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有这样机会的人,只可能是他。
“也就是说……那个被安插在京城中的人多半就是……”
也是直到此刻,尉风等人才终于知晓,为何曹野这几日都无话可说。
显然,曹野一直以来的怀疑因为聂言的死而被证实,但是谁又能一下接受,自己相处多年的义弟竟是敌国派来的暗哨呢?
雨下大了,潮湿的风吹进山洞里,叫几人面前的篝火摇曳起来,倒映在曹野脸上,只让他看起来愈发面无人色。
勾娘说得没错,其实早在她告诉自己,那些跟着他们的尾巴都是送死的卒子,现身的唯一目的就是逼勾娘发狂的那一刻,曹野便已经开始怀疑这一切的元凶恐怕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
而一旦联想到了那个名字,许多过去他想不通的事也都迎刃而解。
皇上说过,如此石破天惊的爆破,寻常人都会立刻联想到工部,所以自然也并非工部所为。
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盲目?
妖书现世那几日,裴深为了救灾,几乎每日都不在府上,曹野本以为他会手忙脚乱,但偏生宫中却传来消息,说裴深处理得很好,甚至在天火发生后第一时间就清点了库中火药硝石上报。
那时裴深才入仕多久?
以他的性子,怎会没有一丝慌乱,将这些事情安排得井井有条。
一时间,那些被曹野忽视的线索一一浮现,却仿佛是叫曹野生生吞下了一把针,寻常呼吸都让他感到心如刀割。
过去几日,他一直反复问自己,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
这些年,曹家难道待他不够好?而阮云夷分明视他为亲弟弟,又为何要遭受如此厄运?
这一切谜底,都在那封信里。
曹野从怀中掏出信,几人围靠过来,不多时,孔雀和南天烛的眼睛便瞪圆了,尉风更是因为里头那熟悉的名字而倒吸一口凉气。
“庞熙?他是庞熙的儿子?”
当年,尉风做镇国将军参军时,曾受阮天青之命,暗中关照被曹嵩所陷害的前右都御史庞熙。
就他所知,庞熙的幼子确实早已被鞑子掳走,从此再无音讯。
“不对啊……不可能。”
尉风难以置信,多年前,他曾在北境亲眼见过那个孩子,按理说,庞幽应当比曹野要小上至少五六岁,如果是这样,在他被带回曹家时,年纪便与曹野差得太大……曹嵩可不会大发善心替别人养孩子。
他不住喃喃:“不是说裴深只比你小一岁吗……学识可以骗人,但是模样怎么骗人?此事在及冠后虽不明显,但是他刚来你家时难道……”
而尉风的话还没说完,火丫对上曹野一片阴沉的双眼,后背却已经出了冷汗。
她下意识望向脸色同样惨白的孔雀:“是那种针法!圣姑也给我用过,稍加施针便能打通人的关窍,就像是偃苗助长,但却会让人早衰……难道说,就是它让裴深看上去比他实际要年长很多吗?”
第111章
在北境,从来没有人知道那些被掳走的孩子去了哪里,也似乎从来没有人去仔细辨别,那些骑马而来的匪徒究竟是什么人。
人们只知他们身披盔甲,头顶尖刺,脚踩皮靴,脸上覆着厚厚的遮蔽风雪的面巾,往往掳了女人和孩子便走,从不会多发一言。
在过去,也有人捡到过他们落下的食刀,因为上头有累累伤痕便怀疑这些鞑子吃人,于是,在这些不速之客再次来袭时,也曾有人先后数次追着马蹄印深入了风雪,却发现那些痕迹往往将他们领向了一片无人的营地或者岗哨,里头插着乌梁人的军旗,而在那里,除了那些被掳走女人的尸体,他们什么都找不到。
这些年来,甚至从没有人怀疑过,或许那些来北境掳人的歹人从来就不是出身于乌梁。
他们出身于一片鲜为人知的土地,因藏在高山之中,大陇甚至从未与那里有过交集。
然而,生活在北境的人们却并不知道,契贞人的名姓,其实很早就出现在了那片冻土之上。
他们被人叫做,大巫。
传言,那些生长于山峦之巅,河川之底的巫子本就是天与地生的孩子,他们诞生于光明与混沌之间,通晓这世上一切真理和法则,不但能改变活人面容,更能叫亡者重返人间,重活一世。
没有多少人见过大巫的真面目,甚至就连从小在北境长大的尉风也只听说过他们的传闻,并且对之将信将疑。
现在想来,永远维系着那层神秘面纱,或许便是契贞人用来笼络人心的手段。
毕竟,若是没有巫子的传言,乌梁王又怎会上来就相信了刀女善卜,并且愿意为之集结大军,殊死一战?
人心是这天地间最叵测难控之物,可偏偏契贞人十分精于此道。
于他们而言,人也不过就是这天地万物中的一个寻常生灵,他们既有法子能驯服猛虎,自然也有的是对付人的办法。
于是,在过去这数十年里,契贞在乌梁和大陇之间铺设了一盘巨大的棋,所求不过一件事。
引起大陇与乌梁的争端,继而搅乱两国朝局,从内部瓦解他们最为强盛的两个敌人。
围坐在篝火边,曹野凝视着跳跃的火焰,在勾娘体温的安抚下,他的神情平静不少,轻声道:“过去这些年,契贞人冒充乌梁人进犯北境,却不担心谎言会被戳破,毕竟,他们已经利用刀女的占卜,用一场辽州之战彻底撕破了乌梁和大陇的脸面,在那之后,镇国将军一直驻守辽州,大陇再未与乌梁有过和谈,更不可能知道,那些在北境肆意掳掠的根本就不是乌梁人。”
事到如今,尉风也终于明白,自己这些年竟是一直恨错了人,眉头紧皱:“此举一石二鸟,既引发两国间的纷争,还顺带掳走了一些陇人的孩子……我猜他们之所以还会时不时掳走一些女子,将她们杀害后丢弃在乌梁的营地,为的就是掩人耳目,让人以为那些孩子也都死了。”
“但是……那些孩子却并没有死。”
深吸口气,曹野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裴深他……不,应该说是庞幽,他们一家被我爹和聂言联手陷害,流放北境,庞夫人甚至还因为难产死在了半路……如果说庞熙或许还因一身忠骨不会背叛大陇,但他的儿子庞幽,自出生起便活在那个苦寒之地,对大陇仇恨深重也不奇怪。”
他还记得,裴深曾经告诉过他,他小时无书可读,就连读书认字都是在沙土地上学会的。
而那时,曹野竟还以为裴深眼底一闪而过的阴郁是因为他出身太过贫寒。
曹野疲惫地闭上眼:“如果我没有猜错,当年庞幽被带走后,他们很快便发现他是一颗很好的棋子,为了让庞幽能为他们所用,他们甚至还破天荒地回了一趟北境,告诉了已经命不久矣的庞熙,他的儿子还活着,而之后他们对庞幽做了一些事,就像是火丫你先前说的,用密术让他看上去比实际要年长了至少五岁……”
说到最后,因为此事太过荒唐,曹野竟是忍不住苦笑了起来。
这些年他总觉得奇怪,裴深明明不像是他一样身患顽疾,但不知为何,无论吃什么都长不胖,骨头总是尖尖地戳着后背,让他看起来甚至有些佝偻。
直到此刻,曹野才终于明白原因。
只是打开关窍,火丫的身体便已经受不住了,裴深若是直接被催长了五岁,那身子骨自然更是虚弱,说不好再过几年,还会得上和他一样的绝症。
“我猜,这就是大巫所谓的脱胎换骨吧。”
曹野轻声道:“只有帮助他改头换面,他才可能再次回到大陇,甚至进到曹府,成为仇人的义子,伺机进行报复。”
“可是……像是你爹这样的大官,一般不会收义子吧?”
南天烛却只觉不解:“他们又是如何确定庞幽一定能进你家呢?”
“是通过聂言。”
见曹野呼吸沉重,勾娘握紧了他的手,阻止了他开口:“那时聂言的地位应当还远不如曹嵩,成日想着如何讨好曹嵩,恰好东家的身体从小不好,想要讨好曹嵩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想法子治好他儿子的病……我猜,聂言就是在那时变得迷信鬼神的吧?”
“没错,聂言还是曹嵩门生那会儿就喜欢这些鬼东西了。”
尉风冷笑一声,显然是早就知道聂言的劣习。
多年前,在他还偶尔会随阮云夷回京时就知道,因为曹嵩找遍了天下名医还没能治好曹野的病,不得已之下,只能开始了求神拜佛,而聂言向来趋炎附势,为投其所好,不停地给曹嵩寻来各式民间偏方,里头不但有五通,还有一种被称为分殃的密法,指寻一个八字相合的义子,来一同分担父辈的罪业。
火丫抱膝想了想:“也就是说,只要想办法找人去给聂言献上此法,他就自然会转述给曹嵩?”
“不错,他们很是聪明,将拜五通和分殃之法一同告诉了聂言,让他‘转述’我爹,可想而知,比起无论求什么都要付出代价的五通,收一个义子来分担灾祸,此法看着便要可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