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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曹野需要静养,自是没法参与这场“寻宝”,于是直到正午也裹着被子在床榻上蜷缩成一团,就和勾娘第一次真正见到他时一模一样。
  一晃眼,这条路他们竟已走到了最后。
  听着床上的人发出清浅的呼吸,勾娘一时只觉恍惚,缓步走到床榻边,还没动手将曹野从被子里挖出来,那团面对墙壁的被子里却已经传来一个瓮瓮的声音:“勾娘,你睡上来好不好?”
  曹野应当不是刚睡醒,他的声音听起来很清醒,却莫名带着些沙哑,乍一听,竟像是在求她。
  这一路走来,两人早已不是第一次同床共枕,勾娘没有犹豫,很快便顺从地躺了上去,睡在了曹野身边。
  今日天阴,云层厚重,屋子里更是进不了多少光,勾娘低声道:“东家,我本就看不清你,你要是再藏在被子里,我就更看不清了。”
  这么说了,又等了一会儿,曹野终是掀开了被子,他今日连发都没束,许是因为在被子里闷久了,呼吸也比平时要重些,但好在,因为孔雀连日来的调养,他已不怎么咳了。
  “东家。”
  不知为何,曹野始终不愿意转过身来,像是个小孩子坚持面壁一样藏起脸,勾娘只觉得可爱,一下竟忍不住笑了,看着曹野那两片瘦削的肩胛骨笑道:“让我躺上来又不让看你,东家,这算哪门子撒娇?”
  曹野还没有动,在沉默了很久后,他忽然低声问道:“小狮子,你觉得我做的……真的对吗?”
  也是直到这时,勾娘才终于听清了他声音里细微的颤抖,她恍然大悟,为何曹野不愿转过来。
  于是,勾娘收回了本来要去捉曹野后颈的手,问道:“关于什么?”
  “所有一切……”
  曹野的声音更轻了:“当年要不是为了治我的病,我爹不会想要一个义子,而裴深来了我家后,我见他胆小,于是在与云夷见面时时常会带他一起,我这几日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这样云夷才会死。”
  他说不下去,整个人缩得更紧,满口都是腥气。
  其实这些时日他一直在想此事,只是因为害怕心绪起伏便会连累肺疾发作,所以才每每都强行压下念头。
  但这些念头自然不会就此消失。
  随着终幕将近,曹野只要一想到叛军背后的军师便是那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便无法入睡,曾经的他只有阮云夷这一个朋友,是他连累了阮云夷,而现在他身旁有了许多人,但是……
  “当然要答应啦。”
  南天烛轻快的声音还回荡在他耳畔:“这可是能救天下人的办法,事到如今,一切都值得试一试。”
  在听完他的“计策”后,南天烛和孔雀,甚至火丫和尉风,竟是都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而他们答应得越是干脆,曹野便越是心如刀割。
  这是现在唯一的办法,他不能在他的同伴面前退缩,但事到如今,宅子里只剩下他和勾娘,曹野也终于无法装的像是先前在孔雀小蜡烛面前那样游刃有余。
  即便知道,这已是现在两全之策,但曹野没办法骗自己,他很清楚,这一回他要做的事,会连累他身边的所有人。
  救天下要付出的唯一代价,就是所有信任他的人都会死。
  一时间,室内只能听见曹野夹杂着哽咽的呼吸声,他必须要死死咬着拳头才能忍住不发出更为痛苦的悲鸣,就像是有许多已经在他心中尘封了七年的东西在一夕之间化冻解封,曹野眼前满是他已经失去,或者即将失去的一切,只觉得痛彻心扉。
  他想活下去,但是他不能。
  他想让他珍重的人活下去,但是他也不能。
  曹野并不怕死,只是,他从未想过这条路走到最后,他竟要带着这么多人与他一起赴死。
  回望这一生,他想抓住的东西没有一样能抓住,最后甚至大多,都是被他亲手推上了绝路。
  而即便这些人为了他而死,他最终却也不能让他们青史留名,甚至还要害得他们和自己一样身败名裂,声名狼藉。
  他究竟是什么人?
  又在做什么?
  为什么他总是注定要失去他所珍惜的一切?还要害他们落到如此地步?
  这些念头如同重重大山压在他心头,烈火焚身一般的痛苦几乎让曹野无法呼吸,他忍得浑身发颤,直到……一双手忽然抱上了他的腰。
  “勾娘……”
  曹野身上只有一件单薄的里衣,勾娘的手很凉,几乎让他打了个哆嗦,但勾娘却不许他挣扎。
  她的声音穿透曹野单薄的背脊,顺着骨骼爬了上来:“东家,你还记不记得,很多年前,你在大牢里对我说的话?”
  勾娘常年习武,曹野不是对手,很快便放弃了挣扎,任由那双有力的手将他困住,听她说话。
  “你说你是什么人,天地不知,朝臣不知,百姓亦不知,有时连你自己都不确定你到底是谁。”
  勾娘说着,却忽是向上一翻,将曹野牢牢压在身下,盯着他一片狼籍的脸,却又在曹野想要伸手去擦时按住了他的手,逼迫他只能看着自己。
  勾娘双眼一眨不眨,锋利的双目盛着房里为数不多的光,几乎像是能穿透皮囊,直接看到他皮肉深处藏着的东西。
  勾娘说:“但我现在就可以回答你,曹野,你是什么人,即便天地不知,朝臣不知,百姓不知,但至少我知道,你是一个心怀大义的忠良之臣,你从未对不起百姓,更未对不起大陇,最重要的是,你从未对不起那些选择站在你身边的人。是你替阮云夷抓住了那些败坏神火将军之名的恶人,是你让小蜡烛和火丫的噩梦结束,是你从聂言手上保下了孔雀,更是你将真相告知了尉风……曹野,你是让我活下去的人,也是你让我留在人间,来到了更好的地方。”
  “我……”
  “不仅是我,还有小蜡烛,孔雀,火丫,尉风,他们都很清楚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们选择将一切交给你,是信任你,更是因为你要完成的事是所有人的心愿……即便是孔雀,身上流着异族的血,他也不愿看着这天下生灵涂炭,我们留在这里,不仅仅是为了你。”
  “可是我明明答应你,要陪你为你家人报仇,但我……”
  曹野奋力想要看清勾娘的样子,但他痛得什么都看不清,直到勾娘俯身,曹野才终于能看清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亮得几乎灼人。
  “如果你的计策能成,皇帝定是不会错此良机,定当顺水推舟,严惩那些打着鬼神名号坑蒙百姓的邪道,将他们挫骨扬灰……这又何尝不算是替我的家人报仇雪恨?”
  勾娘按住他,抵着他的额头,仿佛饿坏了的野兽,一点一点将曹野脸颊与下颌上的泪全都吃了个干净,最后便连他还未出口的反驳都一并嚼碎吞了下去。
  虎豹吃人时从不会和人客气,但曹野毕竟是个病人,在这方面实在比不过勾娘,很快便气喘吁吁,而作为报答,勾娘也让他再一次看了她身上的枯树,曹野将指尖覆上去,恍惚间,只觉得那些滚落的汗珠像是枝头结出的新芽。
  勾娘行事速来雷厉风行,很快就让他顾不上去想别的事情。
  在又一次被按回床榻时,勾娘的长发拂过他的肩头,烈火灼身的痛苦早已退去,潮湿的空气里只剩下让人发烫的余温。
  “东家,还在胡思乱想吗?”
  勾娘一直注视他,直到曹野在她目光里死去,再重活一场。
  在这一刻,曹野想起很多诗词里的风月佳话,又想起许多话本里的陈词滥调,但最后,他意识到这些都不是她此刻想听的。
  既然已经决心以身饲虎,那他能给勾娘的,其实就只有他自己而已。
  “轻一些,小狮子。”
  曹野将自己喂到她的唇齿边:“我早已是你的了。”
  为了实施曹野的计划,他们要做的事其实只有两件。
  第一,让所有人知道曹野自称无常心,并且准备造反。
  第二,造反。
  既然百姓会因为叛军头领德不配位就放弃造反,那就意味着,并非人人都是因为被逼无奈才走上这条不归路,还有许多人是因为相信仙蜕之说,愿意跟随神火将军这才会被诓骗。
  只有让百姓们都知道,仙蜕从根上就是一个骗局,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他们才会从谎言中苏醒,为了明哲保身而远离是非。
  曹野决定,要来做这盆将世人浇醒的冷水。
  宁州虽算不得什么军事要地,但因地处在富庶的江南与京城之间,在战乱期间,常有朝廷的信鸽经过。
  一连几日,曹野都让其他几人守在城中,见到信鸽便打下来,不论是什么信,他们都在信的末尾附上了一句。
  “小神火是假,真神火姓曹,正欲在宁州造反。”
  信上字迹龙飞凤舞,好似是一封急报,然而却不会有人知晓,这封急报却是出自那即将要“造反”之人。
  先前,契贞曾利用曹野揭开了这出仙蜕作乱的大幕,为此四处宣扬他这位“巡察使”的功绩,以至于现在这天下人人皆知,曹野与所有仙蜕都打过交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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