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他就是用这种法子来稳住你!”
孔雀鼻子里出气:“他看出你有野心,山上的弟子也都听你的话,于是便故意让你全权操办山中事务,这样一来,他不但乐得清闲,而且还可以趁机偷溜下山,易容成那庄家,两头演戏,蒙骗于你!”
“可是……究竟为何……”
事到如今,宋渊也知此事皆因自己贪念而起,走到今日便是后悔也无用,但是,他还是想要弄明白,在中州臭名昭著的雨燕尾是如何能够堂而皇之地成为太和山掌门的。
而见他冷静下来,曹野却是反问了他一个问题:“当年,你是如何找到的那处东山的武斗场?”
“我……”
宋渊六神无主地回忆片刻:“是因为师父将杀仙鬼镇在东山……我那时十分希望能成为师父这样的英雄豪侠,就想着要去东山练一练胆气,为此还特意去山下问了,结果他们都说,东山有一处老坟最是去不得,我不信邪,特意前去寻找,结果就找到了那处斗场。”
“这么说……此事还真是阴差阳错……”
曹野苦笑:“那你难道就没想过,那处武斗场场地如此得天独厚,或许,是因为先前就有人在那儿比过武?”
东山斗鬼。
曹野口中吐出这四个字来。
所谓杀仙鬼,本是斗鬼场庄主养的鬼奴多闻,天生便是哑巴,在斗场上与人厮斗多年,而那一场场赌徒眼中的精彩博戏,于多闻而言,却是一次又一次行走过生死边缘。
他尸骨上伤痕已经证明了这件事。
本来,就像那些斗鸡,斗狗,身为鬼奴,多闻是注定要死在斗场上的,那些反复来的赌徒压在对面的注越来越高,只因看出他的虚弱,盼着他能早日死在别人剑下,助他们大赚一笔。
多闻虽是没有念过书,但他一辈子都在斗场上,看得懂那些赌客眼神,他不愿让他们得逞,于是即便只剩下一口气,他也要撑着不倒,就这样,竟是生生在那斗场上挺过了将近两个年头。
十年前是个寒冬,满身是伤的多闻已是强弩之末,而在东山之外,这场寒冬也开始让一些盘踞在山上的盗匪丢了生意,因没有人在冬季上山,他们寻不到目标,于是便将目光投向了去东山斗鬼的赌徒。
雨燕尾宋鹤也便是在这时,第一次见到了多闻。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人知道,他究竟为何忽然便起了恻隐之心。
或许是因为宋鹤本身也出身贫寒,在听闻了鬼奴来历后,这个劫掠无数的贼首竟忽生出了一个念头。
他要帮助多闻逃出生天,这样或许未来,还可以让多闻成为自己的副手。
这件事对宋鹤来说自然不是难事。
他本就擅长轻功,在斗鬼结束后,便一直倒挂在武斗场旁的石壁上,待到赌客走光,庄家熟睡,宋鹤便从高处一跃而下,悄无声息地来到关押多闻的牢笼边,将一根银针插进了锁眼。
选择救多闻,是宋鹤此生为数不多发善心的时刻,而在那时他也并未想过,正是这一线善念,改变了他的余生。
多闻虽是被救了出来,但多年武斗早已摧折了他的身体,本来他自觉将要熬不过这个冬天,谁能料想偏偏就在这时,他获得了自由。
生来头一回,有人给他生了火,又买来了好酒,鬼奴与匪首,就这样坐在破屋里沉默地对饮。
一壶酒喝到最后,宋鹤问多闻,还有什么心愿未了。
他此生劫财无数,只因他出身低贱,从小受人欺辱,最恨那些有财之人在他面前显摆,于是,他才不管他们的财是如何来的,只要敢带着银子上山,他便要扒他们一层皮!
然而,从在斗鬼场上看到多闻的第一眼宋鹤就知道,这个大个子,就和过去的自己一样,从来没有过选择。
宋鹤想要好人做到底,让已经命不久矣的多闻在生命的最后达成一个心愿。
他本以为多闻必是想要手刃那些仇人,但是,多闻却比他想得还要聪明。
多闻要的不仅仅是一场复仇,更是一场报恩。
他要用自己性命,为宋鹤铺出一条崭新的路来。
“什么意思……”
曹野说到一半,宋渊已经完全听懵了:“是说,师父救了那巨人之后,巨人不仅要杀人,还要报恩?这又要如何做?”
“虽然是我们推测,但也很容易想到。”
勾娘靠在一边淡淡道:“多闻杀人,再让宋鹤杀他……将自己变成一个恶鬼,再让路过的仙师斩杀自己,这不就造就了无忧真人的美名?”
“…………”
至此,宋渊已经完全说不出话来,两眼瞪着倒在地上的无忧真人,只觉得自己这些年似乎一直活在一个谎言里。
是啊……无忧真人之所以得以一夜成名,不正是因为他斩杀了杀仙鬼?
但若是杀仙鬼本就与他商量好,要死在他手中呢?
孔雀拿出一方丝帕,里头包着的是一块儿雪白的肋骨,上头还能清晰看见一道深深剑痕。
孔雀冷冷道:“我们挖出了多闻的尸体,在他身上找到了至少有二十处伤痕,而不出意外,这根肋骨上便是他受的最后一击,无忧真人从正面一剑贯穿了他的心脏。十年前的案卷里说,多闻当时已经杀红了眼,如若发狂野兽,那为何一只发狂野兽,会轻易叫人欺到身前然后一剑穿心?”
真相至此已经呼之欲出。
这些年来,无忧真人和太和山的一切都是建立在谎言之上。
曹野淡淡道:“多闻一死,无忧真人一战成名,由此开宗立派……他之所以选择将多闻镇在东山,其实也是为了利用恶鬼凶名,彻底杜绝有人再在东山斗鬼,而在成为太和掌门后,宋鹤也确实一度想要改头换面,他体恤寒门子弟,不收拜山钱,更是在暗中盯上了那些过去曾给多闻下注的赌徒,趁着他们出城,让他们一个个都消失了……”
说着,他从袖中拿出一些案卷副本,一张张念出名字,却都是这些年在城外失踪的赌徒……
十年来,如果说还有人在为多闻复仇,那只可能是宋鹤。
在建立太和之初,或许是因为十分怀念这位特殊的友人,他特意立下门规,决不允许门中弟子比武。
只是,便是连宋鹤自己都想不到,正是他这一纸门规,反倒促成了新的武斗。而随着时间过去,太和山上清贫的日子又开始让宋鹤怀念起了过去,故而,在偶然发现门下弟子去往东山比武后,他逐渐有了一个大胆念头……
“宋鹤利用你们出师心切,将你们推上那个斗场以此敛财,同时却也对故友心怀愧疚,也因此他从来没有停止追杀当年那些赌徒,直到不久前还杀了城里的斗鸡翁。”
勾娘望向昏迷不醒的无忧真人,他的血已经止住,正躺在山上医师的膝盖上一动不动。
便是她不割宋鹤舌头,此人罪也当诛。
勾娘思量片刻,却忽是话锋一转:“只是,人的善恶就在一念之间,宋鹤杀斗鸡翁或许是为义,但他杀蓝子文和林奇,却是纯碎为了一己私欲。”
“什么?”
接连受了太多刺激,宋渊已然有些麻木:“你说蓝子文和林奇都是师父杀的?但是,蓝师弟……不是因为武斗受贿而羞愧自尽的吗?”
“自尽?”
曹野失笑:“以你对蓝子文了解,他如果真是有气节之人,又怎会愿意收钱输给自己的死对头?而如果说,你们的庄家本就是一个擅长易容的人,你又如何能够知道,那天上场之人,就是蓝子文呢?”
第31章
二十多天前,本月初七。
亥时刚过,蓝子文坐在东山武斗场外的一处僻静树林里磨着剑。
虽说今夜武斗,他与林奇赌的是输赢,但先前林奇指着他的鼻子,说他学成也只配给林家做护院,此话蓝子文这几天每回想起都恨得牙痒,若不是掌门严禁门下比武,他都恨不得在山上就将那姓林的打一顿!
仗着家里有几个臭钱,还真以为能在太和山上横着走了?
蓝子文本就心气极高,入门后一直勤学苦练,最是瞧不上像是林奇这样上山镀金身的纨绔,两人先前就因小事有过几回争执,而蓝子文更是当时就放下过狠话,让林奇有种就上武斗,大家剑下见真章。
而他也没想到,剑练得不怎么样的林奇竟真有这个胆子站上武斗场。
今晚定要他输得哭爹喊娘。
蓝子文心中冷笑,磨剑磨得愈法凶狠,却不想就在这时,一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忽然出现在他身后,冷不丁将蓝子文吓了一跳。
“……庄家?”
蓝子文一回头,看到一张平素里他一直并未过多在意的脸,如今不知为何正堆满了笑。
“有什么事吗?”
从蓝子文上山第一回参加武斗,庄家便已经在了,而弟子们甚至不知他名姓,只是跟着大师兄一起,叫他庄家。
蓝子文先前也大概听几个师兄师姐说过,这人是两年前误闯武斗的行商,大师兄担心他将武斗一事告诉无忧真人,于是,只得应下了对方给武斗加注的提议,谁料想,现在门中弟子是越赌越大,若是哪一天说这武斗不下注了,他们恐怕还要不习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