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谢院长看着跪在地上的徐京墨,他比几年前长大了许多,人也成熟了许多,其实他内心也是明白的,他拦不住儿子。
  “谢家虽然不是累世公卿,但也是百家传承的世家。瑾瑜是我的嫡子,无论他愿不愿意,享受了谢家带来的一切,就必须为这个家族奉献自己。你说,老夫有错吗?”
  “您没有错。羊有跪乳之恩,鸦有反哺之义。”
  “瑾瑜不是孤身一身,他的选择会影响到兄弟姐妹,是问他的嫂子、弟妹谁人愿意与娼妓为妯娌,他的姐妹也会因为他的选择影响婚事,你说是也不是。”
  “是,就如张端义所云:个样村僧,岂是寻常种草?要得门当户对,还他景胜人奇。世家的儿女婚事,门第才是首选。”
  谢院长一声轻叹,“那你为什么选择帮他?”
  这个世道就这样,你要谈公平、不论出身,但是你活在一个等级秩序森严的框架里,你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一人之力难改世道。你可以选择自己,但是你的家人要因为你的选择去承受一些代价。
  谢长歌要选择花无艳就意味着他可能放弃家族或者被家族放弃。谢院长是爱之深责之切,他不仅谢长歌的父亲,更是谢家的大家长。
  “感情,学生不懂。但是瑾瑜兄的执念,学生却无法视而不见,还有几个月就是会试,按他如今的状态,这会试的结果恐不如人意。三年又三年,人生有多少个三年可以耽误。瑾瑜兄曾说,但愿苍生俱饱暖,不辞辛苦出山林。比起翰林院,他更想去造福一方。”
  谢院长应该是都考虑过这些问题的,只是不是事事都会尽如人意,“如果仅他一人,我又何必强求,若是我允了他,我谢家其他儿女的婚嫁之事要如何是好?”
  徐京墨哪里会没想过这些,这其实才是他们二人最难迈的槛,他是打算让花无艳记作徐家或者南宫家的义女,这样至少明面上的身份就不再是问题了。
  谢院长并没有为难他,其实他自己的内心何尝不是想要成全儿子呢,他并不是个迂腐的人,那花无艳他早派人去查了,不过是个身世可怜的女子,自幼没有父亲,与母亲一起被卖到醉月楼,但是一直卖艺不卖身,琴棋书画算是上样样精通。
  她自己是个可怜人,但是从不自怜自艾,反倒是去资助慈幼局,甚至因为不想自己的身份影响了这些孩子,她都是用的化名,这样的女子若是有个好家世,与他儿子自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像当初他能接受徐京墨入赘南宫家一样,他从不觉得男子建功立业需要依靠妻族,也不认为真本事敌不过那点虚名。
  徐京墨要约谢长歌几次,他自己心里是明白的,谢长歌一定会借着这个机会去找花无艳。他自己也需要个台阶下,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他们去了。
  徐京墨从谢家离开后,一直在想谢院长的态度,他感觉他似乎有些松动,但是话里有话的,就算是同意,也必定是附加了条件的。
  等他回去,就见南宫云辞一直在等他,“无事,谢院长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讲道理就好,花姐姐与谢长歌在东院,你要找他们就等明天吧。”
  徐京墨可不会这么没眼色,今天跑去打扰他们的二人时光。
  谢长歌和花无艳都在东院,但是肯定不是一个院子。花无艳脸上的口子虽然看着吓人,但是算不得深,黄郎中先用药给她止血,而后留下一个方子,说是若能买齐这些药材,三个月以内用这方子敷脸,应该是可以完全去掉那伤疤的。
  谢长歌看着那伤,恨不能以身相替。
  “无非皮囊而已,你若喜欢,多精巧的都能寻的到。”
  “你明知我不是这个意思,何必还要气我。”谢长歌可不会再让她“跑”了,上次一念之差足以让他悔恨终身了。
  被困在卧房角落的花无艳,可不甘心落了下风,她继续嘴硬道,“奴家不过是个残花败柳,仅有的这点颜色也没了,如今只是有自知之明而已。”
  谢长歌握住她的手腕,有些控制不住的用了力,一字一句地问“为什么?”
  花无艳看着他赤红的眼眸,眼里噙着泪花,低下头复又抬起头,“我本就是婊子,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告诉我为什么!”谢长歌耿耿于怀的是,为什么她会选择当红倌,为什么是在二人心意相通后做出这样的选择。
  “没什么好说的,你很好,是我配不上你。以后,以后我们不要再见了。”
  “我知道我父亲去找过你,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吗?”
  花无艳仰起头,眼里的泪终究落下,“谢长歌,你是谢家嫡子,二十岁就得了解元,不久以后你就会是进士,或许会直接去到天下文人都向往的翰林院。那时,你的妻子要帮你打理后院,要帮你周全人际关系,要与其他府上的夫人们时常往来。”
  我都会,但是我都不能做啊,因为我是娼妓出身,无论是清倌还是红倌在世人眼里都一样。
  “所以为了我的前程,你就舍得这样对自己,难道这样我就能心安理得地离开?”
  今夜这话不说开,他是不肯罢休的,她已经开了头,也就没打算在藏着掖着,“那我要怎么办?缠着你吗,祈求你的爱怜,挑拨你和你父亲的关系?”
  “你为什么总要这样贬低自己,我喜欢那个骄傲的花无艳。”
  “我凭什么骄傲?在世人眼里,我们这些婊/子都是要被鄙夷的,只要我踏出醉月楼,就能听到无数的流言蜚语,什么脏的臭的都能对我指指点点。”
  这就是世道,醉月楼有姐妹被恩客赎回去了,以为从良以后能过点好日子,结果呢,被后院的主母各种蹉跎,曾今的情郎更是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更有甚者被骗光了体己的银子,又被卖入青楼。
  “你没有回答我,为什么选择当红倌?”谢长歌是一个正常的男子,他不可能完全不在意这事,他可以放下,但是他一定要知道原因。
  “知道吗,我在也算醉月楼的半个老板。”
  谢长歌一呆,这是他完全不知道的事情,若是这样……
  “是不是以为我可以在醉月楼为所欲为?”花无艳边说边笑,“可你知道吗,这醉月楼的幕后人是我的亲生父亲!”
  谢长歌瞪大了双眼,怎么会有父亲让自己的女儿当娼妓?
  “别问我他是谁,也别去查,不然你、还有你们谢家都会死于非命。”花无艳的表情很认真,她不是危言耸听。
  醉月楼可不止是金陵有,谁也不知道醉月楼的老板是谁,但是都知道,这神秘的老板不好惹。
  谢长歌直勾勾地看着她,问“是他让你接客的?”
  花无艳那一瞬间的躲闪被他捕捉了个正着,看来他猜对了。“告诉我,要怎么样才能护住你。”
  “谢长歌,我们不合适,你以后会有一个出自世家的妻子,说不定还是你坐师或者上峰的女儿。以后的你会有温柔的妻子、聪明的儿子、乖巧的女儿,更会有锦绣的前程。”
  “那你呢?”
  “本来就来自淤泥,现在也只不过再回到淤泥而已。”
  “你休想,这辈子你休想离开!我不需要什么对前程有助益的妻子,我要你,我们会有儿子、女儿!”
  “谢长歌,你现在是喜欢我,但是你总听过红颜未老恩先断吧?到那时,被你放在后院不闻不问都算好的。也许因为我,你前程不如意,当这点感情消失以后,你会不会怨恨我,那时你要我如何自处。”
  “前程不如意是我本事不济,关你什么事?在你眼里,我就是这么个没担当的人吗。”
  花无艳流着泪、惨笑着说,“等到感情淡了,我什么都是错。谢长歌,我心悦你,所以我受不起一点你鄙夷的眼神,你懂吗?”
  等到来日,他因为她遭世人耻笑,他们的儿女被人嫌弃,因为是他们的母亲是娼妓出身。各种肮脏的流言蜚语会编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将他们紧紧束缚。最后,他们的爱意会被消磨殆尽,然后他与她变得两看相厌。
  如果是这样,她情愿他们没有开始过,至少此时此刻他们在彼此心中都是那样的美好。
  谢长歌总算明白了她为什么这么决绝,那么最后一个问题,“是他逼你的吗?”
  “是,我本就是颗棋子,不听话,就该被教训不是吗。谢长歌,记住我的话,不要试图去找到他,不要为了一时冲动毁了你们谢家。”
  看着谢长歌那痛苦的表情,花无艳抬手抹去眼角的泪,“反正也不在楼里,你若不嫌弃,这身子随你喜欢。”
  “花无艳,你有没有心,你知不知道我有多痛!你是觉得我得了你的身子就能放下对你的执念吗,你是觉得我薄情寡义一定会选前程吗。”
  谢长歌捏痛了花无艳的下颚,但是她一点挣扎都没有,她甚至在期待谢长歌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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