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说一个七岁的孩子是能臣着实有些过了,但是齐承帝
却很喜欢听。明君才会有能臣辅佐,徐京墨既然愿意让独子继续走仕途,总该是认可他这位君王的。
他走去御花园,看着争相盛开的鲜花,“绿叶衬托鲜花的美,是它生来的本分,若是想要盖过鲜花突显自身,那就是喧宾夺主了。”
话音落下,就见他摘下一片翠绿的叶子,随手一抛由着那片叶子落到地上,再过些日子,这绿叶就将化作肥料去滋养花朵。绿叶甘心不甘心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主人让他死他就必须死。
金陵,得了头名的小时谦知道自己还是不能回渔阳以后,委屈的红了眼。
“谦儿,再等一等。你父亲以前在崇山书院读书,你想不想去那里看看?”南宫云辞轻声细语地给他讲着他们的过往,说到徐京墨“捉弄”自己的学生,让自己的饿肚子时,小时谦就被逗笑了。
“他们不生爹的气吗?”
“不会的,不饿一次肚子,他们永远都不会自己学着弄饭。倒不是说要他们个个都和大厨一样,但是至少能让自己填饱肚子。”
小时谦想着自己被领着去田野间看别人种地,也亲手栽种过几颗种子就明白了亲力亲为的意义,“我也要去崇山书院。”
“好。”
这一年,终究是不平静的一年。
徐天赐身着一身崭新的官袍,腰间带着父亲送给他的成年礼,一块乳白色的和田玉,那块玉有不少认得,因为徐家每个成年的孩子都有一块。
齐承帝坐在高处,对下面的一切一览无余。不只是他,还有许多人都注意到了徐天赐的新官服,今天可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聪明的人已经猜到了什么。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汪公公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洪亮。
徐天赐站了出来,“臣有本要奏。”
齐武四十年,时任户部尚书的徐大人被人参奏贪墨国库五十万两,证据包括当时的户部左侍郎李柏然提供的账本、还有人证三人。齐武帝对徐尚书刑讯后,齐尚书依旧不肯认罪,齐武帝派人去齐家抄家,抄得黄金六千两、白银二十万两,其余珠宝玉器若干。
总数倒是能凑个七七八八,但是徐家可是士族,这样的一个家族怎么可能没点家底?明眼人都知道抄家所得乃是徐家自己的祖业,可是齐武帝就以此为由判了徐家满门抄斩。
徐家所有的财产都被收归国库,不,应该是齐武帝的私库。
这些银子最后的去处便是圣恩殿。
徐天赐沙哑着声音,一字一句道,“徐家祖产,包括金银玉器、田地、庄子,共计六十九万两,这是我徐家百年基业。”
徐天赐拿出了他们徐家当年的地契、庄票、账本。这些东西足以证明徐家当年被抄家的财物都属于自己,而非贪墨所得。
换而言之,齐武帝错了。
“当年户部的账本又是怎么回事?”
“李柏然拿出的账本是他自己杜撰的假账,这账本虚构的金额正是修建圣恩殿所需的金额。”李柏然能位居高位固然离不开福王的扶持,但是也不离开他自己钻营的本事。
齐武帝被妖僧蛊惑,一心想要修圣恩殿,但是国库空虚无法满足他。恰好徐尚书偶然得知齐武帝为求长生饮用童男童女的鲜血,一生终于朝廷的他私下劝谏帝王。本以为帝王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哪想到他已经疯魔。
齐武帝怎么可能让其他人知道他的所作所为,刚好徐家是百年世家、刚好徐尚书知道了他的丑事、刚好工部吴尚书报上来了预算。
于是就有了徐家的冤案。
罗浩站了出来,“陛下,微臣从工部的造册中查出了齐武四十年的用工支出,有数百项皇宫的修复工程,耗费银两共计八十万两。”
齐承帝看着他呈上来的造册,安乐殿修复耗银十万两?安乐殿乃是冷宫,别说斥巨资修复了,就连几本的修缮都是不曾有的。一块青石砖十两白银,一根梁一百八十两白银……
圣恩殿并未拆除,被他留下警示后人,金碧辉煌的恩圣恩殿下都是累累白骨。
当年的事情遗漏了一个重要的人,就是“建造者”。户部的账本被毁掉只不过为了捏造徐家莫须有的罪名,真正能为徐家平凡的证据是工部的造册和账本。
造册已经被查出来了,那么账本呢?
“吴尚书,你可有话说?”
吴尚书是两朝的工部尚书,只差一步就能进到内阁,有不少人都觉得等温阁老退下去,他会接任。
工部自打他接手,就没出过大茬子,无论是救灾还是新建的工程都做的有模有样的,吴尚书自己也是个老好人,除了因为预算与户部有过争执,从未与人争吵过。工部也是个能容人的地方,好些年轻的官员都乐意去工部,虽然苦一点,但是能做事,拿宋侍郎为例,不到四十就升成正三品的侍郎,谁人不向往。
吴尚书没有回答皇帝的问话,却是看着徐天赐道,“小徐大人,你可知道你父亲当年差一步就能进到内阁?”
只要他松口让齐武帝借着修缮宫殿的名义从国库支取银子,就可以得到那天下文臣最为渴望的位置。
“你机关算尽又如何?”
吴大人低声笑了一下,成者王侯败者贼,他败了而已。
他不是不曾想过销毁那些造册,但是有宋侍郎在,他若有异动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宋家与温家乃是姻亲,温阁老是徐京墨的恩师,宋侍郎发现了就意味徐家人发现了。千般算计,不料最后栽到一个毛头小子身上。
“我不过是奉皇命行事,何错之有?”他看着最上方的齐承帝,陛下,您敢冒大不韪说你父皇是错的吗。
朝堂的气氛似乎凝固住了。
徐天赐像是做好准备要舍弃一切一样,半步不让,他开口道,“武帝昏聩,为修圣恩殿,谋财害命致我徐家满门枉死;为求长生不死,残杀童男童女一百三十人,取其心头血饮用……”
铿锵有力地陈述完齐武帝的滔天打错后,他屈膝跪下,“臣请陛下还我徐家一个公道!”
朝臣看的明白,徐天赐这是想在齐武帝活着的时候拼上一切去要个公道。家族血仇,没有对错,只有选择。
“陛下,古人云:万方有罪,罪在朕躬。今我徐家满门已然枉死,当年的孩童有何错之有,只为齐武帝一己之私枉送性命。朝政失德,苛政害民,如今理当还天下一个公道。”
齐承帝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跪在地上的徐天赐。
温阁老也跪下了,“武帝不仁、不贤,倒行逆施,臣请陛下代父下罪己诏,让往死之人安息,让天下百姓归心。”
“臣等复议。”六部许多官员都跪下请命,不为其他,只为士大夫的尊严。
齐承帝看着跪倒一片的朝臣,眼神莫名,“此事容后再议。”
之后数日,每日朝臣都是集体请命,终于齐承帝代父下了罪己诏,“朕承祖宗之业,坐天子之位,理应上顺天意,下安黎庶,使四海升平,百姓安乐。然登基以来,结党营私者有之,尸位素餐者有之,贪墨腐败之风渐盛。朕受妖僧蛊惑,致忠良之士枉死……”
徐家被平反,工部吴尚书全家被流放三千里,原工部宋侍郎接任工部尚书,工部营缮司主事罗浩检举有功,被提拔为从五品的员外郎。
徐天赐又上奏,感念陛下恩德,还他们徐家公道,徐家被查抄的祖业悉数捐赠。君臣二人你来我往客气了几轮。说实在的,齐承帝继位不到十年,若是让国库一下拿出这么多银子还钱,国库一下就变得捉襟见肘。徐家若是收下这笔银子,名声一定会受拖累。
最后齐承帝追封徐尚书为“齐忠候”,同时赐给徐家一块免死金牌。
御书房里,齐承帝在与太子下棋。
“父皇,您为何只是判了吴尚书流放?”
“为臣者,他听从皇命,算错吗?他有小心思,所行并非君子所为,只能说不对,不能说错。在构陷徐家之事上,他算是帮凶,这才是朕治他罪的原因。”忠臣和佞
臣,只要好用都可以用,若是忠君有错,何人还会忠君?
太子能看懂为什么他父皇会替皇祖父下罪己诏,但是徐家一事上,总觉得有些怪异。但是他知道,他不能问,只能远远地旁观。
没让齐承帝等太久,徐天赐一身常服进宫求见。
“陛下,徐家事了,微臣再无遗憾,然疾病缠身,精力日衰,无法再朝廷分忧,恳请陛下恩准臣辞去官职,归乡调养。”
“浩然,不必如此。”徐天赐是他的伴读,两人年岁相当,虽然他因着当年的事情吃了些苦头,但是也不至于伤身至此。不过就是个借口,辞官的借口。
“陛下,当年若非是心里的恨撑着,我怕是熬不到现在……陛下的大恩,臣等铭记在心,臣虽身退,然忠君爱国之心,至死不渝。”
徐天赐的选择就是自己退下,交出手中的权利,至于徐京墨和徐正贤全看他们自己的本事。他退下,他们才有空间;他退下,徐家才能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