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少喝些,待会儿若是醉了,我可不负责带你回家。不如劳烦你的红颜?”鹤渡欠欠的声音显得有些聒噪,东风抿了唇,懒得搭理。
酒未尽兴,就看见那楼中摇摇晃晃出来一道师,青衣折扇,垂丝拂尘,因为酒气的关系面色晕染的酡红,那眼角还挂着泪,看着好不落拓。
那道师走路踉跄的厉害,几乎一步三倒,他走到对面的胭脂铺,忽然就绊了下,整个人重心不稳的朝前扑。他笑了笑,手中的酒还依旧灌个不停。
东风起身路过他身边的时,听到他口齿不清的唤着同一个名字:楼月。想必是那道师心上人了,只是这般作贱,想必是分开了。
正思索时,瞥见熟悉的红裙,他抬头看见那人渐渐靠近,一颗心也跟着起伏。凌波朝他招了招手,便转身往道师那边去。
东风也顺势跟了过去,那道师此刻醉得不知人事,倒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抓着什么。凌波走进一瞧,伸手扯了几次才扯出来,是几张未画完的符纸。
字迹凌乱,倒像是心绪不稳的样子。
“帮个忙,把他送到客房。”倾欢酒肆偶尔也会备几间客房,留待客人留宿。有那宿醉的客人无法离去,便会就近给他们安排居室。
东风和鹤渡这才把那道师搬到了客房。凌波松了一口气,望着床上熟睡的人,心里五味杂陈。
“我听你们说,那书生赎了罪,又安稳了下来。那这世间之事,是否都有机会救赎,留有余地。”
凌波突然发问,她的神情极为认真。东风思索了许久,才慎重的回答,“不知,毕竟事无定法,不过错了,终究是错了。”
女子的神情忽然就冷了许多,东风还没来得及看透她的变化,就听见身边鹤渡轻咳一声,用法术传音。
“这道师,身上有妖气。不过是残留,他应该曾经与妖朝夕相处过。”
“道师捉妖,再正常不过,”东风不以为然。却听凌波有些失落的低低的叹息。心头猛地一紧。
“这道师给我讲了一个故事,很悲伤的故事。”她素来不是多愁善感之人,今日如此神情,倒是少见。
“不知是什么样的故事?”东风有些好奇的问。
凌波也不着急讲故事,而是拿出了那道师拼命攥在掌心捏皱了的符纸,看得出摩挲了很多遍,足见珍视。
“故事听起来可能比较玄幻,不过我很感动。”凌波灵动的眼睛仿佛含了水,她的调子很悠扬,不似平日里的随性,多了几分静默。
东风偏头看她,故事的开头他没有太在意,眼里都是她的模样。和记忆重叠,又分散开来,心头隐隐的痛,一点一点蚕食着他的灵魂。
“东风,”凌波微恼的瞪着他,东风心虚的目光转向别处,假意接话。
“怎么了,刚刚的故事继续呀,凌波讲的故事很好听。”凌波伸手拍在他的手背上,一本正经的斥责。
“东风你再敷衍我,当心我惩罚你。”
东风点点头,专注的听讲,仿佛刚刚那个走神的游魂从未出现过。凌波这才专心的讲下去,倒是一个不错的故事。
不过看道师那失魂落魄的样子,估计是他本人的经历
吧。东风不再多言,专心聆听。
那道师整日混沌,听凌波所言,已然颓废了些时日。
道师用符,降妖除魔,世间皆知,符画的越用心,便越能倾注心血发挥威力。道师以血养符,倾心以护,因此除妖更是法力倍增。
凌波轻柔的声音缓缓道来,东风与鹤渡听得仔细,那故事听着荒诞。
道师每日晨起,便会画好今日的符,沿着山路出发,往深山寻觅妖邪。妖邪所居多数在深山,少人烟,多天地精气养护,故而生妖邪。
这道师早已习惯了每日里去除妖,倒是也会觉得枯燥。他的符出神入化,久了,那些妖看见他就远远的躲了去,不敢再寻衅。
道师觉得无聊,便在小屋中画符为乐。不想有符悟性极高,受他熏染得了道行,幻化成妖。因有他血气喂养,所以反倒不被他察觉。
那符妖谨慎,但生性良善,不做祸人之事。只贴身跟着道师,遇到妖邪还会规劝。不过道师不知,下山时也会带着那符妖。
山下有一胭脂铺,老板娘是个豆蔻年华的少女。性子颇为安静,做的胭脂十里八乡都喜欢,人也极其水灵。
那道师下山路过,总会瞧一瞧,与那姑娘闲聊。
久了他就知道,那姑娘有个好听的名字,叫楼月,何处相思明月楼,倒是个诗意的名字。道师虽修道,却也读了不少圣贤书。
“楼月姑娘,这是今日上好的胭脂?”他拿了一盒胭脂随口问道,打开是栀子花的清香,那胭脂玲珑剔透,半边霞色掩月,中有乳白色如同栀子花,霎时好看。
“刚做的,叫花间月,”楼月接过胭脂,唇角弯弯。
那道师看的有些怔了,回过神来察觉不妥,低声致歉。
“好名字,和姑娘的名字一般,都有月字。这胭脂玲珑剔透造化巧夺天工,姑娘好手艺。”他由衷赞美,那姑娘羞红了脸,转头不再看他,只细细研磨手中的花粉。
“公子如玉,为何要做道师,可是公子喜欢?”那姑娘有些好奇,便忍不住发了问。
第67章 胭脂剔透心上符
“天命孤寡,故不愿牵连他人。所以做道师,若能除妖护民,也算功德。赎了这孽。”
道师面色如常,只是眼底情绪莫名,有些低沉的气息散落,那叫楼月的女子笑了笑,伸手递上一盒上好的胭脂。
道师迟疑的拿过来打开,淡淡的馨香缭绕,沁人心脾。
“道师何必在意什么命理之说,就像这胭脂,做成之前,谁也不知它会是怎样的形态呈现,可它绽放的那一刻,就消弥了所有的猜忌。道师降妖除魔,卫天地正道,自然不会被薄待。”
听着女子的话,道师忽觉豁然开朗,他从前总觉得自己这命格,注定孤苦,原来也不尽然。
“多谢姑娘开悟,贫道有礼了。”道师认真致谢,那姑娘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浅浅回了礼,便去后堂收拾那些新晾晒的花瓣了。
道师离开胭脂铺,一路向北而行。他走过很多地方,一走便是一年。这一年里看过春花烂漫,夏荷凝露,秋霜畏寒,冬雪茫茫。从小桥人家到古道西风,再到异域亡魂。
他发现似乎有什么不同了,从前他除妖是为了让自己有限的生命不再那么无能给别人添乱,如今却是为了正义哪怕单人独行心中亦无怨无悔。
或许不是命格,是他从前自己把自己束缚,解脱了,才难得一马平川。就连心情也好了许多。
在一年的最末,那个雪夜的日子,他星夜兼程,只为见到那个曾经为他指点迷津的人。迫不及待的想念,像是野草疯长,从什么时候起,他的心再次炙热。
推开门时,烛光微摇,一室花香。那女子坐在灯下,对着烛光封蜡,她是细长的柳叶眉,江南女子般温婉的长相。
道师平复了心情,缓缓拿起一旁的蜂蜡,轻轻递给楼月。女子本专心致志的盯着手上的东西,忽见那烛光倒影,露出一截蓝白色的袍袖。
“你回来了,”她道。道师不再遮掩,坦然坐到女子对面,笑着看她。
“回来了,想着很久没来探望,便过来瞧瞧。”道师眉梢含笑,没了从前的疏离。
他从前心头压着埋伏,便总不肯敞开心扉去看阳光,现在豁达了许多,也就不再压抑。反倒觉得人生多了许多乐趣。
“别动,那可是我新做的胭脂,还没凝形呢,你别给碰坏了。”楼月嗔怪的小心翼翼接过道师手中的花船,那花船上放着未曾研好的胭脂,有些干燥了。
想必是风干了许久,道师不恼,顺从的放下胭脂。起身望了望天色,他星夜兼程,此刻月上中天,已然是新年时分。
“楼月,新岁长安。”他轻轻的道了祝福,楼月望着天上的星星,调皮的眨了眨眼。
道师离开了胭脂铺,他的路还在远方。回头望来时的路,小屋的灯还亮着,影影绰绰,心头的人还未带走。
“楼月,等我。”他默默给自己定了期限,道师,总要先安了天下,不让妖邪祸乱。
然而他未曾注意,腰间的符纸越发的心思剔透,那符妖每日夜间出没,总会悄悄伏在他床边,歪头看着他半宿。
他长的真好看,符妖想,道师的长相不会过于柔弱,也不是那种阳刚的壮汉。他有他的温柔缓和的一面,也有他刚硬的个性。
符妖耳濡目染,虽学不到他的精髓,倒也七七八八蒙混过关。那道师无察,总是在妖邪作乱时祭出符咒,化险为夷。
符妖陪着他很多岁月,可渐渐的,符妖觉得,道师变了。
从什么时候起她也说不清,只是道师变得有人气了。从前他仙风道骨不理人间俗世,一心为道,如今偏爱人间市井红尘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