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7章
杰森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头发,她的发丝柔软而温热,像初春清晨晒过的棉布,手指滑过时甚至能感受到那股几乎不带杂质的生命力,他的手掌覆盖住她半个头顶,像在确认她是真的,像在对抗某种缥缈的不安。
他原本只是下意识地抚摸,可动作一停,他却愣住了,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如此熟悉,却也因此显得格外遥远,他忽然生出一种古怪又难以言喻的感觉。
就像是世界在某个他没注意到的瞬间偷偷改变了一点点,只改了一毫米,一根毛发的距离,一个词语的语气,可他却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还是原来的样子,一成不变。
而他——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悄悄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那条路有时平坦,有时颠簸,但终究是走着、走着,就会把人送往远方。
他原以为自己不会在意这些,他早已在枪火与泥土中爬过太多次,对“改变”这件事见怪不怪,可那种情绪,偏偏是在看着她那张没有一丝衰老痕迹的脸时,被安静地唤醒了。
不是恐惧,不是悲伤,也不是嫉妒——是一种不知如何面对的空缺。
他甚至不知道,那个空缺到底是出现在她那里,还是出现在他自己身上,他低头看着她,那双装满了好奇与纯然的眼睛还在看他,仿佛这个世界从未改变。
他忽然很想把少女抱进怀里,很想告诉她什么——却又说不出口,于是他只是轻轻地又揉了一下她的头发,收回手,靠进沙发背后,假装自己只是累了。
“别老拿年纪说事。”他喃喃道,“我又不是哪天就得拄拐杖了。”
“那你得先长出胡子才行。”少女小声补了一句。
杰森闭上眼,嘴角弯了弯,他没有告诉她,其实他已经开始刮第二天才会冒出来的胡渣了。
10.
少女看了他一眼,有点困惑地歪了歪头,声音软软的:“怎么啦,杰森好像不太高兴。”
她的声音不高,却干净得像一滴水落进夜色中,没有搅动什么,却轻飘飘地落在他心里,她说话时还在晃着腿,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却又准确地察觉到他神色的微妙变化。
杰森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了片刻,眼神微垂,指尖从她发间缓缓滑过,然后收了回来。
“……没事。”他这样说着,声音低低的,不重,却像是一道虚掩的门,轻轻关上了某个心绪。他靠进沙发,后背贴着软垫,整个人像是陷入一种疲倦的安静里。
杰森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外,穿过玻璃,看向那片被城市灯光染亮的夜。哥谭依旧是那个哥谭,灯火通明却永远不安,灰蓝色的天幕压着街道,远处的高楼投下密密麻麻的影子,像一张巨大的网,将这座城市罩得严严实实。
风吹过窗面,发出一声轻响,像是有人在玻璃外用指节敲了一下,又像是时间偷偷叩门。杰森没有动,只是眼神微微变了变,似乎被那声音唤醒了什么短暂的思绪。
他余光扫过她,少女仍坐在沙发扶手上,脚一晃一晃,神情专注地看着毛线球,仿佛刚才那句关心不过是顺嘴一问。她太轻盈了,像是从未被这个世界真正压过肩膀,时间对她来说或许只是一个抽象的词,是钟表上的指针,是别人提起的“纪念日”,而不是她亲身经历过的“改变”。
她真的不会变老吗?
他不知道,但每当他看向她那张总是带着点天真、甚至有点孩子气的脸时,他总是忍不住想:如果这是真的,如果她真的不会变老、不曾长大、不曾被时间留下哪怕一丝痕迹……那他得怎么办?
他不能停。
不能松懈,不能落后。
不能成为那个被她留在原地的、终有一日说不动话、走不动路、再也不能保护她的“老头子”。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在那盏昏黄台灯投下的光圈中,少女的影子柔和而温顺地融在沙发上,就像她这个人一样,悄无声息地存在于他生活的每个角。
11.
——如果她不会变老,那他得在还能跟上她的时间里,好好地活着。
活得像样一点,活得比以前更像人一点。
活得——值得被她记住一点。
这个念头在心里生根的瞬间,杰森几乎感到一种微妙的羞耻,那是一种他平常从不愿承认的软弱:他害怕被遗忘,害怕终有一天,当他在时间的尽头停下脚步时,那个一直站在光下看着他的少女,会回头看一眼,却不再记得他是谁。
杰森自认为是一个很自私、很卑劣的人,他做过太多错事,背负过太多罪恶的影子,身上带着泥土和硝烟的味道,像个从地狱爬上来的幽灵。
他一直都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希望——甚至贪婪地渴望——眼前的少女能永远属于自己。
哪怕只是一份记忆,一个影子,一道伤疤。
他不敢奢求太多,他知道她和自己不一样。她像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存在,静止、恒定、永远不会随波逐流,而他……是会变老、会受伤、会死去的人类,是注定会离开的人。
但他还是渴望,渴望她的世界里,有一个永远不会被时间冲刷掉的“杰森”。不是红头罩,不是哥谭的亡者,也不是那个总在犯罪和正义之间徘徊的影子,只是她的“杰森”。
属于她的,独一份的,那个会嫌她乱吃东西、会骂她不穿内衣就出门、像是个笨蛋一样粘着她的家伙。
他想在她的记忆里,留一个不会褪色的位置,不是被时间定义的“过去”,而是被她定义的“永远”。
他知道这很可笑,对一个注定会死的人来说,想被永远记住,是一种自私到病态的执念,可他从不否认自己有病。
他低头,视线掠过她乱糟糟的头发,落在她侧脸上,她看起来还是那么小,仿佛下一秒就会跳起来捣乱,又或是抬头问他“晚饭吃什么”,她的生命里没有“衰老”这个选项,而他的生命……早已开始走向另一个方向。
他静静地看着她,眼神低沉,指节轻敲沙发边缘,像在跟自己打赌——到底要怎样活着,才足够被“永远”记住?
他还没有答案,但他知道,他必须开始寻找。
她还在这里,而他……还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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