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徐京墨心知这人大概是知道他的背景的,看起来似乎并不介意他这赘婿的身份。“小弟徐京墨,原金陵人士,还请左兄多指教。”
  唐柳看他俩客套完了,随即开口,“在下唐柳,柳树的柳,刚升到壹班。”
  徐京墨本以为这公斋是按照班级分配的,看来并非如此。不过也无所谓,哪怕不能做友人,至少不会相互打扰就好。
  唐柳本以为他这话说完,能得两句夸赞,哪想到这三人,一个不吭声,两个只是简答地打了招呼。脸上略有些尴尬,但是又不好发作,罢了,他们可能不明白,每个年级只有壹班的人才有资格下场考试。
  左言和徐京墨当真不知道吗?怎么可能,这在书院的入学手册里可是写的清清楚楚的。不过是不愿意搭理他而已,徐京墨和左言都是打算四年后下场的,唐柳今年才升到壹班,想来明年的乡试也不是那么有把握,毕竟能下场,不代表下场必中。
  所以三人都会在四年后再会,同样起点的人有什么可自得的呢?
  徐京墨与左言相视一眼,都不再多说什么各自洗漱一下准备安置了。崇山书院的早课是从卯时开始,这就说他们差不多凌晨五点就要起床了,不早点睡,可是起不来的。
  早课没有夫子,只是让学生们自己背诵,记忆是一个不停重复的过程的,书院里的夫子谁不是随口就能背出四书五经的每一句,不是他们记性好,只是他们重复的够多。
  一定要背到滚瓜烂熟才行,不然遇到拆字题,那可是两眼一抹黑,完全不知从何下笔了。
  早课以后有两刻钟的休息时间,然后才是夫子的讲授。不同的夫子所擅长的领域不同,学子可择其一深入研学,以应对策问之题。
  徐京墨看着堂上引经据典的夫子,逐渐找到了自己的学习的方向。对一个观点有看法不难,难得是要有理有据地支撑自己的观点。
  比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如果考生只能写下其字面意思:自己都不愿意的,就不要去强求给别人,那就是空泛的白话。
  若是从推己及人破题,晋傅玄《傅子仁论》曾有云:然夫仁者,益推己以及人也。何解?古有景公着袍子赏雪,晏子直谏主君应该想到挨饿受冻的百姓,而后景公从之,赠衣食于贫者,得天下人称赞。
  策论再由此带出推己及人的论述是不是就会丰满许多?
  第23章 不安好心
  自打徐京墨找到努力的方向后,便成了书院藏书楼的常客。
  崇山书院的藏书楼分了三层,每层的书籍分别对应甲乙丙级。甲级的学子可借阅全部的书籍,乙级的学子可借阅除甲级外的所有书籍,丙级自然只能看本级的书籍。无论是谁,每次只能外借一本,一次十日,可续三期。
  学子可以抄录书院的书,但是不得对外售卖,一经发现当即逐出书院。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四书五经或者其他典籍不在此范围内,因此有不少的寒门子弟都会于书铺约好,然后借阅书院的书籍,抄好后再卖给书铺,赚些银钱。
  徐京墨时常来藏书楼,与这的管理者自然相识,这日徐京墨前来换书。那老者问他,“你读书是只读一遍吗?”
  这话就有意思了,古人有云书读百遍其义自见,这老者怕是嫌弃他读的太快了。“先生容禀,小子三岁开蒙,四书五经烂熟于心,然到书院方知这知识需的要相互论证。小子的书读的不够多,所以现在要多读。”
  那老者看他一眼,问“选贤与能,讲信修睦。”
  这出自《礼记礼运》,徐京墨当即接到“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
  老者又问,“晏安鸩毒,不可怀也。”
  这句出自《左传闵公元年》,也是徐京墨前些日子所借阅的书。
  “班固《汉书景十三王传》有云,以宴安为鸩毒,亡德而富贵谓之不幸。”
  徐京墨洋洋洒洒地论述了一番后,就看那老者点点头,似乎是满意的,“读书需得有广度,亦得有深度。若是遇到不慎清楚的,可去找夫子请教。”
  说罢,那老者就挥挥手让徐京墨进了藏书楼。
  徐京墨不知道这老者是谁,但是他们这些学子来借书,只需要说出大概的名字,就能被这老者告知那书籍的存放地,有时还会被推荐一些书籍。合理推测,这老者恐怕是读遍了这藏书楼的千万书籍。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只是个看门人呢?
  一晃眼,已经过了月余,明日就可以回家去看看了。徐京墨将自己随手抄录的几本论语放进书箱,待到明日路过书铺就可以去卖了换银钱。
  唐柳手中拿着几本书走来,“京墨,我明日不得空,不如你帮我一起把这些书拿去书铺?我与那老板约好的,他认得我的字迹。”
  徐京墨笑着回道,“恐怕不方便,我手上这两本是赠人的。明日家中有客,我得一早就赶回去。”
  左言看唐柳似乎要硬塞,便出口相帮,“你何必为难京墨,去其他班上问问,总有人是要去书铺的。”
  这些日子,唐柳注意到徐京墨虽然带了个书童,但是日常花销很是节约,从不见他专门去加银子点菜,想来也就是个耕读之家。自觉大家身份一样,但是他要年长些,成绩也要好一些,所以言语间多有轻视。
  但左言是世家子,他惹不起,左言帮徐京墨说话,他不愿得罪左言,也就只好放弃。
  待唐柳离开公斋,左言才低声对徐京墨说“莫要去帮他,这人偷偷抄录了其他书籍。”
  书院不允许学子对外抄录的书籍,自然是市面上没有的,这类书籍外面的书铺可是高价在收,几十两乃至上百两的都有。
  比起银子,书院的学子更看重在书院读书的机会,功名路的青云梯,谁人愿意为了百十两就轻易舍了去。
  徐京墨了然,唐柳有事是假,寻人帮他背锅是真,“多谢左兄。”
  “无妨,明日你可坐我家的马车一同回去。”
  “谢过左兄,不过家里应该是有人来接的。”
  左言闻言只以为是南宫家的人,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他们二人都是今年刚考进乙级的,左言之前随父母住在九州,为了乡试他才独自回到原籍求学。不过左家本家就在临安,他回来也有族人照应。
  左言知道徐京墨的身世,但是极其欣赏他的才学,二人时常相互讨教学问,一来二去自然就相熟了。
  徐京墨经历过无数恶意,遇到这样的纯粹的善意,也是相当珍惜的。
  第二天清早,徐京墨起来,就见观言在门口等他了。“少爷,书箱给我背吧。”
  徐京墨也就比他大两岁,要真论起来他的力气可能还不如观言,这个时代终究是尊卑有别的时代,他早已习惯这一切。将书箱递给观言后,两人一起走出书院,就见李大郎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李叔。”
  “少爷,夫人在家等您呢,我们现在就回?”
  当然是先去书铺,把那两本论语换了银子在回家。论语全书一共一万九千九百字,平均下来每日写个百来字也就够了。这两本书差不多可以换一两银子,刚好够这对姐弟的月钱。
  徐京墨心下好笑,他这是给自家仆人打工。
  那书铺的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看了徐京墨送来的论语,那一手的馆阁体写的相当漂亮,称赞道“秀才老爷这手字当真一绝,若是您愿意,可以接些抄经的活计。”
  许多大户人家都有礼佛的习惯,要抄经书而后焚于殿前,为表诚信,除了会自己写一些外,还会请专人来抄经。这抄经的活计主要就是要字好,有些秀才甚至以抄经为生来养活一家老小,由此可见这抄经的价格有多高了。
  徐京墨可不打算接这活,抄经极费时间,虽然银钱多了许多,但是拿时间来抄经就是本末倒置了。
  谢过书铺老板的好意,他取了自己的银子便离开了。
  李大郎欲言又止的样子实在难以让人忽略,徐京墨主动开口问他,“李叔可是遇到什么难事了?”
  “回少爷,是小的的儿子。”李家的儿子已经十二岁了,在蒙学读了三年多了,他听夫子说儿子现在学的还不扎实,还要等等才能下场去考试,但是他儿子又想今年就下场,他有点犯愁。
  徐京墨也能理解他们,毕竟参加一次完整的童生试需要至少十两白银,而他们夫妻一年也存不下这么多银子。若是没有把握,这就是浪费银子,多试几次不中,恐怕也无力再应付日后的考试费用了。
  “若夫子靠谱,那么还是建议令郎再等上一等。”考功名,不是儿戏,临安也是科举大省,每次考试的竞争都相当激烈,若无把握还是没必要去尝试。
  何必拿着白花花的银子去打水漂,李家小子并不是天才,读书三年时间就下场实在有些勉强。徐京墨猜他这想法应该是有缘由,所以建议李大郎回家后与儿子好好聊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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