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韩离素作为赵官家的姐夫,在赵官家登基后,官职一升再升,先从区区翰林学士直接越级执掌吏部,后又出任副相战时监国,一年之内直接走完了别人要走一辈子的路。现在又被官家重用,全权负责宋金和谈之事,简直叫人嫉妒得眼睛都要流血了。
黄潜善等人在背后没少编排韩离素的坏话,觉得官家偏心自己的姐夫,有意拉拔驸马。认为韩离素就是个借裙带关系上位的佞臣、小人,是官家手里的一条狗,将其比肩太上皇时期的六贼也不为过。
任他们急的火烧火燎,现在朝廷还处于放暑假的时间,连朝会都不召开,想找赵官家打小报告都很难。八月中旬,韩离素依旧全权代表大宋前往燕山府,与抵达边境的完颜兀术会面谈判。
完颜兀术是第一次见到韩离素这个人,但早已听闻过此人的名声。皇室外戚、赵宋皇帝的心腹,以手段酷烈而闻名。若算上重昏侯在位的期间,从寂寂无名的七品小官,在不到两年的时间里,一路飙升至参政知事的副相之位,可以说坐火箭都没这么快。
兀术从不小瞧这种能在乱世中出头的人,但他没想到,自己不小瞧韩离素罢了,韩离素此人竟反过来小瞧于他!
双方都抵达边境后,韩离素主动将会面时机一再延后,每当兀术准备会面时,宋国那边要么说天气不好,改日再会,要么说韩相公夜里没休息好,需要恢复精力改日再会,要么说会面的地点不安全,更改地方改日再会。
一而再再而三拖延会面,饶是完颜兀术心思再深沉,此时也忍不住大发雷霆起来。
“宋人欺人太甚!”四太子将书桌掀翻出去,拿着刀在屋子里转圈,恶狠狠的,“若非为国朝未来计划,本太子现在就带兵杀进燕山府去,屠了这狗屁的宋官!”
“四太子息怒,我想对方正是希望激怒您,令您在谈判中失去理智,我们不可中计啊。”郑买在旁边劝他。
完颜兀术发完火,冷静下来,“我知道。”但还是很气!!
“老师,你觉得韩离素会拿乔到什么时候?”
郑买摸着下巴上的山羊胡,“事不过三。”
檀州。
韩离素将郭孝友交给他的金国内部情报一一梳理清晰,差不多搞清楚金国内部的情况,心中不由感慨,世人都说他韩离素是官家的心腹,却都忽略了郭孝友啊。
郭孝友这样的,才是官家真正的心腹腰胆,至今仍屈居于五品知府的位置上,只不过是因为官家不放心将燕云之地的安危交到别人手中罢了。
张觉在檀州留守,见韩离素几次回绝金人会面的要求,却又未曾安排布防或者进攻的事宜,忍不住前来问询,咱们是谈,还是不谈?若不谈的话,韩相公你早点说,我好调兵遣将准备应战。
“应战?哈哈哈哈!”韩离素毫不遮掩地嘲笑起来,“金人战不起来了,等他们继续来求和吧!”
张觉领命而去,果然数日后,金人又派人来催促敲定会谈时间。
在金国官员的眼中,事不过三,宋国拿乔也拿够了,这回该好好坐下来说话了吧。结果得到的回复,居然是韩相公到燕云州县视察民情去了,暂且没空见面。
这下子,可点了燃炮仗,完颜兀术差点气炸了,当晚就调动北安州的兵马,陈兵边境,一副要攻打檀州的模样。
张觉得到探子回报,哪里坐得住,赶紧也连夜调兵。
双方在边境剑拔弩张,大眼瞪小眼,就差擦枪走火。
“韩相公!韩相公人呢?”张觉跑到府衙上去寻人,发现已经人去屋空,不由大惊失色,抓着院子里的护卫着急询问。
“韩相公他出去体察民情了啊。”护卫满脸奇怪,这事不早就传出去了吗。
张觉汗毛都竖起来了,他哪知道韩离素居然来真的,难道不是说说而已,骗金人罢了。现在金军都陈兵在外面了啊!真的一点都不怕他们打过来?
会谈变会战,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但现在韩离素人不在府衙,他也没法,只能更加壮大声势,调兵与金军对峙,心里已经做好再打一仗的准备。
此时此刻,韩离素正在州县里微服私访,有意吊着金人谈判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也想看看在郭孝友治下的燕云如今怎么样。燕云十六州在辽国治下超过了一百年,两代人的时间。韩离素怀疑现在的燕云汉人,还认不认中原为祖宗是个大大的疑问。
只不过这样的疑问,在州县里转了几圈后,便无奈按下了,原来官家当年宣抚燕云时就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将大部分离散的土地房屋地契都分给了原本贫穷的百姓。在此政令之下,燕云的百姓对赵官家的拥护,恐怕比中原腹地的百姓还要强烈。
因为他们现在所获得的一切都是赵官家给予的,一旦赵官家失利,燕云的百姓们就会担心会不会失去现有的财产土地,进而极尽所能拥趸大宋官家的地位。在这样的风气下,根本不会发生民心离散的事,燕云十六州会成为大宋对金国的最坚固的一道屏障。
看到了想看的东西,韩离素仿佛终于想起正事来,启程打道回府。此时距离他离开檀州已过去数日的时间。但他依旧吩咐车队不必着急,慢慢行走即可。
时立爱正是在此期间前来拜访这位负责宋金会谈的中枢大员。
听闻有豪绅前来拜访,韩离素叫停车队,优哉游哉的将人请到茶肆里,接见了这位名叫时立爱的文士。
“你是涿州时氏的人?”身着暗紫色公服的年轻相公坐在位子上,神情淡然地喝着茶水,语气不急不缓,没有惊讶也没有疑惑。
时立爱来时本胸有成竹,却在见到韩离素后,心境猛然沉了下,但他依旧稳住心神,沉稳道:“正是时氏,草民做过前辽官员,此番前来也是为了燕地的百姓。”
“当今官家年少,恐多有意气用事,所以您这样的心腹大臣对金国的态度也很强硬。但草民斗胆想为燕地的百姓安危请一次命,请韩相公顾及燕地百姓得之不易的和平,万万不要激怒金人,再启战火。”
“听闻时氏在乡里名声极盛,百姓们都称赞你们仁善,今日见到你,确实很好。”韩离素放下茶盏,拿出手绢擦干净手指,摸了下上面绣的墨竹,思绪飞出去一瞬想起在京中的赵多福,然后在时立爱张口准备自谦时,说道:“前燕京副留守时立爱,本官对你印象颇深,你知道因为什么吗?”
时立爱皱眉,这位韩相公不接他的话,反而谈到了自己曾经的身份,有什么用意吗?他垂下眼睛,说:“那都是过去的事情,草民当时为了燕山府的百姓性命,做出了投降之举,世人都鄙夷我,大人您想必也是如此了。”
“你今天来,又是为了燕地百姓的性命。”韩离素看着他,淡淡地说,“如此不顾个人名节,深明大义之人,又是燕地百年望族世家出身,今天本官见了你这一面,回去本应向官家推举你入朝做官。”
心中的隐秘被点破,垂着眼皮的时立爱忍不住抬头看了眼这名年轻的大员。
面前的年轻大员神情无比平淡,完全没有发掘到可用之才的欣赏喜悦,他的目光更像在看个无关紧要的人发表无关紧要的言论,平淡地说道:“可惜,你时立爱得不到这个殊荣。当今官家最恨降金之人,本官不会为你去触官家的霉头。”
此言一出,时立爱恍然,原来如此,怪不得涿州的官员对时氏的态度冷漠。他作为燕京前副留守闲赋两年,都没得到启用,这种不正常的情况,他早该察觉到不对劲的。
此时的时立爱还不知道,当年的武德帝姬下的命令是时氏之人永不录用。所以他恍然了一瞬后,就努力恢复了平常心,拱手道:“不论是否入朝为官,作为燕地之人,我也有为同乡请命的职责。韩相公,金人残暴不讲礼德,汉人的谋略他们领悟不到,反而会被激怒,冲动之下很可能来攻打燕地,您应该早日前往谈判,定下和议之书。”
“那又怎么样呢?”
时立爱愣住,什么怎么样。
“金人被激怒,冲动之下来攻打我们,那又怎么样呢”韩离素浅笑,眼神却冷冰冰的,时立爱在这样的目光下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前来燕地谈判的官员居然是此种态度!?居然丝毫不在意金人会不会再次出兵攻打大宋!
难道大宋的官员,一点都不害怕残暴悍勇的女真人吗?
“金西路军十五万人灭于西北,东路军七万人溃败而逃,这样的金军愤怒了冲动了,又能怎么样?”不过是再来送死一批罢了。对于时立爱不敢置信的眼神,韩离素只觉得索然无味极了。
这种人胆小如鼠,目光短视,只能治事,不能治国。
战事紧张时,这种人在哪地当领导,哪地就丝滑投降敌人。断脊之犬的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朝廷大员的车队远去许久,时立爱依旧站在原地发愣,冥冥之中,时立爱有种残酷的预感,时氏,恐将因自己曾经做出的判断而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