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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在曹野的记忆里,十岁之前,全天下只有阮云夷一人会来找他,而许多他过去只能在书中看到的北境风光,在阮云夷来了之后,也都变成了一个个更加分明的行军故事。
  曹野还记得,是阮云夷告诉他,北境的风雪虽然尝起来苦涩,但天上却也有京城看不到的星星,他给他带回了北境才有的格桑花,让他尝了过去从未吃过的风干肉,即使阮云夷常年随家中行军,每回回京师都只待不足两月,但对于连府门都迈不出去的曹野来说,阮云夷从一开始,便注定要成为他此生最好的朋友。
  哪怕之后曹野有了裴深这个义弟,他与阮云夷的关系也从未改变。
  十四岁时,因为一场针对其父曹嵩的暗杀,曹野在家躺了足足三月,而此时裴深刚来曹家不久,国子监课业实在繁重,裴深几乎日日熬夜,曹野不好打扰他,又没法出门,憋闷得实在难受,好在,阮云夷便在此时回京了。
  听闻曹家遭袭,阮云夷马不停蹄地来了曹府,说什么也要教他两手防身术以备不时之需,而曹野从小身体孱弱,又哪里是练武的料子,被阮云夷操练了半个时辰便一头栽倒在地,弄的阮云夷也不敢动他,只得陪他在院子里坐着,看树上刚开不久的玉兰花。
  “你难得回来,应该去外头街市上逛逛,行军打仗要与将士同苦,你应当好久没吃顿好的了吧?”
  随着身上的汗冷下来,曹野的脑袋也冷静不少,他知道阮云夷这回回来呆不了多久,结果上来就陪他在府上浪费了一日。
  阮云夷笑笑,仰头在日光下舒展开身体:“说的好像你的身体差到连出去吃顿饭都吃不了似的,要知道京城可是你曹公子的地盘,上回那馄饨不就是你带我去吃的?”
  曹野无奈:“我说,阮少将军,你也未免太胸无大志了吧,难得回来一次就想吃馄饨啊?”
  “你这话说的,我在外头可都是啃硬馍的,一连啃几个月,馄饨也不是想吃就能吃上的好吧?”
  阮云夷在日光里笑得开怀,一时竟让曹野有些恍惚,哪怕他只有这个岁数,也早已知道,在这京城里,不是谁都能在他们曹家府邸上毫无芥蒂地笑出声。
  沉默半晌,他说道:“那除了吃顿馄饨,至少你也应该出去骑马,踏青,又或者干些别的,也好过来教我这个病秧子防身术来的有趣。”
  “骑马踏青?”
  闻言,阮云夷只是莫名看他一眼:“我在外行军打仗不就是天天骑马,天天踏青,相比之下,那当然还是看饱读诗书的曹公子在地下摔得灰头土脸比较有趣味了。”
  “……”
  曹野一时无言以对,阮云夷便在此时将他拉了起来,玉兰树投下的光斑照在他的脸上,使少将军的眼睛看起来很亮。
  阮云夷道:“我爹和我说过,我们阮家就是要以护佑天下人为己任,但对我来说,你也是天下人之一,既然如此,我教你防身术,难道不是应该的吗?”
  日光愈发刺眼,曹野又是一阵恍惚,此时却忽然听见耳边有另一个声音在说:“喂,醒醒了……怎么还不醒啊?”
  一切至此如水波一般散去,曹野头痛欲裂之下使劲甩了甩头,结果眼前却好似走马灯一般掠过无数光影,让他感到阵阵恶心。
  “义兄……义兄?”
  这回是裴深的声音。
  他睁眼,只见满脸拘谨的裴深坐在他对面,正在接阮云夷的酒。
  “这回回来迟了几日,连你的加冠礼都错过了。”
  阮云夷笑得爽朗,而他这回带回来的是北境奶酒,明明喝起来是甜的,曹野闻着却有些头晕,恍恍惚惚地忆起这该是裴深二十岁生辰后的几日,阮云夷风尘仆仆地回到京师,三人遂在曹府小聚。
  在三人之中,阮云夷最为年长,酒量也是最好,几杯下肚脸色变也不变,而相较之下,裴深才喝两杯,便连耳朵都已变得通红。
  隐隐约约,曹野还能听见有人在让他醒来,只是他不知为何要醒,于是便强行将目光投向远处院子里,阮云夷带回的那些礼物上。
  自从阮云夷坐上了总兵的位置,在外行军时间越来越长,每回带回的礼物也越来越多,这一回,为了庆贺裴深的加冠礼,阮云夷的随礼更是直接摆满了小半个院子。
  酒桌上,阮云夷在举杯时说,他的兄弟早亡,很早以前家中就只剩下了他一个儿子,故而于他而言,曹野便是他的亲弟弟,如今裴深是曹野的义弟,那自然也同他阮云夷情同手足。
  后来曹野已经记不得,那一晚他到底是喝了几杯,只知他和裴深最后都是被阮云夷抬回房里的,而阮云夷还说,认了他们两个做弟弟,至少,他不用看着他们也战死在沙场上。
  “我看你要不抽他两下得了……就用大姐头你那个棒槌来一下,保准儿立刻就醒了。”
  “你在想什么?他看上去本来就要死了,那棒槌来一下他立刻就翘辫子了好吧?”
  意识昏沉间,耳畔那一直以来隐隐约约的声音也变得清晰,曹野抬手想要将那声音驱赶开,但他的指尖却只触碰到了一段冰凉而又光滑的卷轴,让曹野在分秒间便出了半身冷汗。
  是圣旨。
  不等他反应,那道圣旨却已被从他手里拿走,曹野胸口剧痛,一片模糊的视野里只能看到一道人影迎着光走远,他知道那是谁,也知道他要去做什么,也因此他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那片衣角,最后却只是重重地从床榻上摔下来。
  “不行……云夷你不能去……不能去!”
  废屋床榻上,曹野猛地睁开眼,下一秒却像是被呛到水一般猛烈咳嗽,最后还是孔雀又给他施了一针,曹野这才慢慢从梦魇一般的幻觉中缓过神。
  而此时,他浑身的衣衫都已经湿透了。
  “大哥你也叫太惨了吧,云姨是你家亲戚啊,感情这么好。”
  孔雀这一回一连给他扎了三针,不光为了止咳,更为了压惊,毕竟,方才他们四人都吃了肉仙,但最终却只有曹野一头栽倒,不但昏睡不醒,还仿佛被魇住一般,口中一直说着胡话。
  曹野此时还完全说不出话来,哆嗦地擦着头上冷汗,半晌却只觉肩上一沉,勾娘给他披上了衣服,淡淡道:“你出了太多汗,受风要病倒。”
  “我……”
  曹野一开口,声音沙哑得他自己都认不出,而他这时总算想起先前他们四人一同吃下肉仙的前因,没想到明明只是切了一小块,对他而言却已经如同毒药一般。
  南天烛明显也给他吓得够呛,上来翻他的眼皮检查了一番:“刚刚我都以为你是中邪了!就跟长生教里那些人一样,一旦中邪发疯,下一刻就会开始乱扑乱咬,变得像头野兽一样……还好,你只是说说胡话,没有把我们几个当成吃的生扑。”
  “我身子骨这么虚,想生扑你们也做不到啊。”
  曹野无奈笑笑,余光瞥见床头那根棒槌,这才明白自己在幻境里抓到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已经有许久,他没有如此真切地梦到过阮云夷离开的那一天了。
  看来肉仙确有毒性不假,但也只能用来对付像是他这样,身体本来就很虚弱的人。
  至于勾娘孔雀和南天烛,因为常年行走江湖,吃下肉仙后别说是成瘾了,连中招都很困难。
  曹野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想了想问道:“小蜡烛,孔雀,你们都在长生教里呆过,确定那些人吃了肉仙之后,反应都是一样的吗?就是发狂乱咬人?”
  两人闻言双双点头,而曹野皱起眉:“肉仙可以致幻不假,但效果因人而异,并非这么容易就会成瘾……这不是很奇怪吗?如果肉仙的作用没这么大,为什么那些教徒又会如此痴狂,甚至中毒出现的症状都是一样的?除去肉仙本身毒性外,你们难道不觉得,他们沉迷肉仙可能也有自己的原因?”
  隐约间,曹野只觉得长生教能在蜀州盘踞多时,其中缘由可能比他想得要复杂许多。
  他仔细回想先前他所听闻的长生教传闻,蜀州有肉仙,实为神火将军仙蜕无根肉,服之便可不老不死,遂有人称得神火将军真传,建长生教……
  换言之,其实早在长生教之前,当地便有人在吃肉仙了,只不过后来有了神火将军,便有人将肉仙说成无根肉,用作了敛财工具。
  曹野想到这儿不由微微一怔。
  既然肉仙很早就出现在蜀州百姓的餐桌上了。
  他后知后觉,那难道先前就没有发生过肉仙致幻,导致百姓发狂的事吗?
  第9章
  接下来的事,曹野只能一个人去做。
  要借用江湖力量查神火将军,他原本的身份实在拿不出手,对勾娘也只能先用裴野这个假身份对付着,走一步算一步。
  然而,一旦要去蜀州州署查阅案卷,曹野无论如何都得搬出自己巡察使的身份,故而绝不能带着旁人一起。
  也好在,曹野这人身体虽然不行,但口才确实是承袭了他们曹家一贯的伶牙俐齿,三言两语便用有亲戚在朝廷做官这个借口将南天烛和孔雀对付了过去。至于勾娘,她对曹野所行之事几乎从不过问,听闻他要独自去蜀州州署也只是说了一句“当心”,随即便拉着南天烛去逛脂粉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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