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难怪,你当时在长生教一下便闻出了我身上的药味。”
曹野后知后觉,早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南天烛便已经向他展示过这一切了。
他又问:“你先前对方文孝说,鬼童听出他心悸怔忡……”
南天烛垂下眼:“鬼童擅长之事皆不相同,除了像我这样擅长嗅闻的鬼童,还有人能尝出人血里的药味,看清皮肤下的经脉,又或是,能听出人的气竭之音。”
“气竭……”
勾娘皱眉:“是指光用人耳就能听出这人就要死了?”
南天烛点点头:“对于经过耳力训练的人而言,这其实并非是件难事,毕竟,大多疾病最后都是累及心肺而衰,而若是能听出呼吸与心跳有异便能知晓,这人快要死了。”
“这么说来,那些被当作幌子的人……
孔雀这下终于知晓,为何南天烛先前一刻都等不了,想要将这案子立刻查得水落石出。
她早就知道,这个案子里或许有故人。
南天烛苦笑:“最初我也只是怀疑,毕竟我一直以为,十年前除了我,没有别人活下来了,直到,确定了这些人都和天罗有关……”
当年,即便朝廷以雷霆之势剿灭了天罗,却仍有许多人不明所以,更有甚者还越陷越深,竟还让天罗有了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以说,也只有当年就身处在天罗之中的人,才会对天罗死灰复燃如此痛恨。
孔雀若有所思:“这么说来,当年或许还有别的鬼童也幸存了下来……”
想起十年前的惨况,曹野也不由叹气:“云夷手下的人都是常年跟着阮家行军打仗,自然也不会个个都铁石心肠,对着十来岁的孩子,谁又能轻易下得去手呢?”
他说完,众人沉默良久,忽然间,南天烛抬起头来看着曹野,双目通红:“其实我根本不明白,为何天罗会重来。”
她的双手握拳,用力之下,几乎浑身都在发抖:“为何皇帝当年平乱时不像你一样召集百姓,将此事解释个水落石出?他想要的难道不就是海晏河清吗?留下这样的隐患,他难道想不到吗?”
南天烛字字句句,如针如刺,一时间竟是把曹野也问得僵在原地。
但其实,他却是明白的。
十年前,神启帝年纪尚幼,甚至还比他小上几岁,小小年纪,身居高位,不知人心叵测,自然以为靠着将人都杀光,便能止住天罗的乱子。
而这不过是其一。
至于其二……
彼时新帝刚刚登基,想要站稳脚跟,最快的法子自是直接踏上神坛。
换言之,就如同先前在中州和越州他们所见所闻,想要为正道塑出金身,那便需要邪祟作乱,新帝既想要神火将军威名天下,那天罗教徒自然不能是区区肉体凡胎,而他们的谎言也只能继续是谎言,不能被戳破。
之后,阮云夷历经万苦平乱归来,神启帝便立刻给了他封号,此举更是为了昭告天下,若这世上真有神明降世,那也必然是要扬天子之威,为当今天子所封,更为当今天子所用。
只是,神启帝恐怕不会想到,无论是剿灭天罗又或是加封神火将军,在不久后都会成为一个巨大隐患。
这些事说起实在太过沉重,曹野思来想去,最后也只得叹了口气,:“小蜡烛,这世上许多事都是凭人力很难企及的,你我都有无法预见的事,皇上也有……不过,这一回我向你保证,我定会将楚州的祭鬼连根拔起,再不会让你所经历的一切故事重演。”
根据过往经验,被判官舌判死之人都只知自己将死,但却不知道何时会死,死期与被判死之日之间或许只隔几天,也或许,要隔上半月。
可想而知,藏在幕后之人本就是为了报复那些信徒,那间隔的时间越长,无外乎是一种折磨。
就如同过去南天烛身处天罗,不知何时会挨打挨饿一般,这些被判死之人在死期到来前,也只有每日胆战心惊,求神拜佛地等下去。
夜深了,楚州不比中州和越州,地处深山之中,城中也没什么彻夜营业的酒楼,每到夜里便是四处漆黑一片,只能听见打更人的敲锣声远远传来。
时过三更,方老爷的房里却还亮着灯。
“看来方老爷是真的很怕死。”
院子一角,勾娘抱着棒槌站在黑暗里,身旁的石凳上则坐着裹着大氅的曹野。
方宅寂静一片,南天烛身体刚好,孔雀不敢叫她熬着,硬将她拉去睡了,而本来,勾娘也想直接按昏曹野让他去休息,但手刚搭上曹野脖子,却被他一句话堵回来。
“不是说这杀手厉害吗,你万一理智全失,我不在怎么办?”
曹野对她眨眨眼。
无奈之下,勾娘也只得由着他,两人守在院中,等待“判官”的登门。
夜风寒凉,曹野手中捧着一杯热茶叹了口气:“越是笃信鬼神的人越怕死,毕竟,他们会相信有了鬼神相助自己就无所不能,不会想到他们也会和凡人一样生老病死。”
“那东家,你从来没有信过这些吗?”
许是怕曹野硬熬着太累,勾娘索性与他搭起话来,而曹野笑笑:“我爹很信鬼神,甚至还给我从民间找了个八字相合的义弟回来,结果我的身体非但没好,还在一年之间失去了我爹和云夷,甚至连官职都没了,倒霉到我这个份儿上,自是不会再相信这些。”
这么长时间来,这还是第一次曹野主动“诉苦”,勾娘怔了一下,很快却道:“既然鬼神无法帮你,不如信我。”
“信你?”
曹野给夜风一吹,方才后知后觉自己竟是说了些不该说的……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面对勾娘,他竟已到了说话不过脑子的地步。
闻言,他下意识抬头,却撞上了勾娘一眨不眨的双眼。
“你想完成的事,我会帮你完成,但在那之后,东家你也要帮我完成我想完成的事。”
勾娘淡淡道:“毕竟东家你应该也知道,你现在付给我的价钱,其实并不够我为你卖命。”
……又来了。
曹野在黑暗里看着她,只觉得每到了这个时候,勾娘都更像是某种野兽,在紧盯着她的猎物。
而曹野自然听得出,她的言下之意是什么。
“放心吧。”
他想了想,很快笑了:“我会尽量活得久些,不会叫勾娘你白白为我干活的。”
听曹野如此说了,勾娘才像是满意,弯下眉眼正要说话,却在一瞬间扭头望向高墙之外,冷冷道:“来了!”
说罢,还不等曹野反应,勾娘已经一把将他扯去了背后,同时只听铮的一声,她手中勾陈已经出鞘,整个人就如一只在月下捕猎的虎,弓身便上!
一切发生得极快。
分秒间,方老爷屋里的火烛便已经被人用暗器打灭,客房里的南天烛听到动静,从门中探出脑袋,而曹野大喊一声“别出来”,却是暴露了自己的位置,一瞬间,他面前有寒光一闪,那黑影不知何时竟已到了面前,曹野给惊出一身冷汗,一声“勾娘”尚且卡在喉咙里,那柄铸有兽纹的宝剑却已经横在了他身前,猛地将人挡了回去!
“在我面前想要他的命,找死。”
院子里没有灯火,只有暗淡的月光勾勒出勾娘瘦削的身影,而她看着隐匿在黑暗中的杀手冷冷道:“出来。”
一如勾娘先前所预料,来人武功极高,若非是有勾娘在,只怕刚刚就已叫人攻进了屋子,割了方老爷的喉咙。
过了几手后,来人似乎也发现勾娘不好对付,冷笑一声,竟是当真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我说呢,一个快死的人,如何敢独自守在这里……原来是带了个好帮手。”
来人一身黑衣,身材高瘦,年纪不算太小,而曹野刚觉得此人眼熟,一旁赶来的南天烛和孔雀已经认了出来:“是你!”
月光下,此人露出面目,正是先前他们在药铺里见到的那位白风,只是如今他手中长剑对于曹野来说,却可谓是再熟悉不过。
剑若飞鸿,刃如秋霜。
那正是,阮云夷已经消失了十年的佩剑——惊鸿。
第75章
已经有十年,曹野没有见过阮云夷的佩剑了。
孔雀点燃了火烛,而借着火光,曹野仔细打量来人,一个熟悉的名字浮上心头。
“你是……尉风?”
过去在阮府,曹野其实经常见到身为阮云夷副将的尉风。
他比阮云夷要年长一些,幼时爹娘及妹妹都被乌梁人所杀,幸得一位江湖侠士所救,习得一身剑法,最终,年纪轻轻就成为了镇国将军手下参军,后又听从阮天青之命,自阮云夷小时便跟着他,也因此,一直以来尉风和阮云夷的关系不似主仆,倒更像是兄弟。
而曹野其实一直也知道,尉风就和当时阮云夷身边的大多数人一样,不怎么喜欢自己。
尉风出身江湖,性子颇为不羁,加之常年在前线领兵打仗,本就不喜只会在朝中耍嘴皮“玩兵”的文官,对曹嵩更是厌恶至极,原因十分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