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之后,几人下到客堂吃饭,趁着店里人不多,曹野叫住那掌柜的:“店家,你这店开了多少年了?”
掌柜的大腹便便,一看便是个生意人,豪爽道:“十来年了,这城里多少孩子都是我看着长大的。”
“那掌柜的你可听说过,这城里有个脸上有伤疤的人?”
不论怎么想,曹野都觉得那送佛之人十分可疑,如果当时送佛本就是割爱,那在李家出事后,此人亦有可能趁乱偷潜入李宅偷回佛像。
“刀疤……”
掌柜的思量半晌,很快眼睛一亮:“这么说来,以前城里是有这么一人,我记得好像在衙门里当差,姓徐,我们都叫他徐大胆,长得也五大三粗。”
“衙役?”
曹野一愣,再一想倒也合理,朝廷派官来地方,对当地人情世故不甚熟悉,于是招募来的衙役大多也是本地的地头蛇。
一个脸上有刀疤之人光看着就叫人生畏,这样的人不做官差,倒还可惜了。
只是若那铁佛十分名贵,区区一个衙役,能拿到的月钱低微,又是如何将如此宝物纳入囊中的?
曹野正是满腹疑云,勾娘问道:“那此人现在还在衙门吗?”
掌柜的摇摇头:“许久没见他了,死了也说不定,这人以前便是个酒鬼,一喝酒胆子也大,死了人常叫他去,后头干脆就在衙门里谋了一份差,二两黄汤下肚,别说是搬尸体了,叫他和尸体睡在一块儿他都乐意。”
曹野皱起眉:“这么说,此人应当算不上富贵了?”
“富贵?”
掌柜的给他逗乐了:“徐大胆家里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年轻时候喝酒闹事,脸上给人劈出一条疤来,后头人人见了他都怕,连个媳妇儿都讨不上,做官差得来的一点钱全都用来喝酒了,哪儿能说得上是富贵啊?”
那这么说来,佛像会落在他手里,果真是有鬼。
曹野和勾娘对视一眼,显然是有同感,如果不出意外,那尊佛像多半是这徐大胆偷来的,只是,若是赃物,他又为何会将它白白送给别人?
曹野心中升起一团疑云,恰逢老板娘也从后厨出来给客人们上酒,掌柜的顺口一问:“那在衙门当差的徐大胆你还记得后头去哪儿了?”
老板娘瞧着便是个泼辣娘子,闻言眉毛一拧,竟是上来直接堵他的嘴巴:“糊涂东西,平时也不见你想东想西,忽然提这么个人做什么!你难不成忘啦,就是这人,明明平时胆子可大,最后却忽然像招了鬼似的,成天神神叨叨,到处喝酒,最后烂醉如泥一头栽进河里,在水里都泡涨了才被人发现,叫对面老孙他家茶铺喝了一个月尸水烧的茶,哎呀,你还说他的名字……真是晦气死了!”
第57章
早在十年前,送佛之人就已经死了。
休息了一晚,翌日一早,曹野再度奔赴越州官府,那位知州刘大人还当他是来问拆五通观的进度,战战兢兢地说今早已经拆了八成,如今就剩个地基在那儿了,署里的人正带着一帮白役在城外挖着呢。
拆得倒是快。
曹野光是想到聂言那张吃瘪的脸就心情愉快,面上架子却摆得很足,话锋一转:“很好,但本官今日来却是为了另一件事……你们署中原有一个叫徐大胆的人,是也不是?”
好在,这位刘大人还不算糊涂,立刻便想了起来:“是脸上有条刀疤的那个徐大胆?”
“正是。”
曹野见有戏,心中一喜:“此人十年前就死了,对吗?”
刘大人忙不迭点头:“我记得,他是摔在河里淹死的,不知怎的,尸体卡在了城里的水车下头,一直没浮上来,后头还是有人在河边的茶馆喝茶时喝到了牙齿,这才发现了尸体……尸体上也没伤口,应该就是喝醉了酒掉进水里,然后被水车卷了进去,就沉到了水底。”
这么看来,确实是死得挺惨的。
事到如今,曹野也总算知道,为什么那客栈老板娘会说晦气了,问道:“我听闻此人死前行事颇为怪异,城中还有人说他是撞鬼而死……”
有五通的前车之鉴,知州又哪里还敢在这位巡察使面前说这些神神叨叨的事,见状立刻叫来了衙门中与徐大胆相熟的衙役,如今已经当上了班头,因为长得又高又瘦,人称王杆。
王杆本还在城外拆五通观,忽然被叫了回来,一身是汗,曹野笑眯眯的一脸和气,让他先喝口水缓缓,然后便趁着他喝水时,冷不丁地问道:“你知道徐大胆是怎么死的吗?”
他心知肚明,遇上这种晦气的惨事,寻常人都会像是那位客栈老板娘一样不爱多说,而此时要试探出他们真实反应,便需要些手段。
果然,王杆水喝到一半,冷不丁听曹野冒出一句,一口水当即呛进喉咙,整个人咳得死去活来,而如此反应已经足以说明一切了。
曹野眯起眼:“看来你不光认得他,还知道他死前遭遇了什么……说吧,徐大胆到底是怎么死的?”
王杆也没料到面前这满脸病弱的书生竟会是如此眼毒,扑通一下便跪倒在地,慌张道:“大人明鉴,小人与徐大胆也只是认得,当年他忽然不见,我还找了他许久,谁知道他竟然沉在河里。”
曹野又问:“若只是认得,你慌什么?莫非他当晚喝醉与你有关?”
王杆根本不敢抬头:“小人不知……但徐大胆那段时间确实有些古怪,以至于后头他出了事,弟兄们也都不觉得奇怪。”
虽然已经时隔十年,但或许是因为徐大胆死得实在太惨,尸体被找到时,甚至有一半已经被鱼吃了,王杆对当年之事记得分外清楚。
那时,王杆和徐大胆年纪相仿,加之常常约在一起喝酒,也能算的上是臭味相投,而就在出事前一月,王杆注意到,徐大胆似乎是碰到了什么喜事,每日都眉飞色舞,甚至,连酒都不怎么喝了,一下工便回家去,也不知是在忙活什么。
一开始,王杆也以为徐大胆或许是找了个美娇娘,有一回还偷偷跟着徐大胆回了家,趴在窗户上,想看看他到底有没有金屋藏娇。
然而,徐大胆的家中却是没有半点女人的影子,而徐大胆回家也是什么都不做,早早就上床睡觉,只让王杆感到越发古怪起来。
一个嗜酒如命的人,怎会忽然转性?
王杆心里纳闷,他知道,徐大胆喝酒,不仅仅是因为喜欢喝,更因为他平时干的最多的便是给殓房里送尸,都说做这个最容易叫阴魂缠身,徐大胆喝酒不但壮胆,更是能叫身上暖和起来,阳气一足,妖魔鬼怪便不敢近身了。
既如此,徐大胆怎敢不喝酒?
王杆越想越不对劲,于是便愈发留意,结果却发现,徐大胆竟连搬尸体都不喝酒了,他再也忍不住,直接问了人就不怕被脏东西缠上吗,而徐大胆闻言却只是咧嘴一笑:“也不都是脏东西,说不好,我送他们一程,他们还能让我发财呢。”
之后,无论王杆再怎么想要刨根问底,徐大胆都不再多说了。
而时间一久,徐大胆因为不喝酒,与他也见得少了,两人疏远不少,王杆也就没再一直盯着他。
只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不出半月,徐大胆竟是忽然又开始喝酒了。
那一日,徐大胆忽然来找了王杆,模样看上去有些古怪,脸色惨白,眼圈乌青,就像是好几晚都没睡好觉一般。
王杆给吓了一跳,一开始还以为徐大胆是病了,但再一想到他才刚给殓房搬过尸体,看起来浑身是劲,实在不像是病了,不由奇道:“你不是不喝了吗?怎么忽然间又开始想喝了?”
徐大胆不愿与他们多说,四下张望一番,便拉着他们去了酒铺,喝得昏天黑地才愿意回去。
没人知道徐大胆是怎么了,但是,他确确实实又开始喝酒,且喝得比过往要凶得多,以至于有几回,他甚至宿醉到没来衙门上工,也多亏了运尸这件事除了他没人敢做,这份差事才算是保住了。
徐大胆似乎是在害怕什么东西。
久而久之,王杆发觉徐大胆模样愈发不对劲了,他经常神情鬼祟地四处张望,就好像在躲避藏身暗中的鬼魅,哪怕是青天白日,徐大胆也常常因为旁人的一句话被吓得脸色惨白,之后,却是什么都不肯说。
该不会是……被鬼缠上了吧?
眼看着徐大胆既不咳嗽也不打嚏,不像是病倒,王杆心中不禁冒出一个可怕的念头。
徐大胆过去一直靠喝酒才能不被邪祟缠身,可他中途忽然把酒停了,那可不就是会被那些横死的冤魂上身?
兄弟一场,王杆找到徐大胆将此事说了,果然,徐大胆就如惊弓之鸟,听到被鬼缠身四字便浑身发僵,但即便如此,却还是不肯告知王杆到底发生了什么,只说,他会想办法解决。
之后,徐大胆告假了几日,说是要去给老母上坟,王杆心知肚明,他多半是去了什么庙里,只可惜衙门里走不开人,王杆虽是好奇得抓心挠肝,却也只能等到徐大胆回来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