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放下筷子,碗中十分干净,他开口问道:“您要说什么吗?”
  边亦眨了眨眼,纤长的睫毛因为灯光在下眼睑打出了一片细碎的阴影:“万剑宗规矩很多,但是我的规矩很少。是我把你带进宗门的,有什么困难和我说。你叫我一声师尊,我便要负责你一天。”
  知顷心道这句话可真长,这么久了他还是第一听见边亦说这么多话,闻言连连点头:“师尊,我现在就有个不情之请。”
  “何事?”
  知顷脸堆着笑,眸子亮亮的:“能不能多给我两床杯子。”
  “你畏冷?”
  “不,不是冷,是硬,”知顷摆摆手解释道,“我房间里的床板太硬了,坐在上面硬得硌屁股……我想多铺两床杯子。”
  边亦神色微变,半晌还是答应下来了:“好。”
  “这个时间大家都睡下了,明日我会找绣娘给你拿去两床新被子。”
  知顷闻言迟钝了下,他连一夜也不想睡在那样硬邦邦的床板上,又弱弱问道:“那还不如睡在这样的椅子上。”
  他指的自然是身下坐着的,由边亦的灵气幻化出的藤椅。
  说完,还不忘抬头用诚恳的眼神看着边亦,眼中是实打实的“免我睡硬床板之苦!!”,情绪太强烈,以至于完全无法忽视。
  他倒是不求别的,只求边亦能在自己房里也弄一个这样的床,盖上一床被子起码也能勉强睡一个晚上。
  就见边亦沉默半晌,指了指他身后的,边亦自己的床榻:“……你试试这个。”
  第8章
  知顷视线落在那张床铺上,一时间愣住了。
  这房间本就面积狭小,那边的床铺怎么看都是边亦自己的所有物。
  这个人慷慨大方的程度之高,居然已经到了“会邀请一个才认识第一天的小屁孩儿睡自己的床上”的地步。
  而这一切,就只是因为他把知顷认作弟子这样简单粗暴的理由。
  知顷看着变亦微微垂下的眼帘,能微妙的感觉到为什么他这个人人见人爱,符修见了符纸爆开了。
  不为别的,或许是因为他在这样混沌的世道中依旧掏心掏肺,真诚待人。
  和知顷的疑惑对应的,是边亦的肯定态度,他又补充道:“我的床是宗门里的阿婆亲自来收拾的,应该还算舒服。”
  他这话说的很含糊,倒不像是在说自己床,而是在说一个自己也不甚熟悉的事物一般。
  知顷视线落在床上,整齐妥帖,层层叠叠,最上面的被子上还绣着莲纹,看起来倒好像是真的没被人盖过。
  他忍不住道:“那你睡哪儿?”
  边亦闻言道:“我修炼。”
  言外之意,不需要睡觉。
  被褥的主人都这样讲了,知顷自然欣然答应。边亦见他同意这样的处理方式,点了点头,把桌子上吃剩的盘子碗筷用灵力带着一并出了门。
  那些餐具被蓝色的灵气包裹着,从混乱变成整齐,像是遨游在浅蓝色的海里。
  他抬手,另外一把木剑从架子上飞下,直直窜进他的掌心。
  “您去哪儿?”知顷问道。
  边亦道:“练剑。”
  说罢,带上了房门。
  知顷看着空空如也的桌面,又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夜色,被边亦这个时间还要出去练剑的行为震惊到了,怪不得他成仙尊呢,有这样的毅力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毕竟知顷这样的懒惰之徒,是非要上了课才会起床,还没下课就收拾好课本准备开跑,想要他这个时间去修炼,基本是不太可能了。
  更不要提还顺便把碗筷带走了。
  边亦这个人心竟然也大到这种地步,把一个才认识一天的人放在自己房间里,毫无戒备心。
  知顷想着,决定决不能辜负他的期盼——于是开始沉浸式探索起房间来。
  自己今天来就是给边亦上一节课,叫他不要这么轻易的相信别人。
  只是他专心致志的看了半晌,最终以失败告终。
  他一屁股坐在床铺上。
  边亦这个房间不能说是机关重重,只能说是清清白白。
  他这辈子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房间里竟然可以这么没有秘密,纸张统统是卷宗文件,物件只有正常起居需要的,甚至好不容易有几个状似礼物的东西,竟然会在物件的背面写上来自谁几几年赠礼。
  知顷细细看了一遭,发现全是公式化的xxx生日赠礼,相当公事公办,看不出一点私人情绪。
  还有些后面写着“谢救命之恩”,落款是一大串名字,像是锦旗一样堆了一大堆。
  这个人到是真的救了很多人。
  至于那些公文,更是看了叫人一个头比两个大。
  比如万剑宗的规训,什么卯时起戌时休啦,什么禁止饮酒,禁止偷懒,禁止喧哗,禁止吃饭时间超过两刻钟之类的。
  比如三轻峰的训练规则,什么每天饭前挥剑五百下,饭后背诵考察剑法准则……反正竟是些看了就叫人头痛的厉害的内容。
  比如……
  算了别比如了。
  知顷匆匆翻了下,发现竟然有几百条,遂放弃。
  唯一有点意思的,是墙角的那一排保养妥当的剑。
  这里有宝剑,也有木剑,甚至还有两根笔直异常的树枝,全都整整齐齐的落在墙角,挂着剑穗,剑柄还刻着他们的名字。
  知顷在之前就有听说过剑修生活穷且大多无情,但是偏偏对自己的宝剑视作伴侣,身上的银两全都砸在了宝剑维修身上……这样看来边亦也不能逃脱这个剑修诅咒。
  这样看来,自己甚至还要防范一下剑灵。
  知顷看着布料上绣着的莲纹,一边揶揄自己来到这里简直莫名其妙,一边感叹边亦还真是会给自己找麻烦,一边还要赞美一下这套床铺的柔软。
  一时间百感交集,思绪也飞到了天外。
  光是顾长茗叫得出来名姓,或许会对边亦有意思的人就有魔尊鬼王皇帝,实际还有多少还不好说。
  边亦这样的人……简直就是行走的救命恩人,想要让别人对他倾心简直太容易了。
  知顷心想,以后还是要尽可能跟在他身边,管他是好桃花还是烂桃花,见一个挡一个。
  正想着,桌上的烛火晃了晃,一个颇为风流的声音在窗边响起:“砚云,今天睡这么早?”
  知顷转头看去,就对上一双含着笑的桃花眼。
  知顷:“……”
  青年:“……”
  两个人面面相觑,好半晌对面才有动作:“你你你你、你是谁啊你!”
  太慌张了,甚至差点一个不稳从窗台上刷下去。
  知顷这边则只是对上这样的一张脸,就心中警铃大作,心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
  活儿来了。
  他也顺势睁大眼睛,扬声道:“我是谁?你问我是谁?我还想问你是谁呢?大晚上来我师尊房间做什么。”
  对面青年闻言冷哼一声:“你?徒弟?我不了解你难道还不了解边砚云吗?”
  他说着,指尖稍稍用力,从窗户翻了进来,白色长靴踩在地上,粉色长衫的袖口被挽上去了,身形修长,倒是俊俏。
  他说着话,那双多情的眼睛上上下下的把知顷看了个清楚,最后得出结论道:“你这样毫无灵气的人,砚云兄怎么会把你收入门下。”
  知顷闻言反驳道……
  他没说出话来。
  说实在的,他如果不是苍天,怎么也都不能理解为什么边亦会把自己收入门下。
  唯一合理的原因是边亦喜欢捡小孩儿,自己是在他门下被砸的,他就把自己带走了。
  但是这样说出来总感觉十分掉价,自己像是被捡回来的破烂垃圾一样,知顷想了想没说这些东西。
  他整理了衣袖,字正腔圆郑重道:“我是苍天。”
  此言一出,两个人四目相对,皆是沉默。
  对面的男人显然完全不相信,但是知顷这句话倒是让他明白了些东西,他了然道:“万剑宗今日天降异象,那个从石头里爬出来的小傻子就是你?”
  知顷:“嘴下积德,你才是傻子。”
  对面青年爽朗的笑了:“你若不是傻子,为什么叫自己是苍天?”
  “怪不得砚云兄愿意把你收作弟子,原来是因为你就是那小孩儿……”他笑了一会儿,笑够了才正色道,“他根本不是看中你的天赋或者能力,砚云兄他只是看你可怜,才把你收进来的。”
  “所以,你也别太嚣张了。”
  他这话的意图很明显,是在嘲笑和激怒知顷,这种话知顷还是能听出来的。
  但是实在是太不凑巧了,他这几句话没有一句是对自己有攻击性的。
  你说我不是苍天,是傻子。
  但是无论你怎么说,我还是苍天,并不会因为你说我是傻子,我就会变成傻子。
  你说边亦并没有欣赏我。
  但是我其实也没想要他欣赏我,我才看不上他的欣赏,我只要看住他,不让他毁天灭地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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