,你们现在入了教,马上也只有清汤寡水填肚子了。”
“不沾油水……”
曹野对此倒不意外,毕竟一路走来,长生教徒看上去个个面黄肌瘦,就算是护院的那两个彪形大汉也只是块头大,实际论起反应,速度根本不及勾娘一半,这才险些叫圣子被针扎中。
而见美人有了开口的意愿,曹野赶紧趁热打铁:“说起来,你叫什么名字?”
美人冷冷瞪他:“我凭什么告诉你?”
“就凭这个。”
忽听一声鞭响,一条长鞭卷过木栅缝隙,抽在美人耳畔,将他吓地原地跳起,而勾娘从囚室一角信步而来,一手拿着长鞭,另一手还拿着一块儿没烧的烙铁,似是原先这囚室里的刑具。
美人气得脸都红了:“你凭什么打我!”
他说完,又是一鞭迎头落下,勾娘面带微笑地看着美人在牢里跳脚,说道:“就凭你在里头,我在外头。现在吃也吃饱了,回答他的问题,我就不打你了。”
她说到做到,之后美人只要不开口,鞭子就落在他脚边,几回过后,美人虽是没被打中,但也实在吃不消被这么折腾,终是气急败坏道:“孔雀!我叫孔雀!本来就是个大夫,途径此地听说他们有无根肉,是什么神火将军的仙蜕,可治百病,我根本不信,就想着潜进来探探虚实,谁想到他们竟让那个圣子用北境神舞装神弄鬼,骗人吃毒蘑菇!”
“毒蘑菇?”
曹野第二回听他这样说,奇道:“你见过肉仙了?如何知道肉仙就是毒蘑菇?”
孔雀没好气道:“还需要见吗?前几日我与那些人同睡一屋,晚上探他们脉象,一看就知是中毒!而且这些人一年到头连块肉都吃不上,却成天惦念什么肉仙,散尽家财也要呆在这个破地方,这不是成瘾是什么?还有,吃了肉仙还可能会发狂,我来这几日就见过一例,吃完鬼喊鬼叫,见人就咬,后头给抓到这地牢来,如今也不知道是给他们弄去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