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在这桩案子的面前,连宋使金使于赵芫的屁股后头姗姗来迟都没引起任何关注。
雀府门外,原本作为武德帝姬随护的旧班班直,原地转换身份,成了看押武德帝姬的守卫。
郭孝友倒是每日如期过来继续教导武德帝姬,尽管文臣们已经磨刀霍霍,但刀子到底还没落下。
“朝臣罢黜道学的声势浩大,官家大约撑不住太久。”
院中,郭孝友和赵芫坐在石桌两侧,慢慢地对弈,对面的小帝姬苦着张小脸,捏着黑子举棋不定,案上棋局黑棋陷入了包围圈。
“依老师所见,父亲会下令处死我吗?”武德帝姬说这话时依旧神态平静,似乎浑然不明白自己话语中的恐怖。而郭孝友见惯了赵芫的异常,平静地说:“官家行事反复,且罢黜道学,非官家所愿,帝姬的性命无虞。”
再者,大宋还没有杀帝姬的传统。
死不了,那就继续造。赵芫露出些怪异的笑容,郭孝友瞧见了全当做没瞧见,恐怕满朝文武任谁都想象不到武德帝姬的胆子究竟多大。
“帝姬往后须蛰伏一段时间,静待时机回归。”郭孝友提醒道。
果然,禁闭一直持续到了新年,赵佶似乎真的厌弃了曾经被他捧上天的武德帝姬,一时间风头无俩的武德帝姬,消失匿迹在东京城。
连过年都没召武德帝姬入宫,放任五岁的女儿在宫外孤零零地一个人跨年,这让摩拳擦掌想看热闹的皇子们大失所望,他们本想翻身农奴把歌唱狠狠教训十娘来着。现在鬼影子都见不着,只能蔫吧偃旗息鼓。
宣和二年二月,道学正式被罢黜,相关人员一一被处理流放。作为文臣士大夫们肉中钉眼中刺的赵芫,“年幼而暴戾无德,禁足于府。”,至于什么时候解禁,没说。
没说就是没有期限。文臣们巴不得小魔头永远消失。
东京城的纨绔子弟们为此狂欢三天三夜,并且又花了数千贯钱,大肆收购运送来京的新辽马,进行报复性购物。
来京的高药师在新开的鼎味楼见了郭相公,在他们的眼中,一直都是这位年青的郭相公主导所有事务。
“郭相公,这是今年的账目,请您过目。”高药师如今换了汉人装束,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声音宏大满面红光。
郭孝友收下账本,神态淡然,仿佛这一册子的金钱半点触动不到他的心,高药师收起激动的神情,心说自己赚的这点果然入不了贵人的眼睛啊,于是又恭敬地弯腰听郭相公接下来的吩咐。
郭孝友问了些辽国内部的现状,高药师早已将自己当成了宋人,顿时知无不言。
总的来说,今年辽国的情况比起去年更糟糕,女真人的进攻如同猛虎,不断有辽地官僚将领主动投降,而敢有抵抗的城池都被女真人屠杀殆尽了。如此严峻的情况,却得不到辽主的重视,依旧日日笙歌花天酒地,辽,恐怕要灭亡了。
高药师说到辽即将灭亡时,终于有了些许悲哀,他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东京城的这位贵人,说:“女真人从白山黑水之间出来,不通礼教文明,大宋要当心这头吃人猛虎啊。”
“嗯,我知晓了。”郭孝友神色平静,令有些激动的高药师半点看不透,只好恭敬地垂头。
随即他听到坐在上首的青年继续说,“既然辽地已经失去了秩序,将领纷纷投降,那么对战马的管控力度也降到了最低,你可敢深入辽腹地,将他们的马都买回来呢?”
高药师浑身一颤,这于他在边境的小打小闹可不一样。
“你不去买,辽国自然有人将马私卖与女真人。”
是啊,辽国内部如今已经腐败不堪,就算他不为大宋去买马,辽国的官僚们自己也会找路子贩卖公家财产的。
高药师心思转动,大声应是,“相公只管在此等候我的好消息!”
高药师大步离开,包厢中安静片刻,从内移开了一扇小门,赵芫从中走出来,坐在小郭老师面前,“睦州有个叫方腊的豪绅造反了,朝堂对宋江的诏安意向应该快有决议了。”
郭孝友为赵芫斟上茶水,颔首,“诸位相公的口风确实松动不少,相公们有驱狼赶虎的意思。我已安排好小吏,诏安后规劝宋江的部将卸甲归田,或许可救得几人。”
“只是,帝姬为何要救一伙亡命之徒呢?”他即使神机妙算,也猜不到日后进人南下抵抗侵略的一半主力都来源于乡野零散的义军。赵芫不愿意看到他们不明不白死在自己人手里,以宋江这群人的能耐,只要活着,未来抗金的力量绝对更多一分。
“等到金人南下,他们便与我们没有分别了。”身高逐渐抽条的小女孩幽幽地说。“到时候大家都是抗金义士,都是同志。”
同志么。郭孝友惊诧,时至今日,武德帝姬依然有领他惊叹的潜质,如此天下大同的思维居然出自一个孩子。
善于将别人的力量转化为自己的力量,这种能力,古往今来,只出现在某些开国明君身上。
可惜,生错了性别。郭孝友收回脑子里大逆不道的想法,回归现实,“官家厚赏了李善庆散睹等一众金使,朝堂已决议联金灭辽之事,往后便只议论燕云十六州的归属事宜了。”
历史的齿轮终究转动起来了,赵芫来到窗户旁,朝下望去,熙熙攘攘的人群中除了纨绔子弟们的嬉闹声,还有女真人装扮的使团之人四处惊叹的身影,东京城的繁华简直颠覆了他们毕生的想象力,这里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是女真人做梦也没见过的精致奢美。
可以想象当他们回到金国时,会如何宣传自己的所见所闻。
街上,李相田带着狐朋狗友正调戏着买花的年轻姑娘,突然脑门一阵剧痛,竟是凭空飞来只茶杯碎在了他头顶,李相田抹着一手血,‘啊啊啊’跌倒在地,“来人,来人!有人谋杀本公子!”
“李衙内!”周围的纨绔们慌忙扶起他,仰头张望,正瞧见鼎味楼的窗户里又扔出几只碗来,纨绔们大叫着一哄而散,于是坐在地上的李衙内再次遭殃,被砸的头破血流。
“岂有此理,光天化日竟敢谋害大臣衙内!”见状,纨绔们吱哇乱叫连忙请医生的请医生,踹门找茬的找茬。
李衙内正是李邦彦的幺儿,李邦彦因贩马案被贬出京,今年复起,他的儿子自然又欺行霸市来了。
等纨绔们一路畅通无阻冲上二楼时,就见个梳着羊角髻,穿得十分喜庆的小女娃坐在窗户前朝他们勾手指头,态度非常嚣张!
“你是哪家的小屁孩,竟敢谋杀李衙内!”冲在在前头的狗腿子们没认出来武德帝姬,纷纷叉腰围拢上去,有人说,“她把李衙内砸成那副模样,我等必须以牙还牙!”,有人说,“李衙内的父亲如今升了宰相,如何能轻易绕过谋害之人!杀了她!”
“竟有人如此大胆,啧啧。”跟在后头上来的几名纨绔身份倒是不必献媚于李相田,于是慢悠悠摇着扇子盘着核桃跟来看热闹,围起来的人群缝隙中隐约能瞧见个小孩的身影,“啧啧,谁家的小孩这么不懂事……”
然而纨绔们的话音没落,就见人群里头飞出一张桌子又飞出一把凳子,三百六十度旋转抨击砸的众人抱头鼠窜。几人连忙后退,高声呵问发生了什么事,但没人有功夫回应,只见冲在最前面扬言要以牙还牙的纨绔被一只小手揪着发髻转成了风火轮,‘啊啊啊’乱叫着,成了人形板砖挨个砸人。
后头看热闹的终于看清了里面的人,手中摇来摇去的扇子核桃纷纷掉在地上,满脸惊慌不敢置信,“武、武、武……!!”
、
“杀人啦!救命啊!”
鼎味楼里突然奔跑出一群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的纨绔子弟,好像遭受了无比巨大的身心创伤一样四散奔逃,周围的百姓们顿时围过来看热闹。
收到纨绔报案的官兵以前所未有的出警速度飞驰而来,见到衙内们哭喊逃命的情景,更是如临大敌,拔出刀冲了进去。
只见混乱的二楼包厢中,纨绔的‘尸体’四仰八叉遍布各处,长相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正提着某纨绔的脑袋‘砰砰砰’砸核桃,“我才五岁,你居然想杀我,你还是人吗?啊?回答我!”
这时候的核桃可不是纸皮做的,纨绔脑袋上随着砰砰砰多出好几个叠加的大包,神志不清地求饶:“不敢了,下回不敢了嘤嘤嘤!”
等李邦彦听闻自家宝贝好大儿又又被武德帝姬打进了医馆,登时气的一佛出窍二佛升天,说好的武德帝姬被关禁闭呢!冲进皇宫,将赵佶从宠妃床上喊起来,哭着说官家,您要为臣做主啊!
赵佶一听,十娘爬墙出去把李衙内打了?
“打死了吗?”
李邦彦委屈,“我儿没死!”
“没死啊?”赵佶很诧异,“李相公哭什么?”
“……官家难道还要包庇武德帝姬吗?”李邦彦愤怒,“武德帝姬擅自出逃,光天化日之下殴打衙内,造成东京城人心惶惶动乱不堪,百姓民不聊生,不严惩何以服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