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姜妄南关心问:“你当真没受伤?怎么会有这么多血?”
  那人跌坐回椅子,四肢瘫软一般,沉痛道:“旧越人来了我们村,横行霸道,见人就杀,见财就抢,我们家靠卖鱼过活,那群人看到鱼好,就全部拿走了,一点钱都不给。”
  “我家里还有病重的爷爷奶奶要照顾,有小弟小妹要养,爹娘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打来的鱼哪有白给的道理?他们便和那些人对抗起来,谁知,对方居然下了狠手,把我爹生生踢死,把 我娘拿靶子似的乱刀捅死。”
  “后来,旧越人开始扫荡整个村子,杀的杀,奸的奸,我小弟小妹爷爷奶奶全没了,他们还会把像我这样年龄的男子抓起来随军做苦力。”
  “幸亏有家人的掩护,我才能躲得及时,逃过了一劫,我一路向西跑,不停跑,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后来,实在没力气就晕倒了。”
  话罢,姜妄南心也紧紧揪成了一团。
  亲人在自己眼前一个个被杀害,溅了自己一身血,简直是难以言喻的痛苦,他着实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这个小哥,只能道:“抱歉,节哀。”
  萧权川拧眉问:“冒昧问一下,贵村叫什么?”
  “彩鲤村是我的故乡。”
  姜妄南微微睁大眼睛,他听过这个村名,离爱莲村不过五六十里。
  但见萧权川露出同他一样的忧虑。
  那人道:“二位先不用担心,据我所知,那群禽兽向东而行,大概不会折返来这里。”
  希望如此吧。
  那少年行动自如,确实没受伤,在家蹭了一顿饭后,脸色红润,整个人精气神就非常足了,他扬言要去锦州,拜入任潜门下,上阵杀敌报仇。
  姜妄南不知他是怎么晓得任潜的,也不好多问,别人的路他一个外人干涉什么?便拾掇了一些干粮送他路上吃。
  望着那少年意气风发的背影,身边的萧权川叹了一口气,很轻很轻,但姜妄南就是听到了,可冥思苦想一番,猜不到原因。
  “夫君有什么心事吗?”
  “任潜已经放出了要组建第三方军力的消息。”萧权川淡淡道。
  姜妄南总算明白那少年为什么要执意远赴锦州了,道:“那他岂不是很危险?朝廷会不会对他怎么样啊?”
  “朝廷现在无所作为,更何况消息这种东西,真假难定,在没掌握证据之前,他们不敢拿任潜怎么样。”萧权川气定神闲,分析得头头是道。
  他相信他夫君的判断,吁出一口气:“嗯!那就好。”
  正如那少年所说,旧越人一路向东扫荡,爱莲村躲过了一劫,然而,东边的村庄陆续沦陷,村民不敢继续往东,而是往别的方向逃离。
  五六天后,姜妄南一家四口坐着驴车赶集回来。
  道路两旁,从未见过的男女老少,放眼皆是,几乎面如土色、衣衫褴褛,躺的、站的、坐的、乞讨的、哭泣的……无家可归,哀鸿遍野。
  姜妄南神色慌张又震惊,不忍直视,躲在萧权川后背,紧紧抓住他的手:“夫君,这些人是……”
  萧权川面无表情道:“应该是遭难的村民,你看,那些有行李、拖家带口的,大概是被驱赶出来,而那种浑身是伤是血的,就像之前那少年一样,从虎口里逃出来的。”
  “夫君,我们要不要帮一下?”
  萧权川抿了抿唇,仿佛在压抑着某种冲动的情绪,道:“南南,人太多了,救了一个,还会接着一个,我们家,没有这么多粮食。”
  “哦,也是。”姜妄南垂下眼睫,心头泛起一阵无力的酸意。
  突然,一个妇女抱着婴儿冲了出来拦住车,幸得萧权川及时拉绳剎住,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那女人跪地磕头,悲哭哀求道:“求求好心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我孩子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还发着高烧,求求你们好心施舍点吧。”
  思渺月渺没见过这种奇怪的场面,纷纷躲进姜妄南怀里,瑟瑟发抖。
  “夫君,她好可怜,我们救她吧?”
  须臾,萧权川颌首:“好。”
  他转而下车,扶起那妇女,道:“我家里有退热的药,可以帮一点,走吧,上车。”
  “谢谢,谢谢你们,你们真是大好人。”那妇女连连鞠躬。
  萧权川微微一笑,向来明亮如宝石的绿眸在此刻变得更加灰暗。
  妇女得救,引来周围不少人跟着效仿,纷纷跪车前车后频频呼救,以人墙围住了驴车,堵得水泄不通。
  “夫君……这怎么办呀?”姜妄南一下子慌了神,不曾想真的有这么多人蜂拥而来。
  萧权川扫视一圈,拍了拍他肩膀,给了他一个安定的眼神。
  继而。他站起来,将妻儿护在身后,声音威严有力,透风穿云:“诸位,先冷静冷静,听我说一下。”
  现场每个人抬起被泪水洗刷了无数遍的脸看向他。
  “鄙姓姜,单名川,是个猎户,家有一妻二子,住爱莲村,同各位一样,是个普通人家,我深深同情各位遭遇,也想伸出援助之手,奈何家中经济不善,口粮有限,只能勉强提供一顿饱饭给各位,各位吃好后,烦请另找他路,若应承,就麻烦让出一条明道,同我们前往。”
  姜妄南仰头望去,见萧权川负手而立,姿态挺拔如松,声音朗朗如钟,面如冠玉,目若星辰,气势如山。
  骨子里的天子风范并未被琐碎的柴米油盐所磨掉,好似他还是那个一令动天下的萧权川。
  话罢,人群爆发出一阵轰鸣,愁眉苦脸变得喜笑颜开,那些人不约而同地叩头,齐声道:“多谢姜公子!”
  这一幕,姜妄南觉得很眼熟,恍惚之间,仿佛看到在金碧辉煌的大殿里接受百官朝拜、头戴十二旒冕的萧权川。
  驴车轧轧而动,车尾跟着三五十个落难之人,车上多了几个行动不便的老少,驴子脚步慢了很多。
  姜妄南瞧见那抱着发烧婴儿的妇女急哭了眼,一边晃着啼哭不停的孩子,一边想求人却又不知道该求谁,什么也做不了,因为破驴车也只能这个速度。
  姜妄南移到车座后面,道:“诸位,能否帮忙把车推快一点?孩子高烧拖不得,有劳了。”
  “没问题,我们来了!”
  “来,大伙一起!”
  “好嘞,一二三,使劲儿啊!”
  ……
  慢悠悠的车轮显然滚滚而动,犹如上了一个马达,本来需要半个时辰,最后两三刻钟便到了。
  一下车,姜妄南安顿村民,萧权川赶忙先给那发烧的孩子扎了几根针,安抚了他躁动的情绪,接着就去熬药。
  接下来,姜妄南搬出了屋子里四分之三的粮食,那些村民没有坐等吃喝,而是一个个撸起袖子来帮忙洗菜、切肉、淘米、烧火,热闹得不亦乐乎,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像是在摆什么喜宴。
  厨房太小,见萧权川想帮忙,可压根挤不进来,姜妄南便道:“要不夫君给那些老人孩子看看身体吧?施施针什么的,哦对了,家里还有很多红薯干,你拿去给他们分一分,让他们先垫垫肚子。”
  在外,姜妄南喊“夫君”二字会轻如羽毛,这个世界男风虽有,但还是不少人难以接受这种违背常理的关系,他自己倒无所谓,只是不想萧权川受到异样的眼光。
  “好,辛苦南南了,为夫保证以后每天早一点出去打猎,卖多点钱,把粮食都买回来。”
  同样,商量好的,萧权川自称“为夫”时,也会很轻很轻,即便有第三人站在旁边,也几乎听不见,同理,他也不想自己的宝贝儿活在有色眼睛里。
  “说什么呢?傻瓜,我很支持夫君的,夫君做什么我都支持。”
  萧权川动容道:“能得一妻,何其有幸。”
  “夫君体恤难民,有一颗仁善之心,我能嫁给这样的夫君,不也是幸?”
  “南南真好。”
  没多久,萧家接待外地村民一事,不胫而走。
  门口又多了很多人,不过,这些都是爱莲村的人。
  为首的是那个酸菜阿婆,她一大把年纪了,拿着一大盆黄黄绿绿的酸菜,对姜妄南道:“萧娘子啊,我家没什么东西,最多的就是酸菜,你看看炒几盆儿给他们吃吧。”
  “我这里蒸了五十来个土豆,给他们带在路上,准顶饱。”
  “还有,还有,我挑来了两箩筐的花生,可甜了呢。”
  不知哪家女娃拿出三块麦芽糖,天真无邪问道:“我有糖,他们吃吗?”
  适时,屋里窜出几个小孩哥,一个个伸出脏兮兮的手都说要。
  女娃挠挠头,不知该分给谁。
  有人开玩笑道:“妮儿咧,选个夫婿,把糖都给他!”
  女娃的脸一下子红了,在场的大人不由得捧腹笑起来。
  饭菜管够了,可桌椅缺太多,邻里街坊把平时摆席的四方桌和长凳子,全搬到姜妄南院子里去。
  有大娘问:“姜大公子,你们是两兄弟吗?长得一点都不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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