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说书人眼睛滴溜溜的转,沉了沉心,这才缓缓开口,“当然是嫁人,她亲自把自己和嫁妆送到了书生门前,伸手叩门。”
“那书生肯定闭门不出不娶,”众人心道。
“门开了,书生看着新娘子,有些发愣。他这才想起非礼勿视,摇了摇头,把门半掩,不知姑娘何事?”
他怕是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胆的女子,不顾名声,只为追爱,他忽然觉得心底柔软了。
“姑娘,在下不知姑娘名姓,斗胆僭越。我寒某虽不才,但若娶一相守之人,必是功成名就金榜题名时。”
围观众人瞬间喝了倒彩,还是离不开这世俗芥蒂。
说书人只笑不解释。
“那女子临走时说她叫霁月,书生记下了,倒也只是记下,”说书人心中不乏怅惘。
女子离开书生以后四处漂泊,她去了很多地方,每到一个地方必会听人说书。都是些风花雪月的爱情故事,她甚至开始计划以后。
书生的日子并没有那么好过,于霁月而言,她可以穷游天下,靠着一双巧手游遍五湖四海,那些人夸赞她,欣赏她,无数的人上门提亲,她都委婉拒绝。
她的心上有了人,就住不下别的人。
霁月最后来到了江南,和都城一南一北,相隔万里。她在这里住下,一座简单精致的阁楼,临水而居。
时而出去浣纱,或看满天星光璀璨。将思念埋藏,在心底生根发芽。等待那人来临,破土而出拥抱温暖,填平心底的空。
可一年又一年,那人,始终未来。霁月开始着人去京城带信,将每一年的皇榜抄录,始终不曾看见书生的名字。
霁月有些迷茫,她的书生,放弃了吗?
可惜命运来不及等她给出答案,就残酷的宣判了死刑。油尽灯枯之际,她把红烛放在案台上,并未点燃,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她一人独自吟着,那些婚礼上的誓言。
红烛只能黯淡的躲在角落,等着那个点它的人,它听了女子讲了那么多的故事,可她自己的故事却终究落得无疾而终。该怨谁,恨谁。
天破晓的时候,女子就已经沉沉的睡去了,这一睡,再也不曾醒来。而她等的人,不知在何方。
说书人说到伤心处,众人都纷纷低下了头,有的还落了泪。他竹板那么一敲,声音纯净。
“且说那薄书生,可能是与仕途无缘,年年应试年年落第,惦记着那个大胆轻狂的女子,倒是无颜娶她回家。总想着再来一年,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第二十三次落第之后,就在女子殁的第二天,书生气急吐血,不治身亡。再也没能回去娶她。答应的承诺也成了谎言。”
说书人捧着烛火离开了,凌波晃了晃神,最近越发多愁善感了,听个故事,倒听哭了。
没出息。
只是可怜了那烛火,停了一夜,也没有等到归来的夫妻。它心底应该是遗憾的,未曾在新婚帐暖之时,为风月燃灯。
第74章 烛火(二)
凌波看着烛火,那日她听完说书人的故事,便要了这烛火。
烛光微弱没有精神,她也就捧着双手,望着烛火明灭发呆。
他们最近都挺忙,就她一个人,也没什么事做,守着酒馆,听着那些醉人的痴言妄语,偶尔也会难过。
后面的酒馆是留给那些妖的,那些藏在黑暗里不愿吐露心事的妖,或是心有顾盼不愿暴露在日光之下的族类。
她很少去后面,怕打扰了他们。她骨子里是个爱玩的欢脱性子,那里的安静让她悲伤,让她难过。
她从前不觉得世间有妖,现在接触了,发现它们其实也非大奸大恶,只不过人们的恐惧,将他们隔开了,推远了。
妖也罢,人也罢,都一样的心思百转,有爱有恨。有时,妖比人单纯。
烛火燃着燃着,有风飘过,险些灭了那一星微弱的光,她用手挡了挡,却听见一个并不尖锐的声音,传了过来。
“讲个故事吧,漫漫长夜,也当消解寂寞。”
凌波回头,看不见人影,仿佛刚刚听到的只是幻觉,她偏头盯着烛火,道,“我听那说书人说世有烛火,喜听故事,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烛火摇曳,未曾应答。
凌波自顾自的讲了起来。
“话说这世间有一奇人,写了一本奇书,叫聊斋,多鬼怪之事。其中有一女子,乃狐妖所生,家中排行十四,所以叫她辛十四娘。”
这辛十四娘,像极了不食人间烟火的白衣佳人,虽身为狐妖,可心地善良。
十四娘不似她十八个姐妹一般自私乖戾以吸取世人的阳气来增强自己的法力,只想行善积德,助人为乐,修大道以成仙。
有一天辛十四娘正好撞上她的好姐姐勾引正直的冯生,见冯生不为美色所动,狐妖姐姐恼羞成怒,想要摄取冯生精气,辛十四娘当即救下冯生逃走,因此情根深种,而冯生也被辛十四娘的美丽善良所动,全心全意的倾慕爱恋她。
冯生虽知辛十四娘身份,但他并不介意,在舅婆撮合下,与十四娘终成眷属,然而十四娘一心期盼有朝一日得道成仙,抗拒人间情爱。
但冯生用他的爱感动了辛十四娘,她愿意放下一切只为一生一世相守偕老。
谁料那楚公子阴险狡诈,与虎谋皮,借助妖道手段化身豺狼妖物,为祸人间,更是残忍杀害一众狐妖姊妹。
辛十四娘悲愤不已,为护正道,更为狐群姊妹雪恨,讨回公道,毅然决然牺牲爱情,与楚公子化身的豺狼妖物决战生死。
冯生与十四娘排除万难才能真情相爱,但面对大是大非,冯生愿意成全妻子,牺牲个人情爱,支持爱妻。
十四娘最后还是与化身豺狼妖物的楚公子同归于尽,灰飞烟灭,只剩冯生一人孤苦,但他深感妻子大义,很是钦佩。十四娘的善良也让她终于位列仙班,不负修行。
故事讲完,那幽幽的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次清晰了许多。凌波看着依旧紧闭的门,好像,是妖?
不过能有耐心听她讲故事的妖,想来也不坏。便胆子大了些。
“凡人的故事,多是些才子佳人白头如新倾盖如故的路子,要么就绑了仁义道德,无趣得紧。”
凌波听完就有些不服气了,“故事本身就有杜撰的成分,写出来讲给大家听的,你一人不喜,何苦编排了所有。”
她想了想又盯着那烛火看了看,道,“你既然爱听故事,必是喜欢的,现在又要推翻它,岂不是自讨苦吃?”
凌波笑了笑,捧着那烛火摇了摇头,“既如此,我将你还给他。”
烛火不言,似乎摇曳的更厉害了,刚刚的声音也消失了,重新归于平静。真是个别扭的妖,凌波心道。
那爱听故事的烛火也不知后来如何了,说书人上次一笔带过,她还没听过瘾呢。
似乎过几日又是那说书人开讲的日子,带着蜡烛过去,听听他又有什么后续。说书人上次结的有些仓促。
她总觉得意犹未尽,应该尚有后续,只是不知那说书人为何就停了,不再多言,下次一定要缠着他讲完才是。
这日子,越过越无聊了。不如,下次还是跟东风一起捉妖吧,也好长长见识。
每次都被他逃了,凌波咬牙,等她抓到那两个人,一定让他们好看。说好教她的,结果两个人推来推去,倒是都跑没影儿了。
她哪里知道那两个人早早的定了约定,谁要是教了,谁就要挨罚。所以两个人,谁也不敢教。
一晃就到了说书人重新开说的日子,凌波早早的去了后台,那说书人还未到,桌子上放着新的话本子。
想是留着温习用的,不过她倒是忘了,说书人隔着帘子,有没有偷看倒也另说。
“是你?”她正翻看着话本,那说书人进来了,看到一旁放着的蜡烛,神色有些松动。
“是我,带着它回来找您,想继续听上次的故事。”凌波笑了笑,她的红衣趁着烛影,越发娇艳。
说书人有些受不住她笑吟吟的样子,转了头,拿了快板就要开始讲故事。凌波伸手轻轻按了他的手腕。
说书人有规矩,不能让别人见了面貌,否则就是犯了忌讳,说书之道,重在神秘。凌波也是看准了这一点,有恃无恐。
她拿着折扇,轻轻敲击茶盏,手似有若无的抬起,放下,旁边的帘子被风吹的微微摇晃。
那说书人看着她的动作,心一下一下提起。若是下一瞬间她的扇子挑起帘子,或者打碎杯盏。
麻烦就大了。
说书人恶狠狠的横了凌波一眼,清了清喉咙,“继续上回,那女子死后,烛火未燃,也无人再能为它讲故事。”
凌波心满意足的拿着扇子,坐在说书人斜对面,还冲着说书人吐了吐舌。那说书人气的上气不接下气,好容易才缓过来继续说书。
蜡烛安静的待在那儿,没有火光,没有摇晃。就安安静静的仿佛那故事里它从未点燃的姿态,有些落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