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若不是因为府学的夫子,还是有些水平,而且府学的束脩极低,还有谁会愿意去府
学。生源在一定程度上本就会影响一个书院的科举成绩,秀才、举人、乃至进士录取率才是这个书院最好的招牌。
邹教谕皮笑肉不笑地与袁院长见礼,这次他势必要一雪前耻。
“许久不见,袁院长依旧老当益壮。”这话可不是夸奖,而是讽刺崇山书院后继无人,一直要他一个老翁独当一面。
袁院长哈哈一笑,“只要每次科考都能再创佳绩,便是累些又何妨。”
“那今日倒要见识一下你们崇山书院的学子的水平了。”
“好说好说。”袁院长可不觉得不必要的“谦虚”有什么好处。
第一场比试,其实更像热身赛,双方派出的四名学子分别擅长四书中的一本,不说倒背如流,但是也绝对可以背到只字不差。说好的四局三胜,硬是比成了四局平手。
参赛的人毫无乐趣,既没有挑战的感觉,也没有获胜的喜悦,甚是无聊。但是来观赛的人可就激动了,“这些童生好厉害,那么厚的书都能记得下来。”
“要不别人是童生,咱们是泥腿子呢。”
若是背书都背不好,那就最好不要参加科举,童生试考的其实就是背诵。
到了第二场比赛,即兴作诗。徐京墨看着才思敏捷的学子们佳句频出,只能感叹一句,幸好从此不必再考诗赋。
本朝的科举沿用了前朝的制度,院试之后不再考诗赋,转而考一些更为实用的内容,比如为官后会写的公文,诏、诰、表,又比如律法及判语。
“左兄,你说这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哪个更好?”
“雅俗共赏方为正道。不过,你怎么突然有此一问?”世家子也有识得人间烟火的,不会为了雅而雅。
“只是想到之前在府城门口看到的布告栏,朝廷官员誊抄圣谕,遣词造句自是上乘,可惜百姓看不懂,一旁的衙役将其翻译成大白话,他们才懂。”
“没这些文绉绉的东西,要怎么区分读书人呢。至于其他,愚兄以为存在即为合理。”
徐京墨觉得如今这科举虽然倡导务实,但是现实中,务虚总比务实多。想想也能理解,务实是一个漫长的过程,甚至有可能再付出无数努力之后依旧得不到好的结果。所以,更多的人才会想去做面子工程,至少“效果”的立竿见影的。
第37章 似是故人
第二场比试依旧是平手,看来这胜负全看第三场了。第三场的辩题,府学出的题目是“人性本善/人性本恶”,崇山书院出的题目是“德治与法治”。
这两道题又如何不是一道题呢,袁院长与邹教谕看着彼此的题目,都有些无奈,这两道题其实也算是一道题。论人性的善恶,不是为了评价一个婴孩的好坏,而是为了佐证君王的治下之道,也就是德治或法治。
双方合计一番,就将这辩题改为:文帝废刑罚,行仁政,一十三年后国乱,此为何故?
第三场,对辩的是府学的陆鹏程和崇山书院徐京墨,日后名满齐朝的两个能臣在今日相逢了。
徐京墨才到临安不久,还没什么名气。众人看他年纪不大,很是疑惑,崇山书院怎么派了个年纪这么小的人来参比试。崇山书院的学子,至少在对外时是一致的,对旁边人说道,“他原是金陵人士,年方九岁便已经考上秀才了。”
陆鹏程其实也是今年才来临安,他随父母住在京都,回到临安不过是为了参加乡试,以他的学识这举人功名唾手可得。府学的学子虽不知背景,但见邹教谕等人对他都是客客气气,甚至有些谄媚,也就知道这人必是有些来头的。
陆鹏程主张的是性本善,对待善良的人自然应该实行仁政。
“孟子曾说水信无分于东西,无分于上下乎?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上》,是说水的的流向并不区分方向,最终都是从高到低;人的本性亦是如此,人没有不善良的,就如同水没有不向下流的。
徐京墨不赞同孟子的性本善,当然也不赞同荀子的性本恶。他认可的是墨子所提出的素丝说,“染于苍则苍,染于黄则黄,所入者变,其色亦变,五入而已则为五色矣。”
素丝说认为人性的善恶并不是先天形成的,而是后天的环境与教育所造就成的,就好像素丝下什么色的染缸,就成什么样颜色的丝。
开篇,两个人先说了自己对人性的看法,这基调。
陆鹏程说,“孟子说人皆有不忍人之心,正是这样善的本性去支配人的行为,才让百姓的生活得以更好。”
什么不忍人之心,这出自《孟子》的“四善”(也叫四心),即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辞让之心和是非之心。
就比如,人会对路边的无父无母的乞儿产生同情心,于是去施舍于他;人会羞耻于自己为盗的行为,同时也憎恶他人为盗的行为;人天生就会否定了自身的优先权,就如同年幼的孔融会将大梨辞让给兄长;人在面临选择的时候,会明辨是非对错,从而做出选择。
正是基于这四心,社会才会和谐,父慈子孝、邻里友爱不外乎如此。
陆鹏程是把孟子给读透了,不仅读了孟子,更读了孟子相关的诸多诠释著作。他这一番论述,在场学子无不认可。
轮到徐京墨了,他要怎么来论述呢?看着年级最小的他,有些人是期待,有些人则是不怀好意。
“四心之论,论仁者仁心,然仁、义、礼、智并非与生俱来。孟子亦云,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徐京墨选择用孟子之言反驳陆鹏城,这个典故出自《滕文公章句下》,是说接近好人可以让人变好,接近坏人可以让人变坏。
“故婴孩生来,初入天地间,未曾靠近赤与墨,又何来善恶之分?”
这一反驳极妙,台下学子几乎要拍掌叫好。
只见陆鹏程缓缓站起,开口道“北地之水进入寒冬,会结冰;然南地之水则不会。无论水是何流向,这结冰否只是因为水所处的环境变化了。”
人性本善,但是将婴儿放到穷凶极恶之地养大,那么他就会因为生长的环境,沾染上不好的习惯,也就是遇墨者黑。不能因为客观环境对人的影响,就去否定人性本善。
这个辩驳更换了时空的概念,把时间线从出生,拉长到了成长阶段。徐京墨并不顺着他的话来继续,而是继续论述原观点,“素丝说有云,染不可不慎也。”
这更贴合后天环境对人性影响的说法,墨子的观点是要重视教育,孩童如同一张白纸,以后你往上画什么,它就有什么。教他向善,他就会长成个善良的人;教他向恶,他就会长成个品德败坏的人。
其实论到此处,徐京墨是略站上风的。
陆鹏城觉得继续延展人性并非上策,毕竟论人性不是目的。“人之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吾等为人,而非禽兽,不就是因为我们有仁义之心吗。”
性本善是说人固有心善、仁义,仁善是支配人的活动的第一要义,更是为政者的行仁政的根本动因。
百姓是仁善的,君主也是仁善的,所以君主要从仁心出发、行仁政。这一系列的观点,到了最后,其实是要求为政者将道德自觉贯彻落实于“仁政”。
这其实有些许的理想化,因为人生来仁善,所以君主也是仁善的,仁善的君主自然应该推行仁政。在这样的逻辑下,实行仁政的前提在于为政者的主观意愿。
徐京墨反问道,“人若生而为善,缘何会有刑罚?文帝废除刑罚,此为仁善之举,有为何不得民心,甚至引起民变?”
“德治并非只有君主一人可行,孟子在《离娄上》中提到天子不仁,不保四海;诸侯不仁,不保社稷;卿大夫不仁,不保宗庙;士庶人不仁,不保四体。”
孟子强调的是在上位者还是在下位者,都必须遵循仁治,否则将会国家不保、性命不保。文帝之举看似仁政,但并不是真正的仁政,因为他没有“以德服人”。
陆鹏程的观点就是,性本善、德治与仁政。
徐京墨并不认为德治是一个绝对有效的方法,因为德治对应的只能是性本善,但是性本善本身就是不存在的。“吾等可将仁善当做大米,人的本性就视之为长出大米的禾苗。禾苗可以长出大米,但是禾苗本身不是大米。”(董仲舒的观点)
换而言之,人可以生出仁善之心,但是不是说人就是仁善的。
“正因为人出生时没有善恶之分,所以要靠后天的教育去塑造他们的本性。墨子有云:有力者疾以助人,有财者勉以分人,有道者劝以教人。”
墨子的思想基础是兼爱,但是这不是今日徐京墨要说的主题,他要说的是墨子的教育理念。去推行教育,教化于民,让人知道善恶、是非、对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