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那一晚,她追着十臂鬼身上熏香,与孔雀一起来到一户大宅前,不想却被护院当作了窃贼,称他家老爷在朝中是个大官,上来就抓了孔雀,而南天烛逃跑前只看清那家老爷是个跛子。
“大官,还是个跛子?”
曹野听到这儿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要知六根不全者从仕本就困难,像曹野这样体弱的,若非有他爹曹嵩的扶持,也不会在年仅十九岁时就坐上刑部侍郎的位置。
当朝的大官,还是个跛子……曹野记忆里分明只有一个。
神启帝即位后不久,曹嵩因身体之故,不但将曹野弄进京师为官,更是扶持他最得意的门生聂言入了内阁。
聂言比曹野要长十岁,在曹嵩尚位及首辅时便常出入曹府,与曹野时常打上照面,其人仪表堂堂,能言善辩,当年也正因如此才会一眼便给曹嵩相中成为座下的门生。
然而,相比于曹嵩,聂言行事之奸猾狠辣,可以说有过之而不及,早在先帝在位时,聂言身为曹家门生便献计曹嵩,设计害了与曹嵩政见不合的前右都御使庞熙,致其全家被流放北境,而在此事之后,曹嵩党同伐异便愈发猖獗,其中,更有不少聂言的手笔。
本来,曹嵩想在曹野入仕后替他扫除聂言这个威胁,奈何新帝即位后不久,曹嵩身子便垮了,那时聂言时常来探望,带来无数珍贵补品,曹嵩却是一概不吃,只因他很清楚,他罹患三消之症最忌大补,聂言明面上是来孝敬老师,实际却已经在盼着他上路了。
因为身体之故,曹嵩失势,聂言却是羽翼已成,便是曹嵩再后悔将他扶到这个位置上也迟了。
曹嵩深知,家中这两个儿子,裴深性子过于谨慎,曹野性子又过于散漫,根本无法和野心勃勃的聂言相提并论,于是,病重之际,他只得在病榻上嘱咐曹野和裴深,若他有一日不在了,要小心聂言落井下石。
事实证明,为官二十余载,曹嵩虽为天下第一佞臣,看人眼光却是十分毒辣。
曹嵩病逝前夕,不但北境奇险灰鹞岭忽然失守,京师也突发天火,事发时,神启帝正在乾清宫召见曹野与聂言,忽然间天崩地裂,宫内外一片混乱,眼看皇帝周遭的太监侍卫都在混乱中被埋在了梁柱下,曹野当即不顾身体孱弱,艰难地背上了皇帝逃了出去,而原本候在殿外的聂言也便是在此时被一根横梁砸断了脚,从此便瘸了。
本来,天火发生时,曹嵩身子已然极端孱弱,聂言被抬出宫后,见曹野吸入毒烟昏迷不醒,他趁裴深忙于救灾,竟是命人去曹府递话,称曹野遇灾,或是性命不保,而本就病入膏肓的曹嵩有哪能听得如此噩耗,一口气上不来,一代权臣,竟就这样在家中一命呜呼了。
事后,捡回一条命的曹野在病榻上惊闻父亲过世,急火攻心之下更是一病不起,肺疾也便是在此时严重起来。
想起往事种种,曹野难得变了脸色,勾娘看出不对,问道:“此人你认得?”
“若是天生是跛子,根本没法入朝为官,除非此人是当了官之后才跛的……而这样的人在当今朝野上只有一个,便是当今首辅,聂言。”
曹野想到先前裴深曾与他说,聂言近些日子告假不知所踪,没想到最后竟会来到越州。
可他明明记得,聂言出身北方,一开始也正是以同乡身份才攀上了曹家。
聂言祖籍并不在此,又为何会在越州城中有宅子,还是说,他过去常来此地?
身为首辅,聂言权势滔天,若想寻个山清水秀之地闲度两日,江南有的是地方,千里迢迢跑来越州做什么?
曹野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预感,再一看南天烛领着他们去的方向竟并非是越州州署,而是城外。
勾娘问道:“孔雀现在哪里?”
南天烛摇摇头:“我也不知……那天晚上我逃了一夜,他们都还在对我穷追不舍,我这两日实在不敢回来,直到今早也不知是发生什么,竟有一队官差跑去拆五通观,我看城门口乱哄哄的,赶紧趁乱跑回来了。”
“对你穷追不舍?”
曹野皱眉,明明孔雀和南天烛看穿着打扮就知是江湖中人,聂言又何苦要追人一个晚上,总不会是……
他问道:“当日你们被发现后,有没有说什么?”
南天烛脸色一僵,有些心虚:“主要是孔雀……他被那人按倒后,听对方像是什么达官贵人,本想将你拉出来做挡箭牌,结果没想到,对方好像根本不吃这套……”
“……”
曹野眼前一黑。
本来,孔雀要是不说他与自己相识,聂言说不好只当他是什么小毛贼,很快就把人放了。
然而,一旦让聂言知道,孔雀和南天烛与他相识,以聂言心性,是绝对不会放过如此把柄,孔雀落在他手里,只怕是讨不着好。
曹野顿时感到此事棘手,又问:“聂言那处宅子在哪里?他位高权重,孔雀确实可能是被他私自扣下的,得赶紧去把人捞出来……为何要往城外走?”
“因为刚刚回来的时候我看到了,你说的那个什么聂言,现在就正在城外五通观!”
南天烛将两人拉到城门口,今日,越州百姓听闻官府要拆五通观都想要去看热闹,以至于城门口乌泱泱的全是人,好不容易挤了过去,曹野远远就听见了那个熟悉又令人生厌的声音。
“谁让你们拆的?越州城中五通信徒无数,此观更是信徒们筹资所建,官府说拆便拆,又是哪来的道理?”
第49章
虽说在京师做官那三年,曹野一直秉持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原则,极少想要与什么人为敌,但在这其中,聂言显然是一个例外。
天火一案,聂言间接害死了他的父亲,而就在裴深焦头烂额,曹野奄奄一息之际,聂言却又做了另一件于曹野而言罪无可赦之事。
趁着京师百姓人心惶惶,聂言让人抬他进宫,向神启帝谏言,称此次天灾伤亡太重,加之宫里也有伤损,以至于民间已有流言称天火是变天之兆,此时正需一场大捷以定民心。
要知此时,距灰鹞岭失守落入乌梁之手不足半年,如此谏言在暗示什么不言而喻。
于是,天火后不久,神启帝命曹野传旨,让在京师养伤的阮云夷前往北境,收复失地。
之后发生的一切,全天下都知道了。
曹野远远看着聂言站在五通观前,似是在阻止人拆观,心中不禁冒出一个念头。
莫非,聂言也信五通?
过去在京师,他因病常在府上,与聂言可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早些时候,聂言待他甚是亲昵,见面总是一口一个贤弟,直到曹野长大一些,知道了聂言在朝中所为,从此便疏远了此人,便是在家中见了往往也只是问一声好,不再主动与其搭话。
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总还是免不了要和聂言同席而坐,曹野还记得,偶尔他听曹嵩和聂言交谈,话语中也不仅有朝中事务,更有许多诸如鬼怪神佛之类的迷信。
不知是为了讨好曹嵩,还是本来他就信这些,聂言十分热衷于鬼神之道,甚至还曾在桌席上提起过五通。
虽然最终曹嵩为求稳妥,此生从未拜过五通,但行事不择手段的聂言可就不一定了……
回过神来,曹野见南天烛躲在勾娘身后满脸忧心,便知当日她抛下孔雀独自逃亡恐怕心存愧疚,加之这两日又一直躲在城外提心吊胆,估计觉也没怎么睡,因此熬得两眼乌青。
“看来孔雀那些药油没白做,他被抓了还知道回来找我。”
见状,曹野故意打趣,想叫人放松些,而南天烛也当真经不起激,立刻瞪圆了一双圆眼:“你以为天底下谁都跟你一样没良心!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都坑!”
“……”
平白又给插一刀,曹野叹了口气:“放心吧,既然跟你来了,我就一定会救出孔雀。”
“我……”
面对曹野,南天烛总归有些别扭,但内心深处,其实她也没想到,曹野竟会二话不说跟着她一起来救孔雀。
分明先前他们已经与他拆伙了,而且话还说得那样难听。
“虽然……孔雀被抓有我的责任,但你也逃不开干系。”
她藏在勾娘身后小声道:“都说你爹权势滔天,谁知你名字一点也不好使,非但百姓都恨你入骨,连那些当官的也……”
“是啊,你现在该知道为什么,我要用化名查案了吧?”
曹野苦笑一声,心中却想,小蜡烛和孔雀已经和聂言打了照面,就算现在他不去找聂言,聂言既信五通,也早晚会知道五通观是他要拆的。
思量片刻,曹野说道:“勾娘,你先带着小蜡烛躲一躲,聂言是我旧识,算是我爹的门生,他虽与我交恶,但我如今有圣命在身,便是聂言是当朝首辅也不敢拿我怎样。”
“可是……”
勾娘有些担忧,但曹野却先一步上前替她将面纱系好,对她眨眨眼:“偶尔也听一次我的话吧,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